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嫣香四溢 作者:乱披风 【文案】 据说楚国公府三房的嫡长女长得貌若天仙、倾国倾城,可惜半聋又哑,故连一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 陆庭琰初见她,惊为天人。 孰料一把剑架在他颈上—— 陆庭琰低声道:“给我这小小县令留点颜面……” 楚嫣剑一横,美目流转。 陆庭琰随即中气十足:“娶!非卿不娶!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只娶你一个!” 谁料想,不日后,这个娇滴滴未过门的妻子居然开尊口了,而且语出惊人。 阅读提示: 1. 架空古言,请勿考据~ 2. 本文谈情为主,破案为辅~【也不是很侧重言情哈哈】 3. 作者宅斗废,喜欢细水长流,欢迎相同爱好者入坑,坑品扛扛滴!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嫣,陆庭琰 ┃ 配角:慕崇,楚滟,喜儿,鹊儿 ┃ 其它: ==================   ☆、01   平南县。   天上飘落第一场雪时,楚国公府里两个身穿淡绿色半臂衫裙的小姑娘急急穿过大堂,一前一后地奔向后院的阁楼。   “小姐,小姐!”走在前头稍大点的丫头推开房门扯着嗓子呼唤,一边跑去拉开浅粉色帐幔系好。   床上的美人微微蹙眉,似是美梦被扰,颇不情愿地撅着嘴。她肌白如外头飞雪,唇似朱丹红,未施粉黛却尤为动人。   喜儿见状不由也多看了几眼。就算自小伺候着小姐长大,也还是忍不住羡慕她姣好的面容及那副窈窕的身姿,可惜了……   “小姐!”见痴迷梦中的人不见有醒的迹象,喜儿又唤了一声,跟着伸手拍了拍她盖至颈下的布衾。   美人儿终于动了动,又等了许久才见她缓缓睁开了双眸。那是一对清澈如水的大眼,此刻水面蒙着一层迷茫的雾气。   “表少爷一早来了,夫人让我请你过去呢!”喜儿主动解释了唤醒她的缘由,随即上前将她扶起来。   楚嫣被喜儿拉到梳妆台前坐好,鹊儿连忙取过那件连帽的白裘给她披上,又将打好的温水端上前,好让喜儿快些给小姐梳洗打扮。   比起俩丫头那慌乱的模样,只是年长她们一岁的楚嫣倒依然是那般慵懒的姿态,时不时伸出玉手搁在唇边,稍稍遮掩打着哈欠半张的樱桃小嘴。   “唉,这平南县的庙会怎的选在隆冬之时。这阵子小姐身子不大好,怎能天寒地冻地跑到外头受风去!”鹊儿手里忙着取衣裳,嘴上也不闲着。   “你怎知表少爷只是带小姐看庙会去?”喜儿笑着反问。她半蹲着身子,盯着对胭脂猛摇头的小姐看上片刻,只好妥协了。   “不然你说,表少爷来做什么?”鹊儿望向窗外,把手中的里衬放下了。天这么冷,偏偏又下起雪了,小姐穿那么薄的出去要是冻伤了可不成。   “你不觉得,自打咱们搬来平南县,表少爷来得更勤了些么?”喜儿笑吟吟地问,手上托起小姐如丝的黑发轻轻认真地梳着。   “那不是现在慕府离咱们这更近了些么?小姐也就这一家亲戚了,表少爷自然是常来的。”   “那倒也是。不过咱小姐的表哥哥那么多,凭什就崇少爷来得勤?”喜儿偷偷瞄了一眼,梳妆镜里的楚嫣果然低着头,有那么一丝羞怯。   “我看哪,也就崇表少爷对小姐上心着,小姐您说说,是也不是?”喜儿故意这么问,跟着轻轻把打扮好的小姐扶起来,将她背后的帽沿也整了整齐。   楚嫣似笑非笑地瞪着喜儿,没有恼怒的神色。   “喜儿姐姐,莫说小姐不能开口了,就算她能说话,也不会回你这话呀!”鹊儿将淡蓝色的留仙裙递到楚嫣面前,只见主子微微点头,便高兴地对喜儿炫耀:“看,还是我知道小姐今天喜欢什么衣裳吧!”   “我说小姐定是听到了,不然她才不会这样瞪着我呢!”喜儿懒理鹊儿的得意劲,迎着楚嫣的注视,那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看得她一阵心疼。唉!若是小姐能说话,想必能同她们嬉闹,追着她们骂死丫头呢!那样的日子兴许要有趣得多呢,真真是可惜了……   楚嫣淡定自若,谁也不知她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反正自打喜儿和鹊儿开始伺候她的时候便知道,她们这位小姐与其它的小姐们截然不同。   倒不仅仅是她生得一副貌若天仙的模样,比府中任何一位小姐都要清丽脱俗,而是她自幼便不能说话,听觉也不甚灵敏,偶尔听得见偶尔又听不见。因此,虽说楚府不缺金银不乏能人,她也习不得琴棋书画,只略懂一些浅薄的礼仪。   不过即便不如其他小姐聪慧,喜儿鹊儿倒是对楚嫣喜欢得紧。她天性温顺,口不能言,却不曾对她们发过一次脾气,哪怕小有不顺,也只是嘟着嘴撒娇似的,叫两个丫头心疼都来不及。   两个丫头拌嘴归拌嘴,动作却是非常麻利,很快将楚嫣装扮好了,引着大堂见客去。   鹊儿在外头候着,喜儿随楚嫣进了大堂。还未入内,便听见“咯咯”的笑声,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五小姐楚滟。   五小姐其实是楚府的二小姐,由于幼时三房的孩子都在国公府长大,下人们都习惯了按顺位称呼几位少爷小姐。老大房有两女,老二房有一女,楚嫣是老三房长女,因此楚滟排行第五。奴仆鲜少问候楚嫣,但私底下谈起都称她为“四小姐”。   喜儿不由蹙眉,每每崇表少爷来了,五小姐都要出现,难不成今日也要一同去庙会的?   楚嫣倒是对此毫不在意,她莲步轻移,先是走到坐在大堂右侧的楚吴氏面前举手齐胸微微行礼,未等楚吴氏有所启示,便直起身子,朝对面走去。   慕崇则早在她进入大堂时便已起身等着了,还不待楚嫣行礼,便急急隔着白裘拉起她的手,兴奋道:“今儿虽落了雪,街上倒是热闹极了,嫣儿可喜欢到外头走走?”   楚嫣不甚明白地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向外头,忘记了行礼的事儿,倒是坐在娘亲身侧的楚滟看不过去,几欲起身,却叫楚吴氏摁着坐下了。   楚嫣是傲慢还是天性迟钝,楚吴氏也不太确定。不过据楚吴氏多年来的观察及试探,楚嫣的听觉的确不如何,无论是抓些个姐儿们都害怕的老鼠、蟑螂丢到她面前,抑或故意差使丫环在她耳边尖叫也无什反应,因此她也渐渐不再命府上教礼数的婆子盯着她,毕竟怎么教也学不来,又何必浪费那个气力。   喜儿期盼的小眼神紧巴巴地望着楚嫣,谁知道她们这个脾性与常人不同的小姐会不会同意。庙会啊,她们在京城时可一次都没见过。   楚嫣看看喜儿,再瞧瞧外头,庭院里的树枝光秃秃的,兴许街上的风景饶是比府上要好得多。她便望向慕崇,微微点了点头。   慕崇喜形于色,高兴得不停地搓手,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的好,不过背后的声音却叫他的表情立即严肃了些。   楚滟何时走到他身侧,娇滴滴地说:“崇哥哥,我也没看过庙会是怎样的,带上我吧!”   慕崇回头,迎上来的是楚嫣笑盈盈的俏丽脸蛋。他顿了顿。   喜儿别过头,默默使了个白眼。这五小姐分明对小姐看轻得很,别说一起上街了,哪怕是一年少有的几次坐一起吃饭都经常阴阳怪气地说些贬损的话。若不是表少爷在,今天她少不得又要说些酸溜溜的了。   还好,小姐依然在看堂外的飞雪。有时候喜儿想,小姐这样的耳疾,倒也是好的,听不见那些不中听的言语。   慕崇特意过府,自然是要邀楚嫣的,本就不想有奴婢同行,更何况是老对他纠缠不休的楚滟。不过现在楚府的当家夫人楚吴氏在,他也不婉拒得太直白。他略略沉思,道:“滟表妹也想出门看景?那当然好啊!不过今日街上热闹非凡,出行的人多,鱼龙混杂的,我正想跟嫣儿说换套丫头的服饰,免得引人注意。如果滟表妹无谓,不妨装扮下,我们便一同出去了。”   楚滟面露难色,娇嗔一句:“人家堂堂国公府的千金,怎能穿下人的衣裳!”说完狠狠瞪了楚嫣一眼。   “谢夫人首肯,那我便带嫣儿去了,黄昏前必定回府,先告辞了!”慕崇朝楚吴氏作揖,便携楚嫣走出大堂,喜儿连忙跟在后面。   慕崇本打算只带着楚嫣出门,不料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喜儿,她左一句“怕小姐受寒”右一句“怕您不知道小姐想要什么”,愣是要跟着一起出街。   他也只好认了,想跟嫣儿好好呆上一会儿是不太可能了!   马车没到街口便停了。   慕崇勾起车上的布幔一角,对喜儿说:“路上人太多,马都过不去,你准备下,扶小姐下来。”   喜儿点点头,附在楚嫣耳边大声重复了一遍。   慕崇一跃跳下车,接过车夫递过的马凳,将喜儿接了下来。轮到楚嫣时,他心思一转,手臂抬高,袖口便滑了下来,露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来。   楚嫣的脸露出布幔,看着那只等待的手,怔了一下,才颇觉难为情地递出左手,让慕崇牵着下了马车。   双手接触的那一瞬,慕崇的心更乱了几分。尽管只是一个小动作,足以令他回味许久了……   “小姐,我就说表少爷有心了吧?”喜儿轻声道,也不管小姐是不是听见了的。   楚嫣闻言耳根子一热。   慕崇自幼便待她极好。她依稀记得娘亲还在时,舅母常常过府,这个大表哥总是给她带上好吃的,更常耍剑逗她乐。娘过世之后,舅母虽然不再来了,慕崇也上了学堂,不过每有时节,他总是想方设法给她捎些稀奇的物什。   在最爱的娘亲逝后,慕崇的那份好显得多么珍贵也愈加明显,只是……   “下人的一身衣裳,嫣儿穿上也煞是别样的好看。”慕崇的话打断了楚嫣的思路。   她微微转头,似是听到了慕崇的赞赏,朝他嫣然一笑,随后看向前头的街道。今儿街上嘈杂,百货云集,处处张灯结彩,好不新奇。   “那是!”喜儿自豪地替小姐应着,又跟她比比远处。主仆二人跟着慕崇,沿着不长的小巷,往前走去。   慕崇的脚步有些沉重,心里杂乱无章。今天他不仅仅是带楚嫣来看庙会的,更想跟她倾吐多年的思慕之情。上元之后,圣上有令,他需领兵北上平叛,这一去不知得多久才得以返乡。而年后,楚嫣就十五了,已到了出阁的年纪。他怕回来之后,姑父已经将她许了人家。娘亲虽然极力反对,因嫣儿口不能言、耳不善听,又无势力可助慕崇平步青云,但他从小就对这个表妹情有独钟。当时,楚嫣还能说话,只见他来了便跟在身后“崇哥哥崇哥哥”地叫个不停。那稚嫩动听的声音不时在耳边回荡,哪怕现如今她不能言语了,他依然记得清晰。   尽管如此,他却不知楚嫣心意,不敢擅自让人登门求亲,唯恐吓到了她。挨到今日,却是不得不提了。只是如何支开喜儿那个小丫头,倒叫他头疼的。   “请你别这样!”前头却传来一阵吵闹,声音明显是个女子发出的。   喜儿好事,挽着楚嫣往前凑了凑,挤进人堆里。却见一个装束看上去便是富家子弟模样的男子拉着一个标致的姑娘,她的脚边倒着一个木制盒子,地上洒落着好些个小瓶子,个别的塞子已经掉落,红色的胭脂如血般染红了雪白的大地。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开新文了,挑战古文哦,喜欢的读者大大收藏一个咩,这样我就有动力更新咯!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02   “怎么了?爷瞧上你——的胭脂了,想买几个还不成?”男子的话里有几分调.戏,手上依旧拽着那姑娘不放,叫她又恼又羞,却又挣脱不开。   “公子,奴家的胭脂是现买的,真的不曾往府里送的!你若是喜欢,挑几个便是……”姑娘苦苦哀求着,她望着四周聚拢的人,期盼有人能够出手相救。   “本大爷就是想你送到府上给我的几位夫人挑挑,你还这么啰嗦,跟我走!”男子说着就要拉她走。   姑娘还眼巴巴地望人群,然而热切的眼神逐渐被冷漠的人心冰封,逐渐黯淡下去。   这不是光天白日里抢人嘛!喜儿气得想冲出去,却心系身旁的主子。崇少爷说小姐外出不宜泄露身份的,若是她一时莽撞捅了篓子,恐怕以后小姐想再出门都难。想到这些,她只好望向表少爷,希望他能出手。   慕崇其实早已认出那男子是平南县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薛长鸣,仗着家里有钱平常就喜欢胡作非为,做了坏事就拿钱砸人;而其人又好.色,家里已经娶了几个妾,估摸是看上这个卖胭脂的姑娘了。这种事平日里听到也就算了,如今眼见为实,怎可能袖手旁观?!他正欲出手,却有人先他一步,拦住了薛长鸣。   “这位大爷,你要人家卖胭脂,也得把地上这些个先捡了吧!”那人声音宏亮,初听之下很是慑人,连楚嫣也不由抬头望去。   那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眉宇间一股异于常人的正气。他一身淡紫色的半臂上衣,内衬乃雪白的长袍,乍看之下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再细看,领口、袖口以及腰带上的花纹却十分精致,非寻常人能绣。   楚嫣不由侧目,委实想看看这个“路见不平”的人有何本事。   “你什么人,有空来管本爷的闲事,不如先备好买药的钱!”薛长鸣对这种情形仿佛早已见怪不怪,他转身甩开卖胭脂姑娘的手,抡起拳头便回过身躯。卖胭脂的姑娘踉跄两步扑倒在地,早已泪眼汪汪地望着及时出现的救命恩人。此时那人怒目圆睁,更显一身英气,她顿时心安了不少。   楚嫣见紫衣男子如此,不由笑了。他那般模样,在她看来却是生怕气势不够而故作姿态的滑稽。   果不其然,紫衣男子下一刻已被伸至眼前的拳头打到——半边脸,随后他“啊”地一声便往左侧倒了下去。楚嫣的心不由揪了一下,本以为敢为弱小出头的人,起码能顶上一时半会,不料连个拳头都躲不掉。   薛长鸣弯着腰还想把他揪起来再揍,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扣住了左手手腕。   慕崇阴冷地道:“想不到平南县有你这般败类!”   薛长鸣只觉左手就要被扣断了,他的身体在颤抖,嘴上却依旧不老实,结结巴巴道:“你……你胆……胆敢说本爷是……是败类……”   “哼!爷,就你也敢称本爷!”慕崇加重力道。   薛长鸣痛得哇哇叫。   “不得了了!他把这位公子打死了!”蹲在紫衣男子的书僮叫道。那书僮说着便将紫衣男子的脸转过来,只见他鼻间、唇角渗血,舌头往外翻着,两眼无神,确已无意识。   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随即一哄而散。   薛长鸣暂时忘记疼痛,震惊之余大喊:“胡说,我压根没碰到他!”   “走,你跟我去见官!”慕崇扯着薛长鸣的衣领便朝县衙的方向去了。   喜儿揪着小姐的衣袖要跟着去,楚嫣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指着那个被吓着跪在雪地里发抖的卖胭脂姑娘,又对着散落的胭脂比划了下。   “是叫我帮她把东西收拾了吗?”喜儿明白了她的意思。   楚嫣点点头。   喜儿会意了,小姐嘴哑心不哑,那眼睛明亮着呢!她便将手中挡雪的伞给了楚嫣,随后去帮忙拾起那些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胭脂瓶。   等喜儿去了,楚嫣这才走到那位一动不动的紫衣男子身边去,飘雪在伞的遮挡下不再落在那人脸上。她俯下身,仔细瞧了瞧,那微微触动的唇角啊……   那书僮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颇有些惊慌。   楚嫣明白了。她不动声色,伸出手抓了一把雪泥,出其不备往紫衣男子嘴里塞去!   “呸呸呸!”紫衣男子终于忍不住,收回那副故意摆的死状,跳着站起身来吐雪泥,舌头不断地往外推送残留嘴内的雪渣。楚嫣早退后两步,免得被他撞着了。   书僮慌忙帮主人拍着弄脏的衣袍。   喜儿和卖胭脂的姑娘都被“死而复生”的人吓得不轻。   楚嫣无声地笑了。   待一身整理干净了,紫衣男子这才抬头看捉弄他的是何人。   眼前的少女如莲,花也似的笑容使这般严寒天气都暖温不少。她立在雪中,雪花落在伞上,也从伞沿滑下,此时她犹如一位仙子,被这些雪儿护送下凡而来。虽是捉弄了他,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却透露着她雀跃的心思,叫他不得不原谅她一时的玩心。   “你……”陆庭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楚嫣直直地看着他。这个人啊,刚刚玩的很有趣,假装死掉的样子太好笑了,恰似流氓无赖;而恢复正常人的样子又英姿飒爽颇是斯文,叫人对他生出几分好奇来。   “少爷,刚刚那个人揪着薛长鸣去见官呢!我们还不快回去!”有福在他耳边急急说道。   陆庭琰这才回过神来。是了,他刚刚已经“死了”,替他出头那个人逮着薛长鸣去县衙了,他得赶紧回去!他连忙转身要走,又觉不妥,转身对楚嫣道:“姑娘,后会有期!哦对了,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啊……”他边说边被有福拉扯着往前走了,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楚嫣立在原地片刻,突然也跟了上去。   等喜儿帮卖胭脂的姑娘把胭脂瓶都装好放进木盒里,这才发现楚嫣和那位把她们吓呆的公子都不见了。   “小姐!小姐!”喜儿急得大喊。半响之后才发觉就算喊了小姐也不会回应她。   卖胭脂的姑娘抱着木盒,有些震惊地问道:“刚刚那位姑娘是你小姐?”   “是啊,不……也不是……”喜儿急得忘了慕崇的吩咐,心乱之余也手足无措。   “我叫许秀娘。”卖胭脂的姑娘反而镇定一些,她柔柔道:“刚刚那位搭救我的公子已去了县衙,他也是与你们一起的吧?要不我们一道去寻他,兴许他能帮忙找人?”   喜儿一想也是。她把小姐弄丢了,表少爷要承担的责任更大,要赶紧告诉他一声才是,便对许秀娘点点头。   两个人齐齐也往县衙的方向去了。   另一边,楚嫣尾随陆庭琰和那个书僮到了一座大院后门,他们入内后,楚嫣犹豫片刻跟上去,却叫看门的人拦下了。   那人极其谨慎地看着她,说是要报上姓氏名谁才能通报,主人应允了才许入内。   楚嫣垂着头不答话。既然要报名号,她自是无法办到的。她转身,缓缓走下台阶,抬头望向大道,突然一阵茫然。刚刚急着跟随那两人,竟忘了记下来时的路。而喜儿呢?身旁哪还有那丫头的身影?   既然如此,楚嫣也不着急了。兴许等上须臾,刚刚那个与她说“后会有期”的男子会再出来呢?   楚嫣来回踱步等着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紫衣男子没有再出门,倒是从街东来了一顶轿子,在后门停下了。她伸长脖子,见随从丫头掀开轿帘,搀着一位白发妇人下轿。妇人虽已白发苍苍,步履不沉反倒稳健,面容慈祥而神采奕奕,看上去也不过方到知天命的年纪。   老妇人仿佛意识到有人在打量自个儿,她缓缓抬头,与楚嫣四目相对。那眼神充满了亲切,表示她并未觉得被冒犯。   楚嫣没有躲避注视,相反心底反而涌生一股亲切之情,老妇人的眉宇间尽是慈善。   “香雀,这丫头是谁啊?”老妇人问身旁的丫头。   “太夫人,我也没见过。”香雀看了一眼楚嫣。   “去问问。”老妇人道。   楚嫣见那丫头朝自己走来,探听自己姓什名谁、来此处要找何人。楚嫣心想那老妇人衣着得体,面善心热,又住此处,想必与紫衣男子有什么关系。却也只是浅笑,并不施以其它反应。   香雀问了几遍,见她不答有点恼怒,便转身回话去了。老妇人听禀之后微微点头,虽还瞧着楚嫣,却是迈步走上台阶,往内院去了。   这时,一阵风来,楚嫣喉间倍觉瘙痒难以抑制,猛地咳了几声。   老妇人见状停下脚步,之间她神色紧张,急急走下台阶,来至身侧,蹙眉关切道:“你这姑娘,飘着雪站这儿,不冻着了才怪。问你有何事又不讲,要不先跟老身进屋,雪停了再走?”   楚嫣闻言大喜,颔首应允。   老妇人这才放开眉间忧愁,牵了她的手往后门去,边念念叨叨着:“你到底是哪家姑娘?这天寒地冻的,可不能在雪地里久站。瞧你这细嫩的小手冰凉的,都冻红了,再晚些就该伤着了!”老妇人忍不住将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暖着楚嫣,又对香雀说:“去看看后堂的火炉烧着没,再去我房里将手炉取来。”   “是,太夫人。”香雀听命而去。   楚嫣鼻间一阵酸涩,眼眶险些湿润。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家都如此厚待于她,而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们呢?   她的手,有多少年未曾被人如此宝贝过;她的心,又有多少年未曾被人如此温暖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03      慕崇击鼓之后,揪着薛长鸣直奔县衙公堂。他时值血性方刚年纪,却对国法稍有了解,否则恐怕便亲手将那恶棍撕成碎块。   衙役与慕崇说,今日庙会,县衙虽不闭门,但县太爷却不是时时在堂。他们已差人去报,需等上一等。   慕崇也不为难,倒是扣住薛长鸣背后的双手,押着他在正堂中跪下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公堂内侧传来几许脚步声,头戴乌纱身着黑色官服的县太爷姗姗来迟,上堂即往中间一坐。他手握惊堂木,飞速在桌上一拍,随即道:“何人击鼓?”   慕崇乍听之下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抬头往堂上一看,更是面露困惑——这县太爷看着好生面熟,是否在哪儿见过?   陆庭琰见他打量自己,不由两眼一飘,望向身侧的侍从,窃以为那么快被慕崇认出了。有福机灵,马上动手整了整他的官帽,刚刚慌忙更衣,的确将帽子戴反了。   慕崇虽有疑惑却未及开口。   跪下的薛长鸣却已开始叫嚎:“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啊!”   “察什么察?!”陆庭琰脸色一正,严肃问道:“可是你击鼓鸣冤啊?”   “是我!”慕崇回道。   “哦!”陆庭琰这才往慕崇那边瞧,他微微眯眼,明知故问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   “我是……”慕崇正要回答,却被一声尖利的声音打断。   被衙役挡在衙门外心急如焚的喜儿只能大声喊叫:“表少爷!表少爷!嫣儿不见了!”   慕崇一听心急如焚,顾不上正开堂这,疾步转身奔向门外,至喜儿身侧,焦虑万分问道:“你怎么没将嫣儿看好呢?!”   “我……嫣儿吩咐我给这位姑娘捡胭脂呢!”喜儿自知错事,唯唯诺诺地解释道。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上要忌讳不能直呼小姐闺名了。   “那还愣着,快些找去!”慕崇本就心急火燎,听完连忙往街上奔去。   喜儿亦心乱如麻,忙不迭紧随其后。   陆庭琰远远望着门外的喧哗,招手让有福附耳,吩咐几句,有福不停点头,忙往堂后去了。   陆庭琰这才手托下巴靠在堂案,饶有兴致地看着始终不敢起身却暗自窃喜慕崇离去的薛长鸣。这下该拿无人状告的他如何是好呢?   “你又是何人哪?”他悠闲开口。   “小……小民薛长鸣。”薛长鸣哆嗦回道。他虽常扰平民,但还不曾进过衙门。公堂之上,衙役四立,堂威甚重,自是心惊不小。   “可是犯了何事,刚刚那人拿你到此见本官?”陆庭琰幽幽续问。   薛长鸣偷偷往后瞄了几眼,确定慕崇没有回来,立即状似可怜,哀声呼道:“大人明察啊!我跟那人素不相识,他瞧我不顺,我们两人只是有点口角,他便仗着力大,将我扯来公堂……大人明察啊……”   “哦……”陆庭琰缓缓点头,却不甚相信的鄙夷口吻,吓得薛长鸣忙吞咽口水。   此时公堂外再响起一阵击鼓声。   陆庭琰一抬眉,果然见那卖胭脂的姑娘急切地望向公堂。两人四目相对,那姑娘分明已认出他便是那紫衣男子。   他轻笑,似乎不耐烦道:“又是何人击鼓啊,带上来!”   许秀娘也不曾见过这般阵仗,不过她确定堂上的县太爷正是出手相帮的那位公子,便也不怕了。她跪在薛长鸣身侧,柔柔道:“民女见过县太爷。”   “你是何人?有何冤屈啊?”陆庭琰心里轻笑,这薛长鸣啊自以为走了一个就无事,岂料又来一个告状的。   “民女许秀娘。”许秀娘轻声道:“民女卖胭脂为生,今日恰逢庙会,本想趁着热闹多卖一些,不料却遇上这恶棍……”她手指薛长鸣,又怕又气。   薛长鸣瞪着她,可是吓人。   “哦?他如何了?”陆庭琰可不是没看到薛长鸣的小动作,出声为她壮胆。   “他,他……他说想给府上的夫人买些胭脂,叫民女为其送去。民女想着今日街上热闹可以多卖一些,应允明日送去。不料他一听便拉着民女,硬上府去。民女不从,幸好有位公子出手相助拦下了他……”许秀娘缓缓道来,说到此处忍不住往堂上瞧了一眼,随即红着脸,继续道:“岂料那位公子柔弱,居然被这恶棍一拳打死了……”   “大人……大人,她诬陷我……!”薛长鸣结结巴巴道。   “她如何诬陷于你啊?”陆庭琰面不改色,姿态仍肆意而不端正。   “我根本就没打到那个人啊!”薛长鸣辩称道。   “这样……”陆庭琰思虑片刻,叫人察觉他似乎信了姓薛的话。   许秀娘见他如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她也知道,当下假装倒地不起的正是堂上的县太爷,不敢过于咬着薛长鸣不放。   “许秀娘,你说的可是真的?”陆庭琰复问一句,提示那有点怯意的姑娘。   “哦……大人,民女不敢胡言,欺瞒大人。”许秀娘机灵应道。   “你可有人证啊?”陆庭琰又给她暗示一番。   “呃,有的有的,刚刚离开的那位公子,也是看不过去出手帮小女子脱困的。”许秀娘忙说道。   “那位公子又是何人啊?”陆庭琰继续问。   “我……我不知道。”许秀娘的口气又松软下来,她的确忘记问问那位公子姓甚名谁。   “大人,您看,这丫头分明是想诬告我!”薛长鸣一听得意洋洋地瞪了她一眼。刚刚那人怕是去了便没再回头了,这丫头还想着他来作证呢!兴许知道是他薛长鸣大爷,再也不敢搅这是非呢!   “哦,她为何诬告你啊?”陆庭琰问。   察觉县太爷对自己的口气都很缓和,薛长鸣一下觉得有了转机,连忙说道:“大人,小,民乃平南县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这丫头想必知道小民腰缠万贯想讹些银两,才编造谎言诬陷小民的!”   许秀娘连连摇头,急切地看向县太爷,恨不得给身旁的恶棍一巴掌。   “是么?”陆庭琰心里冷笑,如此冠冕堂皇的虚话,真真是无赖!不过,家财万贯嘛,不帮他挥霍一些可怎么对得起自己今日倒在雪地受冻?   “薛长鸣!”陆庭琰话锋一转,突然变得尖锐:“那你可有人证证实你所言非虚啊?”   “这……这……”薛长鸣支支吾吾的,立即又说道:“大人,看在这姑娘只是求财心切,小民不想与她计较,不需要人证吧?”   “你们各执一词,叫本官听信何人?”陆庭琰继而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许秀娘不撤告,又不知那人证是谁。薛长鸣,你也无法证实自己所说属实。这样吧!本官先将你收押,暂不判决,待许秀娘寻得那位公子,我们再开堂审理!”   薛长鸣瘫倒在地,愣是没想到县太爷居然如此办案。直到衙役过来将他押起,才顿悟过来继续喊冤:“大人,为何听信贱人之言,小民真的没……”   陆庭琰飞快拍下惊堂木,道:“退堂!”   衙役们手中的水火棍声镇压了薛长鸣的喊叫之声。薛长鸣被押离大堂之际,县衙外瞧热闹的人群不乏有知薛长鸣为人不善,听此判决顿起欢呼之声。   陆庭琰从堂案边走下,喊许秀娘起身。   许秀娘面带羞怯,朝他行礼,轻言道:“谢大人为民女做主,此举大快人心哪!”   “这等为非作歹之徒,不给他点教训怎么成?”陆庭琰笑道:“你也不知那公子是何人?”   “民女真的不知。”   “哦!“你可以回去了!”陆庭琰道:“也不必费心去找,本官先关他几日,叫他吃些苦头,自有办法善后。”   “大人……”许秀娘叫住他。   “还有何事?”陆庭琰止步。   许秀娘一时心慌,不知说些什么,连忙摇头。陆庭琰迟疑片刻,便也不多问,大步离开公堂。许秀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突觉幸运。想不到她今日居然蒙县太爷搭救,而他居然是位翩翩公子,怎么不叫她心如鹿撞?   陆庭琰方才下了堂,香雀便在一旁候着了。   “我娘回来了?”陆庭琰接过香雀递过来的手炉。   “是的。”香雀跟在身后回话:“太夫人请少爷下了堂便去后堂见客呢!”   “见客?”陆庭琰的大眼珠子转了一圈,却是想不起有谁会到平南县找他们。他大步一跨,走得飞快,身后的香雀只能小跑着才能追上。   还未到后堂门前,便听见陆陈氏开怀大笑之声,更叫陆庭琰好奇何人到府。   “娘……”陆庭琰才喊了一声,陆陈氏已经迎上来,握着他的手神秘兮兮小声道:“你瞅瞅!瞅瞅这姑娘是不是长得特俊?这下你总看得上眼了吧?”   “啊?”陆庭琰被娘亲挡住了视线,压根还没看到她指的是谁呢!   陆陈氏在兴头上,压根忘了先让宝贝儿子先看看对方。   “娘啊!”陆庭琰干脆不多说,弯腰斜着身子,横着脑袋先看看来者何人。   楚嫣那张无邪的脸映入眼中,他的双眸仿佛被冰住一般,再也无法移开。后会有期后会有期,料想不到,再会居然如此之快,叫人心神飘飘……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04   “娘,您识得这姑娘?”陆庭琰压低声音在娘亲耳边问,唯恐楚嫣听了不悦。   “不认识呀!”陆陈氏猛摇头。   陆庭琰无奈了,他这娘虽已上了年纪,性情却如少女般纯真。心肠是热的,却专门做些不怎么稳重的事,常常叫他一惊一乍,无所适从。   “那她为何进府来了?”陆庭琰又问。   陆陈氏不答话,脸上却是摆上“糟糕、坏事了”的表情。   “您请府里来的?”陆庭琰扶额轻叹,一看便知。   “知母莫若子啊!”陆陈氏倒是笑眯眯的:“外头可冷了,我瞧她在雪里站着,穿得单薄,又是颤抖又是咳嗽的,便把她叫进来啦。你看,她可喜欢你娘炖的玉梨汤呢!”   陆庭琰望过去,楚嫣正落落大方地喝着他娘为他炖的梨水,不时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残汁。   “我去问问!”陆庭琰说。   “哎呀,你先别过去,把她给吓着了!”陆陈氏拉住儿子,又道:“我刚刚问了几次,她只笑不答,怕是说不得话的。”   “您说她是喑人?”陆庭琰微微皱眉,先前被她捉弄,这姑娘也只是笑,并未同他说话。   “你别这么大声!”陆陈氏伸手,差点将儿子嘴巴捂住。   陆庭琰及时握住娘亲的手将它放下去,走过去坐到楚嫣同侧的扶手椅上,静待她将碗里的汤喝完。   楚嫣早上起得匆忙,未用早膳便被慕崇带出门,刚到街上又遇上薛长鸣的事,折腾到此将近午时,早已饿了。刚巧陆陈氏做的玉梨汤微甜不腻,梨肉又恰娇嫩,她从未吃过,更觉香甜可口,一口气便吃了两碗。   她放下汤匙,抬头就撞见陆庭琰失神的注视,便轻轻一笑。   这一笑,顿时让陆庭琰的魂飞了回来。他晃晃头,已知失态。   站在儿子身侧的陆陈氏瞧此情形,不禁眉开眼笑——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眼高于顶,什么姑娘都入不了他的眼。今日她初见这如天仙般的姑娘,心中便暗自窃喜,倘若见着如此美貌的姑娘还不动心,儿子便只能孤苦终老了!果不其然,庭儿看这姑娘的眼神啊……有了有了,她可以盼着早日抱上孙子了……虽然吧这姑娘不能说话有些可惜,但看着温顺啊,又长得如此好看,生出来的金孙也指定不俗……   陆庭琰见楚嫣吃饱了,将手炉递过去给她,同时问道:“你可听得见我说话?”   楚嫣垂眸,继而颔首。   “你可识字?”陆庭琰又问。   楚嫣闻言摇头,仍是一脸无邪地望着他。   陆庭琰再度皱眉,仰头看向娘,无奈道:“既不能言,又不识字,怎么知道是哪家小姐、怎么送她回去?”   “她是位千金小姐?”陆陈氏听儿子那么说,不禁吃了一惊。   楚嫣竖耳,她也想知道陆庭琰如何看出端倪的。   “娘啊!你见过哪个丫头在别人府中还能坐得这般泰然?”陆庭琰说得好像这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的细节一般。   “娘若是能明察秋毫,那县官就是娘做了还轮得到你啊!”陆陈氏忍不住同儿子斗起嘴来。   楚嫣心里轻笑,不想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居然叫他看出了破绽。   陆庭琰则在苦恼:“那现在怎办?”   “什么怎么办?”陆陈氏反问。   “怎么……”陆庭琰急得站了起来,又唯恐楚嫣听到,尽量低沉着声音,道:“怎么把人家送回去啊!”   “那先让她住着呗,等你查到了再走不行么?”陆陈氏躲避儿子那瞪大的、带着一点点责备的眼睛,又兀自打着如意算盘,走去牵起楚嫣的小手,道:“反正啊,你成日忙着公事,娘在府中也是极闷的,有个人陪陪娘说话也好嘛!”   说话?关键是那姑娘不会说话啊!娘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想把跟她投缘的姑娘留下啊!陆庭琰大口叹气:“不是有香雀陪您嘛!”   “香雀要忙的事儿多着呢!”陆陈氏朝香雀眨了下眼睛,还挑了下眉头。   香雀自然忙点头表示赞同,她也不想每天重复听太夫人说那千篇一律的“我那傻儿子什么时候才肯成亲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的话啊!   陆庭琰一看,右手往脑袋上拍了下,头往椅后倒去,哀叹一声:“我晕啦!”   陆陈氏这会可不管他耍什么花招,就拉着楚嫣的细手把玩,像自言自语又像对她说话:“我怎没想到这般嫩滑的小手肯定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啊!好好好,虽然穿得像个丫头,可这脸蛋……哎呀,就算是个丫头也不打紧啊,老身怎么越瞧越喜欢哪……”   陆庭琰头疼,这事搁着可不成。平南县挨着京城,不乏皇亲国戚,若是平常员外家的千金也就罢了,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丢了,那他……   “少爷少爷,打听到了,他们在找一个叫嫣儿的丫头,就是咱在街上……”有福跑进后堂来,急急忙忙回报,话说到一半,眼睛落在楚嫣身上,顿时呆了,说话也慢了:“的这个姑娘……”   见有福指着楚嫣,陆陈氏满脸困惑。   陆庭琰倒是欣喜,人也精神了,立马跳起来,问道:“你可问到她姓甚名谁?”   有福摇头:“我是向县衙外围观的人打听的,他们就知道另一个丫头说‘嫣儿不见了’,应该就是她了!”   “那你知道那个丫头往哪去了吗?”陆庭琰又问。   有福继续摇头。   陆陈氏听他们谈话,也跟着着急了,走过去问:“你们见过她呀?”   “娘,你现在先别问。有福,你现在去街上,尽量找找那个在找她的丫头,把那丫头带到府上来!”陆庭琰吩咐道。   “是,少爷。”有福听令连忙又跑出去了。   陆庭琰重新坐下,突然又道:“香雀,你去帮我叫个衙役来!”   香雀闻言便也赶紧去了,不一刻便有个衙役随她一同进了后堂。   陆庭琰对他道:“你去打探打探,平南县哪家的千金是哑巴,闺名为何!”   衙役也很快出去了。   陆庭琰稍稍心安。既然有那么一丁点线索,查出她是什么人便容易多了,只不过要稍稍等待。   楚嫣不禁对在好奇之上,又对他刮目相看。早上见他装模作样,窃以为亦是个富家少爷,不过遇事取乐而已,不料竟是个小县官。非但如此,他心思细腻,遇事沉着冷静有魄力,刚刚嘱咐下人的样子更是颇具威严。就是……   楚嫣侧脸望向陆陈氏,发现她也正偷看自己还频频掩嘴而笑,不由笑意浮面:就是——有个返老还童的娘亲。   不知为何,处在这陌生县衙内,她倒觉着比在府中更为自在。而看到陆庭琰,不知为何格外心安,不禁总想发笑。往日里,若不是在房中被喜儿、鹊儿偶尔逗乐哑笑,她可是不曾这么舒畅快意过的。   晌午用膳之后仍不见有福或衙役回报,陆陈氏便乐滋滋地叫香雀往客房里铺好被褥、又点了火炉,带楚嫣过去小憩。   陆庭琰则回了书房。今日庙会,他便也小坐放松,暂时不看案卷了。只不过,一坐下来脑海里便不时浮现佳人的笑脸来。   她长得甚是可人,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每次眨动一下,似乎就能将人心头的不快除去一般。而尽管口不能言,不知为何却总觉得那副柔弱的身子里藏着一颗刚毅的心。她微微一笑,倾国倾城,眉间却有股愁云笼罩。兴许她不自知,他却一眼看穿。可她又仿佛一团迷雾,周遭包裹着一层护罩,他只知自己想知道更多一些。   这是所谓的一见倾心么……   申时,衙役来报,陆庭琰连忙起身问是何情况。   衙役道:“探听过了,大户人家里有个哑巴小姐的,只有刚搬来平南县不久的楚国公府老三房的嫡长女……”   “唤何名?”陆庭琰急急打断。   “闺名楚嫣。”   “嫣儿……楚嫣……”陆庭琰挥手,让衙役退下了。   既然小名对得上,想必是错不了了。他原想可能也便是普通的富家小姐,不料居然是国公府的千金,还是嫡女……   陆庭琰一时心思杂乱。楚国公如今年事已高,在朝中却备受敬仰。老三房的楚灏,虽无世子封号,却深受皇上倚重身居要职,时任都御史。父亲位高权重,嫡女却无半分骄纵跋扈之姿、也谈不上知书识礼,倒像是深巷里养出的一株雅菊。   陆庭琰心思一动,随即往客房去了。   香雀守在门外,见少爷来了连忙行礼。   “还在睡呢?”陆庭琰轻声问。   香雀点头:“太夫人让我在这候着,若是姑娘醒了就去通禀。”   “她可有更衣?”   香雀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和衣而眠……”陆庭琰自言自语着,突然又叫香雀附耳过去,轻声嘱咐了两句。   香雀依言进了客房,不一会儿便又出来,朝他点头:“有的。”   陆庭琰心中有数,再次吩咐香雀不得将这事说出,便重新回到书房,伏案沉思,久久不能释然。   直至酉时,终于见有福急匆匆而来,身后带着正是早上与楚嫣一道的那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05      喜儿早已心急如焚,见了陆庭琰慌不择言问道:“我家小姐在这儿?”   “小姐?”陆庭琰装作不知。   “哦,不,是……我家嫣儿姑娘……”喜儿忙改口,又说得不清不楚。   有福则严肃地看着喜儿:“这位便是我家少爷,也是平南县的县太爷,你得先跪下行礼!”   喜儿一听诚惶诚恐,忙不迭要下跪。   陆庭琰缓缓开口:“不必了。不过,你开口说话前要三思,不得有虚。”   “是!”喜儿头不敢抬连忙应道。   “同你一道的到底是个丫鬟、还是小姐?”陆庭琰的声音本就厚实低沉,认真问话时便足以令人生畏。   喜儿纠结再三,心想既然是县太爷说了大抵无妨,心一横松了口:“是我家小姐,楚嫣。”   “既然是你家小姐,为何一身丫鬟打扮?”   喜儿以为县太爷质疑她撒谎,可又不敢明说小姐的真实身份,一时呆愣不知如何回话。   “本官府上确实收留了一位开不得口的丫鬟,不过你若是不说清楚缘由,本官又怎知那姑娘是否与你相熟、可否让她同你回去?”陆庭琰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心里好奇罢了。   “她确实是我家小姐!”喜儿焦虑万分,已不再多虑,连忙跪下解释道:“今日表少爷来府,本想带着小姐看看庙会,不料五小姐也想随同,表少爷便出了这个主意。”   陆庭琰点点头,看来是那位五小姐不肯穿下人衣裳才不见与他们一起。他不禁扬起嘴角,心中欢喜,想来楚灏大人的嫡女倒是不会低看下人,也方使眼前这丫头对她十分忠心啊!   “大人!大人!”喜儿唤道。   “哦!”陆庭琰回过神,见她还跪着,便唤她:“起身吧!”   “可以让我去见见小姐了吗?”喜儿还跪在地上。   “你先起身,我还有话问你。”   喜儿也只好起身来,唯唯诺诺地站着。   “我问你,你家小姐可是自小不能说话?”   “是的。自我伺候小姐起就不曾听她说过半句。”   “那你家小姐可识字?”陆庭琰紧紧盯着那张吓得有些发白的小脸,观察这小丫头可有说谎。   “不识的。”喜儿摇头道:“府上请过女先生,但小姐耳力实在不好,时而听得见,有时又完全听不见。后来夫人便没再让人教导小姐了……”   “失语偶失聪?”陆庭琰自言自语沉思片刻,又问:“所以琴棋书画都不曾学?”   喜儿想了又想,突然想到什么,便说:“是不曾学。不过,小姐虽不识半丁,却很喜欢笔墨纸砚,闲时就叫我和鹊儿研墨,她就乱涂乱画。”   “原来是这样。”陆庭琰顿悟了。出自大门大户的闺中小姐必要学些礼仪或琴棋书画的,他曾质疑楚嫣所说的不识字,又叫香雀偷偷看了她的右手。现在想来她手上的细茧确是握笔所致,却非练字习文,而是作画了。   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你可以去见你家小姐了,她现在已在用膳。”陆庭琰道。   “谢大人!谢大人!”喜儿一听十分欣喜,抬头答谢,这时才看见陆庭琰的面容,顿时傻住了,痴痴呆呆问:“您不是那位死——倒在雪中的公子吗?”   陆庭琰不回她,倒是笑得格外狡猾。   ————————   晚膳后,楚滟仍在大堂踱步。   楚吴氏不多久也来到大堂,见女儿这般,便吩咐丫头都退下,随后坐下,打算跟她谈谈。   “怎么不回房去?”楚吴氏问道。   楚滟望向外头,天色黑了,早已过了黄昏时刻。她气鼓鼓地走到楚吴氏身旁坐下,眼睛仍在瞄着外头,气鼓鼓地哀怨道:“娘!都怪你,他们要出门,你怎么就不拦拦!”   “娘能拦吗?”楚吴氏摇摇头,无奈道:“慕府如今虽不太风光,慕崇小小年纪便屡建奇功,他武艺超群又会排兵布阵,很叫皇上看重。而他又是楚嫣的表兄,我怎么能拦他们一道出行?要怪就怪你自个儿!”   “哎呀娘,人家不开心着呢,你怎么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要怪不是该怪楚嫣那个丫头吗?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把崇哥哥迷得团团转……”   楚吴氏叹口气,道:“你呀!丢不下面子又怪得了谁?这慕崇一大早就过府问我借人,本来嘛,楚嫣是老爷的长女,出行哪需找我商量的道理?他不过是想表明尊重我这个长辈,不叫府上的奴仆看轻了为娘!慕崇虽是一介武夫,但自幼受教太傅,颇懂些人情世故,偏偏你不知趣,明知他喜爱那个丫头,还说什么穿下人的衣裳就不显身份的话!没瞧见他都有些恼了么?”   “娘!人家只是不想穿丫头们的衣裳,又不是说楚嫣!”楚滟一听慕崇可能误会急得直跺脚。   “可在慕崇听来你就是那个意思!”楚吴氏看了心爱的女儿一眼,随即安抚道:“你也别急,倘若你真的喜欢那小子,为娘有的是办法让他娶你。”   “真的吗?”楚滟一听两眼放光。   “不过这事啊,急不来的。”楚吴氏若有所思道。这时丫鬟子湘来报,说是慕崇带楚嫣回来了。   “好了好了,你先别恼,叫慕崇看了又不舒坦!”楚吴氏又说了一句,才让子湘叫他们到大堂来。   楚吴氏这话方落,慕崇已携楚嫣进来了。他一进堂便忙向楚吴氏作揖,文雅有礼致歉道:“夫人,今儿慕崇食言了。应诺黄昏便带嫣儿回府的,不想玩得有些尽兴,误了些时辰,望夫人切莫怪罪。”   “慕少爷这说的,不过是玩得晚了些,也没什么。”楚吴氏脸上带笑,心中却有些恼怒。他这么一说,倒叫自己不好对楚嫣发难了。她望了眼横眉怒对楚嫣的女儿,继而说道:“不过可不要有下次,毕竟嫣儿还未许与人家,天黑还在外头对她名声不好。”   “慕崇记住了。”慕崇低着头,看着身边的楚嫣。   他深知楚吴氏的为人,明着看是什么都不怪罪、什么都为嫣儿好,实际上始终对这个继女瞧不上也不疼爱。但他又能如何呢?今日将她弄丢了,他觉得天都要塌了,无时不刻都在担心着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若是一直找不到,他可怎么活?只不过这些他此刻怎么能说?   下回见面,他定要将心意诉于嫣儿,以解心中那份相思之苦。也好早日知她心意,将她娶过门疼惜,至少娘亲不会如此待她。   “用过膳没?我叫厨房准备几个菜?”楚吴氏试探问道。   “不用了。”慕崇拒绝了:“想必我娘也在家中等着,我得早些回去,免得她操心。”   “既然这样,我也不便留你。”   “那慕崇告辞了!”慕崇又对她行了下礼,继而侧身对楚嫣说:“嫣儿梳洗一下,也好早点用膳。他日我有假,再过来看你!”   楚嫣微微点头。她在县太爷府上用过膳的事,慕崇是知道的,只不过姨娘和楚滟在,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提今日她走失的这件事。   慕崇看了一眼喜儿,暗示她要照顾好小姐,便转身离开楚府。   慕崇离开后,喜儿扶着楚嫣打算回阁楼去,被楚吴氏叫住了:“喜儿,你可知错吗?”   楚嫣示意她停下,喜儿随即转身跪下,轻声回话:“夫人,奴婢知道。”   “以后随小姐出去再这么晚回来,少不了挨一顿打的!”楚吴氏厉声道。她就是故意要叫楚嫣听到这话,别以为有慕崇替她出声,这个家还是她做主的!   “是,奴婢谨记。”喜儿忙应道,表现得十分害怕。   “罚你晚上不准吃饭!”楚吴氏说。   “是。”喜儿恭敬地应道。   楚嫣并不回身,知是楚吴氏故意下的马威,处罚贴身丫头给她看。   “带小姐下去吧!”   “是。”喜儿站起身子,重新扶着楚嫣,缓步出了大堂。屋内传来楚吴氏的声音:“没教养的丫头,不教训一下还不知道谁是这府邸的女主人了!”   喜儿顿了一下,发觉小姐的手臂僵硬了。虽然夫人口里念叨的是“丫头”,明面上是惩戒自己,实则训斥的是小姐。莫看小姐脸上波澜不惊的模样,心底大是敞亮着,倘若不是夜色遮掩,恐怕是见到她咬紧了牙关的。   “娘,你就莫和下人生气了,不值当。”楚滟娇滴滴地安慰娘亲。看着慕崇对楚嫣的关切她就不爽,如今娘罚了楚嫣的丫头,也算给她出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快去了一些。   楚嫣的眼眶险些湿润,若是娘亲还在,她定然不会让人如此轻视、欺压……   她们回到后院的阁楼时,鹊儿早已备着温水候着。见楚嫣有些闷闷不乐,忙上前接过喜儿替她换下的披风挂好,又拿来脸帕细细给擦了一遍,尔后才同喜儿一起帮小姐更衣,扶她坐在床沿。   “喜儿姐姐,小姐……”   “别问了。”喜儿看了楚嫣一脸,拉着鹊儿到一边去,好让小姐一个人静静。   “是不是又因为今儿回来晚了,夫人罚你了?”鹊儿问。   “是啊,不过表少爷有言在先,夫人也没怎么大罚,就是叫我晚上不得吃饭。”喜儿轻描淡写答道,她们对夫人的处事手段早就了如指掌。虽然时不时为难她们,但身为老爷嫡女的贴身奴婢,若不是犯了大错她也是不敢大力责罚的。   鹊儿一听担忧了:“那今儿你不是要挨饿了?”   “你放心。”喜儿笑笑,诡秘地从袖中掏出一方藏青色的绢帕,慢慢地将它摊开摆在桌上:“小姐想到夫人会罚我,向太夫人讨了些点心。你闻闻,可香了!”   鹊儿一看,喜儿带回三个颜色不一、香味扑鼻的糕点,单单看着就叫人垂涎。   “我吃过了,这些给你留的,吃吃吧!”   鹊儿开心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口齿不清地说:“真是好吃!不过,是哪位太夫人啊?我见过没?”   喜儿便将白天发生的事儿跟喜儿讲了一遍,又嘱咐她不能说出去。   “县太爷居然那么好玩?”鹊儿听完“咯咯”地笑。   “你小声些!”喜儿白了她一眼,又说:“太夫人更好玩呢!她很慈善,还很喜欢小姐,让小姐随时去玩呢!”   “可是,夫人哪会常让小姐出门哪!”鹊儿面带愁容地说。   “是啊……”喜儿也哀叹一声。   婢女的对话无一不传入楚嫣耳中,她们的叹息、哀怨皆是对她处境的不平。想起在县衙府中安稳地过了一日、又安然睡了一觉,竟对那般日子充满向往。只是,她终究是要回府中来的……   虽然满心忧愁,脑海里却突然浮现陆庭琰那副吐舌翻目假死的模样,楚嫣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她相信,既然命运安排他们相遇,后会必定有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06      庙会过后,楚嫣一直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这日,喜儿见雪停了,硬是把她拉出闺房。院里几株红梅开得极其绚丽,雪儿覆在血红的花瓣上,它们如痴如醉般纠缠着,叫这冰冷的寒冬多了几分生气。   “小姐,您要再闷闷不乐,恐怕这梅花都要忍不住伤心了。”喜儿上前摘了一朵下来,轻轻戴在小姐头上。   楚嫣由着喜儿装扮,只是痴痴地望着雪中的梅景。这红梅虽开得如此艳丽动人,却只得在这院中绽放,又不得见外面繁色,不正如她自己,只能在这府中虚晃度日、消损大好年华么?   “小姐,要不我们去亭子里坐坐?”喜儿问。   楚嫣但是痴愣,没有应她,也未挪步。   “要么,我跟你说讲件新奇事儿?”喜儿变着法子想让小姐开心,她轻轻一笑,道:“就说那日被县太爷关到牢里去的那个恶棍,好也不好?”   听喜儿提到陆庭琰,楚嫣立即回神了,她点点头,便和喜儿缓缓朝亭子走去。   喜儿见她果真对县太爷的事尤为在意,脸色似乎好了一些,心中偷笑,边走边道:“据说陆县令故意关着他,以找不到许秀娘那个人证为由,始终没再上堂提审。就那么拖着过了几日,薛长鸣的爹再也坐不住,便亲自上衙门找他说情。”喜儿说到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嫣侧脸看她,明显等着听呢。   见小姐这般,喜儿也便收起笑声,继续道:“小姐,陆县令真的是太会耍人了!明明就装死戏.弄那个薛长鸣,又随便找的借口把他给关了,偏偏在薛长鸣他爹面前装得很是可怜,说什么若是放了薛长鸣难以堵住别人的口啊、随便放了他这县令以后怎么当啊之类的。薛长鸣的爹尽说好话,后来陆县令假意很是为难,叫他亲自上门给许秀娘赔不是、请她不要再追究宣扬,还赔了许多银两。这才答应等过了风声再放薛长鸣出狱!”   见喜儿咯咯笑,楚嫣也甚是欢喜。肯如此费心为弱小不平,陆庭琰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而他,待人又十分和善。   说话间,她们已走到小亭。喜儿忙取出帕子,将长椅上的落雪扫开,才扶着楚嫣坐下。   “小姐这几日不出房门,咳嗽竟也好些了。”喜儿抚着小姐秀发轻声道。说完陆县令的事儿,小姐的心情似乎好点了,眉间的愁容仿佛散了些许。   喜儿还想找些话逗逗小姐,却见鹊儿从回廊那头急急走进后院,直接往阁楼上去,出声喊住她:“鹊儿,我们在这儿呢!”   鹊儿这时才扭头,发现她们在亭子那头,赶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先给楚嫣行了个礼,道:“小姐,我刚刚往后厨去的时候,门房正拦着一个丫头,我好奇听了听,那人说是太夫人吩咐来找您的,我叫门房别赶她,便跑来告诉你了。”   鹊儿一口气说完才松了口气。   楚嫣一听很是欢喜,立即站起身来,抬手比了比后门的位置。   “还不快去请进来啊?”喜儿笑着对鹊儿说。看小姐那模样,想必对那太夫人也是十分喜爱的。她又挽着楚嫣提议:“小姐,那我们是不是回房等着?”   楚嫣点点头,主仆二人顺着原路走回去。   鹊儿兴冲冲迎了香雀直接往后院去,沿途与香雀闲聊两句,未发现楚滟的贴身丫头子湘瞧见她带着个不曾见过的丫头进了府内。   阁楼上,楚嫣的闺房中一阵淡淡清香,木雕花卉檀木桌,锦缎绣被九华帐,看得香雀一时傻了眼,她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屋子。现在看来,那天让楚小姐住在客房,算得上寒碜了呢!   “香雀?”喜儿碰碰她的肩头,小姐可有点焦急呢,她倒是愣着不说话。   香雀这才回神,忙将手中的小木盒放在桌上,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说:“太夫人清晨起来炖了些玉梨汤,想着小姐咽喉不爽,又还喜欢,便叫奴婢趁热送了过来。”   楚嫣望着那取出来翻了盖仍冒着烟的瓷器,心中满是感慨,笑着看了眼喜儿。   喜儿忙替她对香雀道:“小姐很高兴,让您回去帮忙谢谢太夫人的好意!”   “喜儿姐姐可真厉害,单瞧小姐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想说什么。”香雀有点钦佩。   鹊儿却插话了:“那是,我俩自幼伺候小姐,她什么心思我们一瞧准知!”   “鹊儿!”喜儿让鹊儿别那么得意:“小姐该要说你不懂规矩了!”   香雀在阁楼上逗留一会儿,便也赶忙要回去了。楚嫣让鹊儿领着她出去,喜儿则取来碗筷,舀了一些玉梨汤。   楚嫣才吃了几口,便听见外头一阵吵闹。香雀和鹊儿才离开一会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放下调羹,望了喜儿一眼。   喜儿会意点头,忙出房去查探情况。不一会儿,喜儿便神色紧张跑回来禀报:“香雀被五小姐叫到大堂去了,鹊儿也跪在里头。”   楚嫣心头一惊,楚滟向来看自己不顺,莫不是看香雀一个生人进了阁楼,故意要刁难于她?   大堂中,香雀和鹊儿跪在地上,旁边立着子湘。楚滟身坐主位,她居高临下,傲慢地把香雀瞧了一瞧,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丫头?楚府可是你想进就进的么?”   香雀本想答话,却被身旁的鹊儿扯了下衣袖。她也聪慧,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学着鹊儿默不作声。   楚滟有点气恼,一个小丫头居然敢那么无礼!她继而转向鹊儿:“你说,她打哪来?找楚嫣做什么?”   鹊儿亦低着头不肯多言。她想着喜儿姐姐的吩咐,不能将那日小姐走丢的事儿说出来。虽然这样不答话少不了挨一阵骂,但楚滟也不敢过分为难她们吧……   楚滟被她们不约而同地默不作声气恼了,莫不是慕崇派来的丫头,私下给楚嫣送什么信的?这么一想,她心中的妒火禁不住燃了起来……   “子湘,去给我拿藤条啦!”楚滟气呼呼地喊。   子湘听令转身离去。   坐在旁侧的楚妍有点不安。她虽与楚滟同胞母,却不乐见姐姐为难嫣姐姐。要说嫣姐姐不能言语本就可怜了,还处处为难她的丫头……娘今日不在,姐姐该不会胡来吧?   子湘很快取来藤条,楚滟再度开口:“鹊儿,你若是再不讲,立即便能尝尝这藤条的滋味!”   鹊儿虽胆怯,但仍守着誓言,只道:“你罚吧!”   “你……给我打!”楚滟吼道。   子湘一下打在鹊儿背上,她立即疼得缩紧了背脊。   香雀倒是不怕,可心中咽不下这口气。这个盛气凌人的小姐究竟是谁?不是听说楚嫣小姐才是楚府的嫡长女吗?为何这人却如此嚣张对待她的丫环?   “你这么瞪着我干嘛!”楚滟也憔出她的怒气,更是恼怒:“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再不答话一样叫你有得苦受!你说是不说!”   香雀不顾鹊儿手下的暗示,横目以对:“你敢罚我!”   “叫你嘴硬,我还就罚你了如何!”楚滟被激怒了,朝子湘使了个颜色。   “姐姐!”楚妍看这个情形不太对赶忙开口,她站起来走到楚滟耳边轻声道:“虽然出言不逊,但好歹应该先弄清楚她的来历再责罚吧?”鹊儿是府中的丫头,被打几次也不碍事的,万一这别家丫头来头不小呢?   “管她是哪家丫头!如此出言不逊,我就算为她主子教训教训了,不知者不罪,就算知道了又能拿我如何?”楚滟心想,楚嫣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能结交哪个大户人家?   “若是慕少爷府上的丫头呢?”楚妍反问。   楚滟心里咯噔一下,一会会就定神了,道:“那有什么不敢说的?”然而终究还是有点怯,她继而转向香雀,试探道:“你是慕府的人?”   什么慕府,香雀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她倒是看出来了,堂上坐的这位小姐想必与楚嫣小姐不和,难怪鹊儿一声不吭又不让自己说。   香雀正要答,此时喜儿扶着楚嫣进堂来了。   楚嫣的眼神扫视了四下一圈,也大抵知道情形如何。她径自走至右侧的大位坐下,喜儿则走到香雀身侧,鹊儿摸着肩膀,有点委屈地低着头。   楚嫣虽无言语,脸色却不是太好,她一向少有情绪展露,此刻严谨的表情反倒显露出不怒自威的气质。   楚滟见状有点坐不住,心中并存胆怯与怒气,许久才生硬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并道:“姐姐,我见鹊儿带着一个生面孔鬼鬼祟祟地进咱们府来,也不见通禀一声,问过了这丫头又不说,妹妹便小罚了她一下,姐姐不会因此生气了吧?”   喜儿心中哼了一声——打了便是打了,如果真的敬重这个姐姐会问都不问一句便使家法么,她真是把自己当楚府的主人了?莫说夫人已不在,小姐嫡女的身份却还摆在那呢!   楚嫣看了楚滟一眼,也不变神色,仿佛在说——既然如此,我已坐在这里,接着你怎么办?   楚滟害怕那样的眼神,她慌忙躲避,转而看向喜儿,问道:“喜儿!你可知她是哪府的丫头,来府中何事?”   原来她就是没问出香雀的身份啊,主要还想知道来找自己的是什么人。楚嫣望了喜儿一眼,微微颔首。   喜儿瞧了香雀一眼,回道:“这是县太爷府上的丫鬟,专程给小姐送东西来的。”   “县……县太爷给小姐送东西?”楚滟并未害怕反倒心生疑窦:“给姐姐送什么东西?”   “这……”喜儿瞧楚嫣的样子并不想说得过细,便闭口不答了。   “喜儿,你很清楚咱们楚府的规矩,你若是不交代清楚,莫说姐姐在了,就算是我爹,外人擅入姐姐的闺房这等事,他也不可能不过问的!”楚滟本有点怕,又见喜儿闭口不说,以为有什么隐晦的事儿,便又壮胆了些,得意地道:“你再不说,我可是会连你都一起打的!”   楚妍站在一旁,焦虑不安。眼看嫣姐姐今儿脸色十分不悦,姐姐怎地还不收敛反倒气焰嚣张了些!她不禁开口劝道:“姐姐,这种小事,何必……”   “闭嘴,你懂什么!”楚滟却不叫她说完一句。   “小姐,有些话我们做丫头的不方便讲,您怎么不自个儿问问楚嫣小姐?”香雀此时说道。她聪明机灵,看出楚滟对楚嫣有些忌惮不敢直接面对她,故意把问题丢回去。楚嫣小姐已在堂上,这个小姐却处处针对她们三个丫头,很明显的看楚嫣小姐不能说话便仗势欺人。   楚滟听出她话里包含的意思,不禁恼羞成怒:“你这野丫头来历不明还如此出言不逊,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了!子湘,给我打!打到她们肯说为止!”   “是!”子湘听令应道。   三个丫头也不求饶,喜儿直接挡在香雀后面。无论香雀是不是个丫头,至少她是太夫人的人,太夫人对小姐那么好,小姐也对县太爷颇有好感,可不能让香雀受了委屈回去。   子湘的藤条还未落下,门外一声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是楚灏的声音。   子湘直接吓得把手中的藤条扔了,楚滟慌忙站起身来,楚妍提着的心总算放低些许。   唯有楚嫣,她依然那么沉着静坐,脸上波澜不惊,不温不火地等着来人进屋。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07      原先有些吵闹的大堂,如今静谧得如同午夜一般,又僵又冷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屋子。外头的风又起了,仿佛再度要下雪了。   楚滟早已把正中央的主位让给一家之主——楚灏,她和楚妍给爹爹行礼之后,便大气不带出一声地立在一旁。子湘和喜儿也早已跪在地上,就剩楚嫣,既未起身也未有何表态。   楚灏瞥了大女儿一眼,心中郁闷难消。他不愿常常归家,便是惧见她如此淡漠的表情。想她幼时,每每见到自己总是十分粘腻,不顾礼节便爬到身上撒娇使坏,若不是她母亲……   “这是怎么回事?”楚灏收回心神,肃目望着堂下,再看向楚滟。府中杂事他一向懒于过问,也知两个姊妹间并不友好,却不知会明显到如此境地,这是要叫下人们看笑话么?   “呃……”楚滟忌惮爹爹不是一时半日,她只是万万没想到,平常鲜少回府的爹爹怎地突然回来又恰好遇到此景,如果知道自己只是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责罚楚嫣的丫头,势必会大大训斥的。她愤恨的眼珠子在香雀身上瞄了一圈,心想这丫头是多好的运气才……等等,那丫头袖缝间露出来的是……   楚滟心思一动,忙道:“爹爹,我听子湘说不知哪里来的小丫头随随便便进了府中,直奔了嫣姐姐的院子,怕是有人心存不轨,便叫来问问。这丫头好硬的嘴,饶是不讲清楚,女儿自然更加起疑了!你看她的绢帕,那可是上好的丝绸做的,一个丫头怎么会有那般贵重的东西呢?”   她这么一说,大家倒是齐齐都看向香雀的袖口,楚灏也不例外。喜儿和鹊儿均不敢吭声,老爷一向威严,若不是他问了,奴婢们便没有说话的份儿。不过五小姐突然这么说,倒叫她们的心紧了一下。   香雀脸部红心不跳,她直直地望着楚灏,回道:“小姐,您的意思是我偷盗府上东西了么?”   楚滟有些心虚,不想这丫头居然如此大胆,也不待主人问话便这般言说。她看向楚灏,不知爹爹会怎样表态。   “你这小丫头,口气不小。”楚灏并未勃然大怒,却不甚威严。   “回大人,我家主子不曾颐指气使,奴婢不懂太多规矩。”香雀这般说,叫楚滟气得咬牙切齿,这不是暗暗说她颐指气使了吗?   “你尊奉何人啊?”楚灏倒是有点欣赏她,似乎是见惯大场面,并不畏惧现下的排场。更何况能让嫣儿结交的人家,应当不俗。   “奴婢是县衙府上的丫头,专门伺候太夫人的。”香雀说道。听少爷说楚嫣小姐的爹是京中的大官,刚刚见到时她也心生敬畏,不过看他神色,定是是非分明的人,不然那五小姐怎么会那般紧张。   “县衙?”楚灏自然也十分诧异:“如今平南县的县太爷是……”   香雀回道:“陆庭琰陆大人。”   楚灏看向楚嫣,问道:“嫣儿,你可认得她?”   楚嫣虽然不愿意面对爹爹,碍于今日堂上他能主事,便点了点头,却不与他对视。   楚灏心中一张酸楚,他顿了顿,突然道:“来人,去把陆大人请来!”   楚府管家楚木应声而去。   楚灏则让跪着的丫头都起来,转头问楚滟:“你娘呢?”他舟车劳顿回府,可不是要处理这等杂事的。   “哦!好像去庙里上香了!”楚滟战战兢兢道。若是让爹爹知道二弟又去赌钱,还要娘亲去赎他回来,少不了挨一顿打的!   楚灏这才又看向楚嫣,她的神情倒与刚才不一样了。那副高傲不可亲近的姿态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有点迷茫的眼神。   楚嫣心想,爹爹把陆庭琰叫过府来是何用意?   县衙内,陆庭琰刚下堂,便被等得焦急的娘亲叫住了:“庭儿庭儿……”   “娘!”陆庭琰正将官帽取下,随手递给有福。   “一早我让香雀给楚嫣送玉梨汤的,这都快两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你快叫个人帮我去问问!”陆陈氏着急道。   陆庭琰一听忍不住头疼起来,他拉过娘亲,苦口婆心道:“娘啊!人家堂堂国公府的家眷,当今都御史的千金,什么时候要喝点玉梨汤吩咐一声下人就立马备好,用得着您操心啊!”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那姑娘身子骨有点虚,平常肯定少有人照料。”陆陈氏自顾自点头道,压根没把儿子的话听进去。   陆庭琰干脆放开她,转身想回书房去。他这娘,只认她自个儿的理啊!   陆陈氏没发现儿子想溜,仍在念叨:“再说,她府上的再好,能有娘这么费神放了心啊肺啊下去炖的吗?”她说罢一回头才发现陆庭琰轻手轻脚要跑,一把扯住儿子衣袖,他差点没摔个底朝天。   有福站在旁边忍不住偷笑,陆庭琰站好整了下领口,狠狠瞪了有福一眼。   “庭儿!你又假装没听到娘说的了!”陆陈氏及时抓住儿子,就差没伸手揪他耳朵了:“你倒是替娘找个人去问问啊!”   有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想想大人平常在公堂上威风凛凛,一到后院就被老夫人治得无力招架,他是打内心同情啊……   “有福,笑什么笑!”陆庭琰本就被娘亲说得头疼,见奴才乐成这样,不免佯装恼怒走到他身侧,道:“你这小厮,没听到我娘说的么,还不快点差人去探探情况!”   有福不过十五、六岁,自幼跟陆庭琰一起长大,知他的训斥口吻不过是发泄心中哀怨。便朝陆庭琰吐了下舌头,嘲笑他对太夫人没办法就使唤自己,继而转身打算出门去。   这时一个衙役匆匆跑来,对陆庭琰报:“大人,衙门外有个自称楚府的管家要见您!”   “楚府的管家?”陆庭琰看了娘亲一眼,问道:“可有说所为何事?”   “没有细说,只讲楚老爷请您过府一趟!”衙役道。   陆庭琰一听事情不太对劲就要往外去,才走了几步,连忙招手让有福过去,取过他手上的官帽戴上,又对陆陈氏说:“娘,看来你这玉梨汤送得可真是时候!”   “我……”陆陈氏知是自己理亏,心虚地低头不答话了,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小孩儿一样。   陆庭琰边走边想,听闻楚灏楚大人公事繁忙,平常并不在府,怎么偏偏今儿娘叫香雀送了东西过去,那厢楚大人就叫人来请了?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香雀才久久未归?   想归想,他倒是不太担心。毕竟香雀年纪虽小,但跟着自己那如顽童的娘亲,可是把那副磨人的嘴皮子学了,应该不至于惹出什么大祸才是。   陆陈氏推了下有福,小声道:“快跟着去啊!”   楚府大堂上,楚灏已饮下两杯热腾腾的茶水。大概过了两刻钟,他仍耐心候着,就想见一见那个陆庭琰是个什么人——怎的一说请他过府,自己那如冰山美人的长女脸色便有一丝不同。   楚嫣仍正襟危坐,眼神却时不时飘到堂外的院落去,似乎有点忧虑,又有点期盼,虽然她将一切掩饰得那么好,却忘却她爹的眼光锐利独到,在他面前只要稍稍不加提防,就绝不可能不露痕迹。   楚滟心里有点慌,虽说国公府位高,不怕堂堂一个小县令;论权重,也是爹官位大,只是她这个爹公私分明,就怕到后面发现不过是她有心为难,把本不是太大的事闹得多严重似的。于是便一直朝子湘使眼色,要她守口如瓶。   不一会儿,外面总算听见一阵脚步声。楚灏将茶杯放下,也坐正了,堂内此时更加安静了。   楚木先行进来禀报:“陆大人来了。”   “请!”楚灏道。   陆庭琰拍掉落在官袍上的雪儿,大步跨进楚府大堂。   他只是扫视了一圈,堂内主仆一共十人左右,大家或站或坐,绣针落地无声之景,那么不是出了多么严重的事、便是楚灏在府中有多威严了。   他往堂中走去,瞥见香雀也在丫头列内,正眼巴巴看着自己。大堂两侧皆坐了人,想必是府中的小姐。而右边,正是他梦中有见的楚嫣——   她此时坐得端正,不曾往他这边瞧来。今日她一身薄荷绿的纱裙,额头几缕细碎的齐刘海,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起,只用一简单步摇点缀,其余发丝松散地落在她的背后。发上无饰品,却叫一朵红梅夺了风头。   陆庭琰有点痴呆,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着小姐衣裳的装扮,比起那日丫头模样,多了几分温婉,依旧不施粉黛,也不缺清雅大气之姿。   就算见着楚嫣有点失神,陆庭琰也知此刻正在楚府大堂不得失态,而楚大人也在,不知来此用意,更需心无旁骛应付。   “下官平南县县令陆庭琰,见过楚大人!”他甩袖作揖,行跪拜之礼。   楚嫣美目回眸,对上他那双无所畏惧的眼。一刹那,喉间发紧,心神紊乱。原来连日的寝食难安,皆是思人所致。她不由娇羞满面,紧握粉拳。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08      庭院外的风鱼贯而入,雪一时是停不了了。楚木去把大堂的几扇门都关了,火炉虽然燃着,屋内还是十分冷的。   楚嫣不由咳了几声。喜儿蹙着眉,却不敢擅自离开去取披风来。   楚灏微微皱眉,先前搬迁平南县,是听闻此地环境适宜养人,不料她的小病依然拖着不见好啊!不过此刻不是关切此事的时候。   陆庭琰刚刚跪地,楚灏便道:“陆大人免礼,请起!”   陆庭琰依言起身。   楚灏一看,这县令不过双十出头,看上去却极其稳重,声音宏厚有力。头戴乌纱身着官服脚穿朝靴,一身整洁,十分英武、豪迈的气概。莫怪嫣儿另眼相待。   “陆县令可是正忙公事?若是如此,本院算是叨扰了。”楚灏说道。   陆庭琰面带微笑,仍是谦恭有礼:“楚大人言重了。大人迁居此地,下官本应上门拜见,却是让大人先行过府,实在有失礼数,是下官怠慢了。”   楚灏微微颔首,答话不卑不亢不表态,深谙为官之道啊!   楚嫣心中不悦,爹亲今日不太干脆,为何不问清事情缘由,故意绕着圈子跟陆庭琰讲些官腔话,是有何意?   “陆县令为官多久了?”楚灏问道。   “两年有余。”陆庭琰答道。   “可一直都在平南县?”   “不是。”陆庭琰回道:“下官是几个月前调任此地。”   “哦……”楚灏稍稍了解,既然已来了几月,应对楚府在朝中的地位有些了解,然而从进堂至今,不曾见他有一丝怯意。小小年纪,做官也不过两年而已,此等作为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陆县令年纪轻轻便当了知县,本院未得亲见殿试,十分可惜!”楚灏随口道。   “承蒙大人看重。不过——下官并未参加殿试,也非出类拔萃,乃是一位屡试不第的兄台蒙圣上恩宠赏赐出身微派官吏,不料那位兄台多年积郁受此恩宠居然乐极生悲,暴毙而亡。吏部便叫下官顶了这个空缺。”陆庭琰不紧不慢道。   楚嫣暗暗发笑,这个陆庭琰,说起这件事来居然那么顺口毫无自卑之意,倒是坦荡自在得很。   其他人倒不是很听得懂他咬文嚼字的表述。   楚灏有点诧异。他本是无心之言,不料陆庭琰居然对自己的出身毫不在意,直言不讳乃是顶替上位。虽然这些他一查便知,不过自陆庭琰口中说来,更叫人不得不高看此人的胸襟了。   “陆县令请坐!”楚灏开口道。   楚木连忙走到陆庭琰跟前,引他入座,并示意一旁的丫头奉上茶水。   陆庭琰脸色不露声色,心中却明白了。现下既不是在公堂之上,他们亦非谈公论事,怎会让自己久站而不问切。原来这位楚大人想是故意试探自己,这时赐座赐茶,是不是已然掌握他想知道的?   他偷偷瞄了眼右边只隔了一张桌子坐着的楚嫣,她正看向自己,水灵灵的眼睛仿佛笑了起来,顿时心安不少。   “陆县令,今日请你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楚灏说着,指了指香雀,道:“本院也是刚刚回府,撞见这丫头跟府里的下人有些争执。”   总算是谈到正事了,陆庭琰望过去,瞥了一眼香雀,立即明白了,他说道:“香雀!太夫人让你过来送汤,你怎可与人起冲突,这不是叫别人觉得咱们府上的人没规矩?”他故意这么训斥,却看向对面坐的两位姑娘。那位年纪稍长的姑娘脸色有些苍白,想必为难香雀的便是她。   香雀懂得少爷的暗示,忙不迭跪下:“少爷,奴婢不敢!”   “喜儿,这丫头是给小姐送汤来的?”楚灏听出陆庭琰的弦外之音。   喜儿忙跪下,却是看着楚嫣不答话。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楚灏说完望向楚嫣,她仍是一脸淡然,仿佛如今议论的事儿与她无关。   陆庭琰瞧出楚嫣似乎根本不想理会她爹,忙道:“大人,是我娘莽撞了。她一妇道人家,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只想着给楚小姐送汤来,不知楚府家规森严需先知会府上一声。香雀自幼在我娘身边侍奉,确实少些□□,可能出言不逊得罪了小姐们,还望大人这次不要怪责,下官回府必定好好责罚!”   “府中人多,规矩自是多了些。不过太夫人一片好意,怎叫做鲁莽。”楚灏又问道:“不过丫头奴婢带着贵重的绢帕,下人见了不免起疑……”他那么说,意在表明自己仍有些不信任陆庭琰的说辞。   “香雀,太夫人虽然视你如女儿,但出了县衙你便是一个寻常人家的丫头,莫说是在楚府,就算是常人见你带着贵重物事也觉有异。我娘赏你的这绢帕乃是宫中之物,十分罕见,日后出门前务必摘了!今日是在楚府,若是被不义之人盯上,可不只是跪着而已。”陆庭琰嘴上这么训,却是明摆着说——在县衙他们待丫头如亲人,可不似这般又跪又罚的。   楚灏听他一口说出绢帕来处,又语含他意,说道:“陆县令言重了,怎可说丫头不准带些珍贵东西!”他转向楚滟,训斥道:“下次可要问清缘由再行处罚!”   楚滟不敢多言,只能应道:“知道了,爹!”   楚灏又要顾忌女儿颜面,只得训斥子湘,算是给陆庭琰交代:“你这丫头,莫怪他人要与你起争执,切记不可低看他人,更不可仗着楚府名声便以为比别人位高一等随意贬低别人。可听清了!”   “是,老爷!”子湘也忙跪着回话。   “罚你今日不得用膳!”楚灏又道。   子湘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哀怨地看着楚滟。不过她小姐都自身难保,也不能替她出头啊!   “陆县令,看来都是误会。”楚灏道。下人们之间的小事他向来不过问,若不是逢楚吴氏外出,他是不会参与此事的。偏偏这事又与楚嫣有关,他便不得不多费点心神了。他停顿一下,又道:“倘若不是嫣儿言语不通,稍稍解释一番,也便不用劳烦陆县令亲自过来了。只不过,太夫人是如何和嫣儿熟识的呢?”   陆庭琰笑道:“也不算熟识,只见过一面。我娘与楚小姐很是投缘,知她咽喉不适,便叫香雀送了点玉梨汤过来,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太夫人对小女如此关爱,倒叫老夫惭愧,居然误会了这个丫头,回头烦劳陆县令替我给太夫人赔声不是。”楚灏道。   楚嫣眉头轻挑,惭愧?她的父亲,何曾如此谦逊过?她心中一冷,外人面前他总是一副处事得体的样子啊!   “大人言重了!”陆庭琰道。他微微侧脸,瞧见楚嫣脸上那番似怒还压的情绪。她在这屋子里仿佛一刻也待不下去,不过并非这件突发的小事,而是堂上坐着的她的亲爹。   两父女之间,似乎有着旁人参透的心结。   楚灏看上去也并非独断之人,此事也算了结。既然如此他若离开,这大堂的人便都可散去了——包括楚嫣。陆庭琰不住又看了她两眼,这才站起身来往中间走了几步,朝楚灏举手作揖道:“大人,下官府衙尚有公务,若无他事……”   “陆县令留步,本院还有几句话想同你谈谈。”楚灏说道,又补充一句:“不会耽搁太久。”   “是!”陆庭琰也只能应允。   “你们都下去吧!”楚灏环顾四周,吩咐道。   喜儿忙过去扶小姐,楚嫣行经陆庭琰身侧时脚步不由放慢了一点点,她有点担忧,爹今日行径极为反常,虽不识陆庭琰却非见他、又留下他私下谈话,不知他可应付得来……   可能是她多操心了!陆庭琰与爹的官位差了许多,都胆敢语含讥讽,又有何事能够难得住他?这么一想,楚嫣脚下的步伐顿时轻了些许,同喜儿一起往堂外去了。   楚木早已打开门,三位小姐并肩而出,她们不免目光交错。楚滟心虚忙假意看向别处,楚妍则替姐姐附上愧疚的神情。楚嫣依旧不做表态,她示意鹊儿留下陪香雀等着陆庭琰,和喜儿直接往后院闺房先去了。   待堂内恢复安静,楚灏这才起身,走下堂来。他行至陆庭琰身侧,忽然止步,道:“陆县令先前也与小女打过照面吧?”   陆庭琰恭恭敬敬道:“下官不敢隐瞒,前几日娘亲请小姐入府避雪时,的确与小姐见过一面。”楚嫣不让丫头多言,他自然也便不去说街上初遇一事。   “我这女儿……”楚灏轻叹一声道:“她自幼丧母,性情随之大变,行径与常人很是不同。愿和太夫人有所接触,倒叫本院宽慰。”   “陆府人丁单薄,娘亲膝下唯我一子,与小姐相见甚欢,下官倒是惶恐。”   “有何惶恐?”楚灏大笑道:“先前陆县令对出身都不在意,此刻却是惶恐起门第来了?”   陆庭琰闻言不语,楚灏留他之意逐渐彰显了。   “本院不常在府,嫣儿既与太夫人有缘不妨多多走动,兴许对她性情有所帮助。”楚灏终于道出本意。   陆庭琰一听心中欣喜难掩,嘴上却道:“不过……”   “陆县令不用担心,本院吩咐下去,但凡是太夫人想见,吩咐人来告知一声,自有下人安排。”楚灏道。   陆庭琰不想今日前来,楚灏居然有此安排。心中本有喜悦,便就着娘亲面子,好似难以推辞地应承下来。   楚灏不再多言,吩咐楚木送他出府,堂外的香雀也连忙跟上。   楚木领着他们原路出去,楚府亭台楼阁甚多,陆庭琰却无心观看。直到府门前,他才突然开口问道:“楚管家,本官有一事疑虑,不知楚小姐可是一降生便口不能言、耳不能闻?”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09      楚府门外,有福见主人出来,连忙举着伞从马车边走上来。   陆庭琰眉头深锁,转而对楚木作揖道:“劳烦楚总管相送了!”   “哪里哪里!”楚木说完,便也转身回府内去了,奴仆随即关上大门。   有福看陆庭琰仍在沉思,知道此时先不可打断少爷的思路,便合了伞,轻声问香雀:“出什么事了?”   “都说侯门深似海,我现在总算知道了!”香雀愤愤不平说道:“明明是多么简单地给小姐送下汤而已,就被一个丫头诬告是乱入深闺,说得我有多轻贱、多心怀叵测似的,若不是少爷来得及时,少不得挨一顿打了。”   “这么严重?”有福有点吃惊。虽说丫头奴才挨骂挨打是常有的事,但在陆府可是不曾发生过的。   “香雀。”陆庭琰打断她,严肃说道:“此次教训你可知道了。日后若要再过楚府,务必先让我知道。”   “少爷,我哪有跟她们争执,不过就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而已……”香雀很是委屈。   “无论如何,楚大人给了台阶,我若是不循着走下,那便是咱们的不是了。要知道他的官职比我要高,若是坚持定你的不是,我也没有反转的余地。”陆庭琰解释道:“这也便是我在堂上叫你不得回话的原因,事情不必追究得太细,楚大人并不想知道来龙去脉,他只是想迅速解决僵局罢了!日后,与楚府的人接触,得多几分心思,免出岔子!”   “是!”香雀低声应道,确实记心里了。因为,少爷少有这般凌厉的神色呢,刚刚楚大人私下里定是说了些什么。   “回府吧!”陆庭琰说道。他的困惑仍在脑海盘旋——为何楚嫣会在亲娘过世之时,便言语尽失呢?当真是受不得巨大的刺激所致?   楚府内,楚木方才回到大堂内,丫头正给楚灏斟第三杯茶。   “回了?”楚灏问。   “是的,老爷。”楚木回着,问道:“老爷对那县令……”   楚灏吐出一口气,又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年少有为,不惧犯上,很是难得。只是在这官场上,只是不惧权威,缺少胆略,也是行不长久。”   “老爷想提拔他?”   “日后再看吧!”楚灏摆摆手,又说道:“你替我多留意一下他在平南县的政绩,还有百姓对他的评论。至于大小姐……吩咐下去,日后只要她愿意去县衙,或是县衙的人想见她,任何人都不得拦。”   “这……”楚木罕见地吞吐起来:“怕是不太好吧?县衙内诸多外男……”自古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何况堂堂国公府的千金,更是不宜常常出门哪!   “嫣儿自幼少有母爱。我听那陆庭琰只字片语,太夫人仅听她咽喉不适便特意叫人送汤上门,可见十分有心。莫怪嫣儿信任,肯与他们亲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楚灏的忧愁思绪在说完这句话后转眼消失不见,话锋一转,又十分威严对楚木道:“你尽管吩咐下人,夫人那边自有我说。”   “是!”楚木应道。   ——————   几日后。   冬雪不见停,平南县城内一片银白。日出风偶停,方有行人路上疾行。   陆庭琰换上便服,着一披风,顶雪出了衙门。   有福从后头追上来给他打伞,气喘呼呼问:“少爷,这种天气能打探到什么民情啊?!”   “这你就不懂了!”陆庭琰瞥了奴才一眼,说道:“接连下了这么多天的雪,衙门虽派人清理路上积雪,送水运柴,却未能面面俱到。百姓对府衙是不是满意、日行是不是缺了何物,只呆在衙内怎么清楚?更何况天寒地冻,也没什么案件急需处理。”   有福听了只管乐:“少爷,怕不是只想这些吧?”   “你这厮,又想说什么?”陆庭琰止步,大眼珠瞪着他。   有福看着少爷那张微圆的脸发笑:“您是不想呆在府上被太夫人唠叨一整天——为什么还不娶亲啊、到底什么样的姑娘才能瞧上眼啊……”   陆庭琰抬手作势要打他,有福也不躲,却突然指了指外头:“少爷您看!”   陆庭琰望过去,一个举着粉色伞的姑娘站在雪里,她一身粉红衣裳,简单俏丽,看上去居然有点眼熟。   许秀娘见是陆庭琰出门来,急忙往前走近了,轻声叫道:“陆大人!”   陆庭琰愣了下,面上带笑,却是偷问有福:“我们见过这姑娘?”   有福附在他耳边道:“少爷,您忘了威风八面、挺身英雄救美的事了?”   “哦……哦!”陆庭琰恍然大悟。   许秀娘已经迎上来,喜笑颜开问道:“大人这是要出门?”   “哦,对!”陆庭琰努力回想,总算思起她的名字来,这才敢大胆称呼道:“许姑娘,这么赶巧,在这儿遇见了。”   “大人还记得民女。”许秀娘羞怯地别过头,柔声道:“民女是特意在这儿等大人的,并不赶巧。”   “哦?等我?”陆庭琰有点诧异:“是不是姓薛的又去叨扰你了?”   “不不!”许秀娘摇头,细细解释道:“民女是专程来谢大人的!大人非但挺身救助民女,更为民女做主,薛家不仅差人致歉,还赔了一些银两给民女……大人此恩,民女没齿难忘。”她才说完,脸又红了。   “我只是秉公办案,许姑娘言重了!”陆庭琰连连摆手,不但不习惯别人特意登门道谢,而且对方还是个女子。   “民女……民女……”许秀娘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许姑娘不必一直‘民女民女’自称。现在不在公堂,我同姑娘一样,只是一寻常百姓。”陆庭琰说道。殊不知,他这样的谦恭叫面前的女子更是倾心。   许秀娘闻言不由连连浅笑,若是陆庭琰肯仔细瞧,定能发现她娇羞满面。可惜他只想着外出,并无心细观佳人,偏偏讲完这几句许秀娘还不见有离开的意思。   陆庭琰也不好赶人,只得再问道:“许姑娘,还有事吗?”   许秀娘垂着头,许久才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出来,柔声说道:“大人,这是民女亲手绣的,虽然不太……”   她还没说完,有福就已发出极力镇压却仍控制不住的笑声。许秀娘羞得不敢再往下讲,陆庭琰则瞪了有福一眼,眼神凌厉也未能震慑这奴才。   随后他才回头,看清许秀娘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腰部垂挂的碧蓝色香囊,呈石榴形,上头绣有栩栩如生的鸳鸯一对,下置圆形小翡翠一环,看上去虽然简单,却也别致。尤其那小翡翠对许秀娘来说,怕已是价值不菲了。   陆庭琰的脸色僵了僵,说道:“许姑娘,我……”   “陆大人是不是嫌弃过于朴素了?”许秀娘抢先道,生怕他推辞。   “不!不是……”陆庭琰对有福暗使眼色,不料这奴才假装未看见,就是不帮忙。他只好硬着头皮朝前走了一步,出手打算推回去,却听得背后一阵辘辘的马车声。   许秀娘和有福不约而同往那边瞧去,陆庭琰的手也便止在半空中。   那是一辆黑楠木做成的华丽马车,镶金嵌宝的两边轩窗垂着玫红色的绉纱,四周装裹着精美的金黄丝绸,就连车前的帷裳也是彰显富贵的上好布幔。   喜儿和鹊儿一路上吵闹着,车内好不热闹,惹得楚嫣频频浅笑。   先是鹊儿不知趣地问:“喜儿姐姐,太夫人又不缺这小小木盒,为什么咱非得跑着一趟啊?”小姐还非得亲自送回来?”   楚嫣装作没听到,别过脸透过绉纱望向窗外。   喜儿看了一眼小姐,笑盈盈说道:“太夫人是不缺这样小东西,可咱楚府也算得上大户人家吧,礼数还是要的——东西要还、谢意得表。那是太夫人亲自炖的汤,一片真诚实意呢!”   “既然这样,小姐使唤我们送回也便是了,何必亲自过来。外面这天一直就没好过,可冻了!”鹊儿年纪毕竟小,满心就担心小姐的身体而已。   “要不是小姐要来,你还能坐上这么舒适的马车?”喜儿笑道。   “那倒也是。”鹊儿的小疑惑解开了,心情顿时就欢快了:“出来外头透透气也是挺好的!”   “透气?”喜儿掩嘴而笑,比比一旁发愣的小姐,悄声道:“你当小姐也只是出来透透气而已啊?”   “可不是吗?”鹊儿又困惑了,伸出手拉上楚嫣的衣袖:“小姐,难道你出门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啊?”   楚嫣回神,缓缓望向喜儿,佯装恼怒地白了她一眼,又看向窗外去了。   鹊儿看看小姐,又看看喜儿,此刻突然不明白她们之间那眼神代表什么。喜儿见她那般迷茫的神情,禁不住凑到她耳边去,悄声说了一句,并在鹊儿打算尖叫时捂住她嘴巴,示意不准大肆宣扬。   鹊儿抑制着满心的惊与喜,忍住笑意同喜儿齐齐往小姐看过去,却见楚嫣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一丝不轻易展露的不悦,视线也从窗外回到车内了。   她们面面相觑,不知小姐怎么了。   这时马车停了。   喜儿惊觉县衙到了,小姐的异样定是瞅见了什么。她立即拉开帷裳,映入眼帘的是立在府门外的陆庭琰与那日卖胭脂的姑娘并立,陆大人正要接过许秀娘手中何物。   楚嫣低头玩弄着衣袖——春日未至,陆庭琰的桃花却那么早盛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10   陆庭琰见到那么华丽的马车,一猜便知是往哪边来的。   果然,车上帷裳掀起又落下,很快便从车内下来一人,便是他见过的楚嫣的丫头喜儿。她手里提木盒,并未打伞,快步朝府门这跑了过来。   有福笑眯眯地看着她先打招呼:“这不是喜儿么?”   喜儿点点头,也没有拍掉落在身上的雪花,先跟还望着马车的陆庭琰面前行了礼,走到有福面前说道:“这是前几日香雀送过去的木盒,烦你帮我交还。”   “你不进去么?”有福问。   喜儿摇摇头,又道:“还有,帮我们小姐谢谢太夫人。”   “行!”有福答得干脆利落。   “那我回了!”喜儿把话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陆庭琰早已收回手,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马车那边,喊住喜儿问道:“你家小姐是不是也来了?”   喜儿脸色先是不悦,继而陪笑说道:“陆大人为什么在意,我家小姐来是未来?”   这小丫头,明显话里有话,还带着些许不满看向许秀娘,脾气兴许比楚嫣还要大!陆庭琰和颜悦色解释道:“楚小姐若是也来了,陆某自是要上前问候,免得失礼。”   “哦!”喜儿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答道:“我家小姐不计较这些虚礼,陆大人还是忙您的吧……我看,许姑娘和你有事要谈呢!”她瞧见许秀娘手上的香囊了,想必小姐便是看他们相赠物件才心生难受的。   “不不……我们没什么重要的事说。”陆庭琰见她那样说慌忙否认,他本也不知要如何避开许秀娘那般明显的心意,连忙边下台阶边道:“虽然楚小姐不在乎虚礼,但陆某怎么说也是一个下臣,不能失了礼数……”   喜儿冲下去,伸开双手拦住了陆庭琰,还是那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说道:“小姐身感不适,陆大人……还是免了吧!”她嘴上那么说,心里不免惊喜,看来这位陆大人还是有点在意小姐的。   陆庭琰也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不说男女有别,非说楚嫣身有不适……既然不适又为何出门来?   “喜儿,你这不是叫我为难么?楚小姐的马车都到了府衙门前,本官不知也便罢了,明明遇上了却没有表示。若是让楚大人知道了,是责我的不是,还是训斥你这丫头?”陆庭琰也不急了,他故意摆出为官之态,把话说得绕口,亦站在雪里,一副“你敢再拦我试试”的威严。   许秀娘烦闷地杵在原地,不明就里,对方丫头都说不必了,陆大人为什么还那么坚持呢?她把递出去的手收回来,抓紧了香囊,哀怨地看向有福。   有福正看着少爷装腔作势,喜儿虽然聪敏,少爷的招层出不穷而且一贯不按常理,她怎么可能招架得住!他只管看好戏便得了,乐得都忘记少爷还顶着雪呢……   喜儿有点发愣,但并没有让开。   这时,马车上的帷裳再度掀开一角,鹊儿招手让喜儿过去,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不一会儿,喜儿不情愿地回来了:“陆大人,小姐请您过去。”   陆庭琰瞥了她一眼,得意地抬高下巴往马车边走去了。   外头积雪已久,陆庭琰没跨一步都深陷其中,平日里不过二十来步的距离居然觉得过于遥远。实则是他内心作祟,知道楚嫣来访心里明明欢快,却又不知为何暗暗压制那份雀跃。   他行至轩窗边,不论车里的人是不是瞧得见,仍是卑躬屈膝双手作揖,并道:“陆某见过楚小姐了。”   话音刚落,绉纱被撩了起来,白裘细帽下楚嫣那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她微微点头,一旁鹊儿忙替着说道:“小姐也问候陆大人了!”   “不敢,不敢!”陆庭琰这才敢抬起头,眼前映入楚嫣那张闭月羞花般的脸,可能由于天气寒冷,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   “听喜儿说,楚小姐身有不适?”他问。   楚嫣缓缓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灵动的大眼睛眨了一下,却并未点头或摇头。   “我家小姐是心——有不适!”鹊儿插嘴说道,惹得楚嫣稍稍侧目过去,脸色虽然未改却让鹊儿立即低了头。   “哦?为什么?”陆庭琰耳利,听出小丫头意有所指。   鹊儿偷偷瞅着小姐闭嘴不答。   陆庭琰十分好奇,楚嫣既不能说话,有时候却比能说话的人更有魄力,至少只是一丁点的小眼神就叫奴婢不敢出声了。   “楚小姐……”陆庭琰正想说话,不料风一起,楚嫣忍不住捂嘴咳了几声。“外头很冷,还是将绉纱放下吧!”他这话是看着鹊儿说的。   鹊儿一听赶紧照做。   “楚小姐既已到此,是不是到府中坐一坐?”陆庭琰隔着轩窗问道。   楚嫣想起刚刚他和许秀娘的举动,心里依旧堵得慌,朝鹊儿摇了摇头。   鹊儿从帷裳前探出头来,回道:“我家小姐不宜在外面逗留太久,她想回府了,谢过陆大人好意了。”   站在一旁静待情况的喜儿怕是也知道小姐心中已有郁结,她回头看了许秀娘一眼,说道:“我家小姐是不想打扰陆大人与佳人相会……”她上了马车,忍不住又回头:“陆大人,许姑娘柔情蜜意,您真是艳福不浅啊!”   陆庭琰猛地瞪她,大有“你少添乱”之意。   喜儿也不怕他,笑眯眯地钻入车内。看样子,这位陆大人倒是很怕小姐误会的嘛!   车夫拉动缰绳,马车在府门前转了大半圈,调转方向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陆庭琰站在原地,有点痴呆地望着脚下的车辙。积雪甚厚,马车铁轮的痕迹那么明显,然而从天而降的飞雪很快又将那两道车辙填满、覆盖,犹如它们并未出现过。他的心绪,为何一拨欣喜又一拨失落?   “少爷,你再站雪里要冻僵了!”有福这才抱着木盒举着伞跑过来。   陆庭琰动动腿,这才发现脚下的雪都盖到靴上,袍子也湿了。   “少爷,今天雪这么大,我们还是回府了吧?”   回府?陆庭琰想想也好,今儿是没什么心思体察民情了,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估摸这么冷的天也不会有人上茶馆了。   有福费了好大劲才帮他把两只脚从雪里拔.出来,主仆这才往回走。   “陆大人,我……”许秀娘厚着脸喊住那两个把她遗忘在外头的人。   陆庭琰这才记起她的事儿,此刻他没什么心思多顾虑,便直接道:“许姑娘,天寒地冻的你也别在外头呆着。有福,送姑娘回去吧!”   “是。”有福答道。   陆庭琰进府去了。   有福回头对许秀娘说:“姑娘等着,我把这木盒放好就来送你!”   “不用了!”许秀娘说道,她走上前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有福:“帮我把这个香囊交给陆大人可好,麻烦你了!”   有福面露难色,看少爷刚刚有点失魂的样,八成是对楚小姐动了心,又怎会收许秀娘送的东西?   “我先走了!”许秀娘不给他留有拒绝的机会,转身便踏进雪里。   有福望着手中的木盒及上头搁着的香囊摇头晃脑——少爷的桃花运不是不来、一来便是俩,太夫人要知道,估计能乐得废寝忘食啊!   直到马车过了街角已看不到府衙的情形,喜儿才回过头把身子坐直了。鹊儿忙靠过去:“喜儿姐姐,你笑什么?”   “笑陆大人啊!”喜儿挽着楚嫣的手,笑吟吟说道:“陆大人刚刚傻傻站在雪里的样子活像个假人似的,连靴子都差点冻住了!”   “喜儿姐姐,要不是今天见着了,我还以为县太爷都是留着长胡子、一板一眼的大老爷呢!刚刚还在想小姐的眼光怎么……”鹊儿到此住口,再说下去就是说小姐的是非了,喜儿姐姐可是会骂她的。   喜儿倒是在注意楚嫣的神色,原先尚有一丝烦闷的,如今好似有些缓和,貌似是听见她们的闲谈了。   “小姐!”喜儿凑到她耳边去:“我看陆大人斯文有礼,虽不及习武的表少爷挺拔身姿,但一身英气可匹敌呢!”   楚嫣还未有所反应,鹊儿便抢着道:“喜儿姐姐,他们怎能放在一起比较呢?表少爷从来对小姐一往情深,陆大人嘛我看他……怕不是那种一心一意的人吧?”   喜儿唬着脸瞪鹊儿,她这厢在劝慰小姐呢,鹊儿倒好,光看热闹不嫌够还火上浇油!   楚嫣尽管浅笑着,耳边是两个丫头在争论,脑海里也不由浮现他们的面孔——   崇哥哥吗?他对自己爱护有加,每回见面匆匆,却留意身遭之物,若觉哪里不妥下次必定给她买来置换,如此无微不至,他的情意又怎会掩盖得住?只是她又能如何?长大了,儿时那份心安理得反倒不见,是她变得拘谨、还是那份心意让她惶惶不安?   至于陆庭琰——短短几面而已,又怎言说感触?当日,她只觉那人调皮古怪便有心捉弄,不想他其实处事稳重胸有谋略,两种完全不一致的性情交织在一起,就像雾里两团相似的影子,叫人总想跑近来看看哪个才是真的……   楚嫣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靠着马车眯上了眼,无奈脑中还是刚刚陆庭琰谦谦有礼的样子,不一会儿又浮现他和那位美娇娘并肩的场景。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在马车轻微的摇晃中,她居然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车已到楚府大门。轻轻唤醒她的喜儿趴在她耳边说:“小姐,表少爷来了,慕夫人在阁楼等您呢!”   楚嫣睁开的眼又闭上了一会会:她那个多年不见的舅母,今儿怎么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11      那一日,春寒料峭,暖阳初升,国公府上又来了两位客人。   慕芷端在花厅接待慕杨氏,奴婢奉茶,细品之余又可远观庭外稚儿嬉戏,姑嫂二人频频点头发笑。   “嫣儿可爱又机灵,以后定然跟你一样是个大美人!”慕杨氏乐呵呵说道。   慕芷端人如其名,贤淑端庄,女儿被夸,也只是淡笑一下,说道:“嫂嫂过誉了。我不求她相貌如何,安然长大便很知足。倒是崇儿……”姑侄本同根,慕芷端看向慕崇时的眼神不免充满疼爱:“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体格也好,兄长也说他是个练武奇才,日后必是国之栋梁。”   慕杨氏闻言十分欣喜,连忙说道:“倘若真是如此,便要让妹妹多费心了!”   “嫂嫂这话见外了。”慕芷端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轻轻嘬了一口。   慕芷端明白嫂嫂那般说,意在希望自己日后能在家公——也便是楚国公面前说上一句,这样慕崇的仕途定然比兄长更顺一些。   慕芷端的兄长慕上忠乃是位武学奇才,每每出战必建奇功。不过当下天下太平,战事不多,将军之位并不常置换,如今官位中郎将。慕芷端绅甚是了解兄长为人,并不在意功名利禄,就是嫂嫂似乎总不太满意兄长的作为,觉得他安于现状不求上进,于是便把希望寄在方四岁的侄儿身上。   其实,官高身危,耿直的兄长如今的官位恰如其分啊!   姑嫂这边话才停,那边两个孩子吵吵闹闹地跑了进来。   “看这两孩子,跑得一身是汗!”慕杨氏笑着说道。   慕崇跑到慕杨氏旁边站好,稍稍收敛了起先的玩劲,缓缓调整气息。   小楚嫣则一头扎进娘亲的怀抱,嘴角挂着醉人的笑容,露出一对浅浅的小酒窝。她娇滴滴地跟慕芷端哀求:“娘,我们何时到崇哥哥家中玩去?”她今日梳着两个小髻,浅紫色的丝带顺着小髻垂到耳后,更显可爱。   慕崇忍不住看呆了。   慕芷端怜爱地捧着女儿的脸,柔声说道:“等你爹爹回府了,咱们再一同去可好?”   “啊?那得多久哦!”楚嫣嘟着嘴,鼓起冻得发红的小腮帮子。   “你呀!崇哥哥今天不是来陪你玩了嘛!”慕芷端捏捏她的小鼻子,仍是那般温柔。   “可人家想天天跟崇哥哥呆在一起……”   “府里不是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要不还有弟弟妹妹呢?”   “嗯……”楚嫣想了一会儿,犹豫之后还是说:“我就喜欢崇哥哥嘛!”   眼看母女俩僵持不下,慕杨氏倒是眉开眼笑,她瞧了慕崇一眼,这孩子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表妹呢!也好,两个孩子感情这么好,日后指不定能亲上加亲呢!那绝对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了,楚嫣是国公府老三房的嫡女,楚灏年纪轻轻就官居刺史,这些背景对慕崇将来的仕途,绝对是有利的。   “嫣儿过来!”慕杨氏招手让楚嫣过去,把她搂着,轻声说道:“嫣儿就喜欢崇哥哥呀?”   “嗯!”楚嫣认真地答应。   “以后只要崇哥哥不用上学堂,舅母就叫他来府上看你可好?”   “好!”楚嫣使劲地点头,生怕舅母反悔。   “那嫣儿喜欢舅母吗?”   “喜欢喜欢,最喜欢舅母了!”楚嫣忙递上小嘴,在慕杨氏脸上啄了一下,叫一旁的慕崇羡慕极了。   “嫣儿喜欢舅母,舅母也喜欢嫣儿,日后嫣儿和舅母一同住可好?”   楚嫣仰头看看慕杨氏,又转头看看慕芷端,低着头玩弄着两只小手指头,轻声问道:“我也喜欢娘亲……那舅母和娘亲也一同住吗?”   姑嫂二人相视而笑。不过三岁多的孩子,心思就如此细腻,还懂得如何取悦人了。   慕芷端心中倒是有点不安,嫂嫂向来注重侄儿学识,这般允诺怕是会让嫣儿成日翘首以盼的。   ——————   往事在脑海中浮现,楚嫣也不知,为何那一幕仍那般清晰。那之后,崇哥哥的确是有了假便跑来找她玩耍,只是……   “喜儿姐姐,你见过慕夫人吗?”鹊儿问。   她们一左一右扶着楚嫣走在回廊,正往阁楼的方向去。   喜儿摇着头:“没有。我只听闻,慕夫人对崇表少爷格外严厉,不知为人如何。小姐,你记得吗?”   楚嫣没有回答,只当没有听见。记得?记忆做得了数吗?这世上她看得最透的便是人情淡薄了,娘亲逝后,真真应了那句“人走茶凉”——那个允诺着邀她一同住的舅母就再也没在楚府出现过了,哪怕是知道她在楚府过得并不自在,也未曾再有一声关切。如今,又因何想起她这个外甥女来了?   “无论如何,她也是位中郎将夫人、表少爷的亲娘,你我不要多言。”喜儿吩咐。   鹊儿“哦”了一声。两个人都有些忐忑,脚步也急了起来,几乎要把楚嫣提起来走了。   “嫣儿!”   闺房门是大开的,楚嫣这才进了房,耳边便传来一声慕杨氏熟悉的叫唤。   楚嫣缓缓抬头,眸子里印进一个不太陌生的面孔。十余年来,岁月没有让慕杨氏的面容有太多变化,额上唯添并不明显的两、三道细纹。   慕杨氏迎上来,喜儿鹊儿识趣地放开手往后退去,站好。随后看着眼前这个气质优雅的将军夫人轻轻牵起楚嫣的手,柔声说道:“几年不见,嫣儿长大了,舅母就说,你定然是个大美人的!”   没有久违不见的热泪盈眶,反倒是一如往日的亲和……楚嫣把僵硬的身躯放松了。本以为,看到舅母就会想起当年她与娘亲其乐融融的情形,自己会忍不住泪眼婆娑,想来并不会的。   见楚嫣呆立不动,慕杨氏有点吃惊。虽说楚嫣确实长得貌若天仙,听慕崇说她耳力不好,却不知居然如此严重,连她这么靠近说话也未有所反应。   喜儿连忙走上前两步,说道:“奴婢喜儿,见过慕夫人。我家小姐耳力不好,您可能要大声些。”   慕杨氏点头,表示知道了。她仍是亲切地挽着楚嫣,并肩走到贵妃椅齐齐坐下。   “嫣儿可还记得舅母?”慕杨氏稍稍大声,又亲自动手解开楚嫣系在颈下的白裘带子。   喜儿忙走来接过白裘去挂好。   楚嫣终于抬眼看慕杨氏,并点了点头,表示她听见了,也记得的。   “你舅父忙于公事,我操持家中大小繁杂事务,这几年都未来看你,很是惭愧,你是否怪舅母?”慕杨氏垂着头,一副懊恼的神色。   楚嫣闻言摇头。这般浅显的虚词,舅母说出来不觉得难为情么?她微微侧脸,哪怕是喜儿鹊儿,也觉得没有说服力吧?只不过,就算舅母时常得空而未过府相探,那也是人之常情,她又有什么可怪的呢?   慕杨氏牵起楚嫣的手,似乎在认真打量,又好像若有所思。   楚嫣只觉得两手接触的感觉很真实,为何却不再觉得温暖?到底是自己的感触变了,还是刚从外头回来、手心就是暖和不起来呢?   “嫣儿过了年,可就是十五了?”慕杨氏似是自言自语,又兀自点头,抬头看着她,又伸手摸摸她的头,说道:“你崇哥哥,也到了弱冠之年啦!”   楚嫣只管陪着笑,不知舅母究竟想说什么。多年不见,待她仍是如此亲昵,竟不觉得扭捏,莫非有什么安排要同她讲?   见楚嫣露了笑,慕杨氏只道她是听到了慕崇的名心生喜悦,忙又道:“你崇哥哥今儿也来了,现在花厅同你爹谈话呢,晚点就来见嫣儿了!”   楚嫣低了头,这几次崇哥哥来不似往日逗着她乐,每每欲语还休的样子,倒叫她有些不自在的。   “嫣儿啊……”慕杨氏只当她是害羞,轻轻唤了一声,突然抬头朝随来的丫头使了下眼色,两个人便知趣退下了。   喜儿见状,也识相地扯着鹊儿,默默退了出去,随手带上房门。鹊儿毕竟年幼又莽撞,她好奇地趴在门上想听听慕夫人要说什么。喜儿也好奇,不过见慕夫人的两个丫鬟盯着她们,只好把鹊儿拉远了。那个慕夫人的行径虽然有些奇怪,到底是夫人的娘家人,应不至于对小姐说什么过分的话。就算有,也可观察小姐后头的反应再问问。   “喜儿姐姐……”   “嘘!”喜儿也着急,她知道鹊儿也是为小姐担心,不过到底她们只是丫头,就算真心实意为小姐也不能逾越了本分,只能静静等着了。   闺房内只剩她们两个人,楚嫣倒觉得轻松了。既然舅母让丫头们都退下,也便说明不会再伪装,有什么话可以速速讲明了吧?   慕杨氏倒还是十分怜爱似的看着她,和颜悦色地说道:“嫣儿啊,你和崇儿都到了婚配的年纪,崇儿自幼对你的情意想必你是知晓的。且不论日后你们俩是不是能成,舅母但求你,在崇儿上元出征平叛之前,若是找你相商婚姻之事,无论怎样,可否都先应承下来?”   楚嫣微微一愣。   “舅母是说,崇儿是个情种,出征之时若有嫣儿的情意相陪,必定信心大增,凯旋而归。到时婚姻大事自有我们做主,你放心!”慕杨氏以为她不明白,又多加一句。   楚嫣蹙眉——舅母此来,莫非就是说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有没有小可爱留言呢,单机好可怜的,哭唧唧~   ☆、12      怀中的手炉仍有热气,楚嫣却不觉有增温多少。许久,她才从贵妃椅上站起,缓缓走向床榻,有些木讷地坐上去,蜷缩着双膝,紧紧地抱住自己。   原来,她自认淡然的,其实仍是有所期盼的,只是忽略了——她的舅母,仍是儿时见到的那个舅母,心思依旧面容未改,只是当年天真无邪的她,相信一切表面上看到的和善,尚以为没有揉捏做作,便是对她至善的人。   怎么可能,有像娘亲那般疼爱自己的人?一句“你因何变成如此”的关切都没有,但凡有一丝丝的怜悯,她也是甘之如饴的,因为她是娘亲的亲嫂、原先来往密切的……亲人。   多年未见,肯来寒暄几句,便是为了她那即将远征的崇哥哥啊!为母之心本无可厚非,尚没有问她对崇哥哥是不是有意便擅自独断,怎不会叫她伤心?只是,慕府不及楚府家大人丁多,却也是一样纷乱复杂。舅父身后五妾,舅母若是不如此遮掩心机又如何能镇压后院?   这也便是从未动过嫁入慕府念头的缘由之一,人心各异,无力应对。但是崇哥哥啊,他待她的好、他的那份心,她知道是真心实意的。因此,她又是体谅舅母的。   年节越近,这天是越来越冻了,然而最冷的不过是人心。她早该顿悟,娘亲过世之后,自己便是孤身一人……   “小姐!”喜儿背后尾随着鹊儿,两个丫头脸上是同样的担忧神色。   见小姐呆愣,喜儿忙拉过被褥盖住她瘦小的身躯。鹊儿此刻也知不能多话,默默去倒热茶。   喜儿在床沿坐了下来,静静陪小姐沉默、等她心情平复。莫提慕夫人离开闺房时脸上那一抹不自在的神色,单单是让丫头们退下的行径,也知有些当着小姐面才能讲的不是叫人羞怯便是令人不适。   果然,那些话是叫她们俩丫头惶恐的。小姐不曾如此低沉过,哪怕是受夫人欺压、五小姐辱骂、甚至老爷训斥……若不是碍于丫头身份,她们多想帮一帮她,哪怕是站在一旁助威而已。   这样的小姐,她们是心疼的。不仅仅因为她不能表达自己的情感,还因为受了难也孤立无援。   楚嫣眼眶噙着泪,她没有去看丫头是怎样的神色,只管把头朝喜儿的肩膀靠了过去。此刻,她多么想咆嚎大哭,可她做不到……她想娘亲,很想很想,想得立刻想去相见,可她也做不到……   喜儿浑身的力量集中在肩膀,她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小姐那么靠着。这时候,她既悲愤又欣慰。鹊儿端着茶,看到此景,也便站在原地没有挪步。   楚嫣小姐虽不能言语,阁楼内却从未这么安静过,静得叫人害怕、无措。   “小姐,表少爷在院子里候着呢!”屋外传来另一个丫头的声音。   屋内三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往门外望去。   喜儿看向小姐,楚嫣早已迅速收拾了心情,脸上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朝喜儿轻轻点了下头,眼神是那么坚定。   “知道了,小姐马上下来!”喜儿回道。   门外传来丫头退下的脚步声。   喜儿掀开被褥扶着楚嫣起来,鹊儿这才把茶递上说:“小姐,喝一口吧!”   楚嫣想了会儿接了过去,鹊儿忙去取来白裘给喜儿,又去换了个新的手炉。   热茶下肚,白裘上身,手炉入怀。楚嫣站起身来,难得到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突然自己解开白裘带子,指了指要那件大红的斗篷。   “小姐,这么冷的天……”鹊儿觉得不好,外面可下着雪呢,这斗篷只可挡风不能御寒啊!   喜儿摇头叫她不要继续说,鹊儿只好去取了那件上绣牡丹的大红斗篷,与喜儿一起帮小姐穿戴好。楚嫣皮肤本就白皙嫩滑,大红的斗篷倒是映得她脸颊绯红。   喜儿和鹊儿都不知她为何突然要换上平常不喜爱的这件外衣,不过这斗篷倒是给小姐徒增几分娇羞,难道是因为要见表少爷?可慕夫人方才……   她们不敢多问,想着慕崇还等着,便扶着楚嫣下了楼。   慕崇候在阁楼下庭院里的小亭内。此时大雪纷飞,几株红梅伫立相迎,整个小院犹如壁上之画。而踏雪而来的那个红衣女子,宛若翩翩仙子一般,降到画里、深入心底。他的眼眸一片深情,一刻也不愿从她身上挪开。   “见过表少爷!”喜儿鹊儿行礼的同时齐声说道。   “免了。”慕崇始终看着楚嫣,只微微抬手,叫她们直身。   楚嫣稍稍抬头,撞见那抹柔情,突生怯意。   慕崇只瞧见难耐的己心——嫣儿真的太美了,无论是那副绝伦的面容、还是淡如菊的气息!她定不知,自己是何等地勾人神魂……不,勾他心魂。儿时初见便十分喜爱,年岁渐长,方知那份喜爱是懵懂的痴念,更加确定心意的——是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她、无时不刻都想见到她……   专注的眼神持续了很久,慕崇这才依依不舍地抬头,对喜儿鹊儿说道:“今日我想单独同嫣儿谈几句。”   喜儿看了小姐一眼,心中有些不安:这是今日第二次小姐要单独与人相处,现下小姐情绪不定,表少爷可不要说什么刺激她的话才好。   孰料楚嫣回过身,朝她们点头,默许她们离开。喜儿也没有多言,便领着鹊儿再度忐忑地走到小院门口去了。   待她们走远,慕崇这才伸手,替楚嫣的帽子放了下来,再抖落斗篷上的雪花,又转过她的身子,细心地整理她额前的发丝。   楚嫣由着他,肆无忌惮地感受着他每一刻的温柔。唯有这个人、世上也只有这个人对她的关爱如此真实、如此珍贵了。只是,这次之后,还会一样吗?   “嫣儿……”慕崇的叫唤,也显得那么独特,仿佛一丝呢喃,令她不由耳根一热。   此时楚嫣多想回应他,也叫一声“崇哥哥”啊!   “上元之后,为兄便要北上平叛之事,你可知道了?”慕崇轻声问道。   楚嫣点头,那日庙会,慕崇是提过一句的。   “出征之前,为兄想向嫣儿讨一护身符。”   护身符?楚嫣呆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疑惑的眼神就在问他:这种东西,她这儿怎么会有?   慕崇只管笑着,仍是那般隔着衣袖、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走到一旁坐下,突然俯身平视着她,含情脉脉地说道:“我想讨要一物,嫣儿身上绝对有的。”   楚嫣被他靠得如此近的距离吓到了,却不动声色地回望。她想崇哥哥直截了当说一句要何物,若是真有可让他平安归来的东西,她绝对二话不说立即取来相赠的。娘亲死后,她早已明白,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弥足珍贵的——而崇哥哥,是如今她最珍重的。   “嫣儿……莫要取笑为兄。”慕崇突然有点结巴起来,真正到了表述心意的时候,他的手抖得不行。   喜儿和鹊儿都紧着心盯着,见不苟言笑的表少爷居然有那种表情,都不禁吃惊不小。   楚嫣耐心地等着他讲。   “我要嫣儿的一颗心。”慕崇望着楚嫣终于撇开心中扭捏坚定地说道:“为兄心思不远,不求功名利禄,不求荣华富贵。平战乱,乃奉旨出征,愿圣上之天下安定。为兄若是平安归来,亦不要犒赏加封,惟愿……”他顿了顿,才又问道:“他日为兄若凯旋而归,嫣儿可愿嫁与我——朝夕相伴、携手到老?”   此刻的他,不是统军的大将军,也不是她的崇哥哥,只是一个倾诉爱慕的平常人而已。偏偏,他的目光是那样真挚无二、温柔似水,仿佛被多看一眼便足以被淹没。   楚嫣不敢看他,不是羞怯不是慌乱,而是……   若是如舅母所说,对她而言应允这件事多么简单啊,只需轻轻一个颔首。然而,他是如此用情,自己又如何违心相欺?非是她不喜欢崇哥哥,而是那种喜欢应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恋。她可与他朝夕相伴,也可为他舍性命,但并非便是要嫁与他……   这一些,她要如何诉与他知?   何况,崇哥哥用情太深,诚如舅母所说,若是她回绝,恐怕他是无心出征,就算碍于圣命难违,估计也不会尽力披荆斩棘……   此时她的心十分煎熬,却不敢表露。亭外的雪,一点也不懂得怜悯人,一缕缕地飘进来,铺在地上化成白毯。冷风再袭面,她喉间瘙痒,禁不住又咳了起来。   慕崇慌了,忙起身来,轻轻拍她的背,跟着把她的帽子戴好,又弯腰将她斗篷的领口拉紧了些。平常的她看起来冷若冰霜、优雅高贵,此刻她的脸近在咫尺,又觉得她玉容清雅、娇弱可人。   “嫣儿……”慕崇痴迷不已。他真的想尽快将她娶回去,好好疼惜、日夜相伴。   楚嫣再度对上那种急盼热切的脸,蓦地嫣然一笑,随后点了点头。——只待崇哥哥回来,再想法子解释,他应该会谅解的……   “你……你……我……”慕崇高兴得语无伦次,他跳起来,在亭子里来回踱步,不知该如何解释满脑的喜悦之情。   楚嫣见状却是皱了眉头,崇哥哥如此欢喜,倘若日后知晓真情,该有多么伤心啊?她都不敢去想他失落的神色会让自己多么不安了。   “嫣儿,我……我太高兴……我太失态了!慕崇断断续续地说道。在她面前,没有丝毫即将为帅的威武,而是一个成功表达爱意、手足无措的普通人。   这时,他突然从袖中取出两串丝线串成的环佩,将其中一个交到楚嫣手上,柔声说道:“这两玉,上雕飞鸟,并分雌雄。崇哥哥早想赠你,只是……”他说着,将其中一个交到楚嫣手上:“如今,雄玉归你!”   他笑容满面,此刻不再彷徨,与先前拘谨全然不同,并已将“为兄”再度换为“崇哥哥”,说明此刻他十分放松了。   楚嫣脸上挂着笑,手中环佩如钱币大小,却重如千鼎。她想握着,手却僵硬如冰,怎么也收不起来。她凝视着眼前人——崇哥哥,你这份心意实在太重了……   大雪不理人间是与非,长廊不通男女情或爱。亭子里,但见翩翩的白衣少年携手恰似新嫁娘的少女,他们宛若一对璧人,似已誓言终身……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有没有小可爱留言呢,单机好可怜的,哭唧唧~   ☆、13      那日,慕崇离开时笑意满满地说道:“我要立即去告诉娘亲,她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那日,喜儿附在耳边说道:“五小姐看到表少爷从咱院子里出去,十分不悦呢!”   那日,鹊儿说道:“慕夫人不知在夫人房里谈什么,讲了许久呢!”   楚嫣静默不语,也本不可言。   往昔不可追忆,不论近日,或是时隔太久。娘亲在时,舅母与她不也是谈笑风生如同姐妹么?而今,除了爹亲,楚府乃姨娘掌管家事,舅母难得上门,又怎会不与之攀交?   她只叹,上元之前再见崇哥哥,怕是无法从容应对;上元之后,恐再见已会是遥遥无期。若他知道自己的允诺乃是勉强、舅母所托,是不是记恨于她?一句日后要背弃的承诺若能换得他凯旋而归,又有何不可?比起失去他的关爱,她更在乎他的平安啊!   喜儿端着玉梨汤进来,见她趴在窗台失神也便没有出声,默默走去桌前放好。那天表少爷走后小姐便常常这样,手上拽着那个飞鸟环佩,脸上莫名多了些许忧愁。这些年来,她少有这样满腹心事而失神之态。但看表少爷那日惊喜之状,着实不应该如此的,除非是慕夫人说了些什么,难不成是反对表少爷与小姐往来?   “小姐,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可好?”喜儿轻声问道。   楚嫣头也没回,只摇了摇。   “雪停了两日,不那么冷了,要不咱上县衙看看太夫人?”喜儿又问。   楚嫣顿了一下,还是没同意。   “那……”喜儿使劲地想,究竟什么能让小姐提起兴致来。   楚嫣这时转过身来,招手让她过去。喜儿忙不迭靠近,难得小姐有所回应。楚嫣指了指壁上的观音画像,又双手合十地闭了下眼睛。   “小姐想去寺庙?”喜儿问。   楚嫣这下点头了。   “好!”喜儿开心回道,转身就要出去准备。只要小姐有想做什么事都好过在房里发呆,她自然就高兴。   楚嫣拉住她,右手食指竖直唇中。   喜儿立即会意:“我会跟楚主管说您要上县衙的!”   楚嫣方才放开她,目光又回到手中那块日光下透着亮泽的环佩上。   ——————   平日里的午后街道十分安静,耳边只听得见马车的辘辘声及马蹄声。透过绉纱往外看去,路上行人甚少,两旁房屋在眼前掠过,无一映入眼帘。   寺庙里,也静谧非常,只有个小僧接待,许是觉得她们来的时辰不对,还多瞧了几眼。   喜儿点好香,递给楚嫣。看着小姐跪在拜垫上,双手举香顶在额中,虔诚地闭着双眼。这一瞬,她更觉得小姐有别于常人,周遭仿佛有无数光环缠绕。   喜儿不由也跟着跪下祈祷:佛祖啊!我家小姐已经够不幸了,希望你多多赐福,不要再让她受别的折磨了……   楚嫣张开眼,站了起来。喜儿想替她把香接上,不料她淡淡一笑,亲自走上前去了。   这一柱香,她必须亲自上——她的崇哥哥,一定要平安归来!哪怕他归来后有怨念……   楚嫣回到拜垫,双手合十又跪了足足一刻。喜儿陪小姐来过,并不曾见她如此,香已燃半柱,仍未见有起意,她也不敢去叫,只担心她的双膝是不是承受得住。   还好,没多久楚嫣总算睁开了眼。喜儿忙把她搀扶起来,又帮忙整理裙摆,轻轻拍走香尘。   “小姐,我们还在寺庙里逛一会儿吗?”喜儿问道。   楚嫣摇头,她如今对什么都无兴致。   喜儿只好顺着她。   两人回到马车上,兴许是午后乏了,喜儿竟靠着睡着了。等马车停下,她的头往前倾再往后撞了下才惊醒过来。见她抱头喊痛,楚嫣总算露出连日来消失的笑意。   喜儿见小姐如此,也顾不得痛了,反正小姐开心了什么都好!她掀开帷裳,忙着要扶小姐下车。   楚嫣却还是摇头。   喜儿这下不明白了,到府不……她转过头去便愣住了,这,这不是楚府大门啊!   “我没说要往这来啊!”喜儿对车夫说道。   “小姐吩咐的。”车夫回她。   喜儿再度发愣了。小姐不是说不来县衙么,怎么半道改主意了?而且……怎么……她突然有点生气啊,不,嫉妒——车夫都能明白小姐的意思了?不过,眼下她还是赶紧先去敲门让人通报吧,小姐都等着了。   没多久,县太爷身边的随从急急而来。   喜儿错愕了地盯着他问:“香雀呢?”   “她随太夫人去布庄了,晚些时候回来。”有福回道。   喜儿只好回到马车轩窗边,问:“小姐,太夫人不在府里,您还下来吗?”   楚嫣想了想,撩开绉纱一角,朝她点了点头。   ——————   “楚小姐来了?!”陆庭琰闻言忙起身疾步走到门口,忽又觉不妥赶紧止步,回到桌前边坐下边慢腾腾地说:“把她请到书房来。”   “少爷,您刚刚是想冲出去吧!”有福取笑他,少爷这心思多显而易见啊,此刻倒假装着不在意了。   “死奴才,还不快去请!”陆庭琰顺便骂了他一句。   “是!”有福一本正经地回道,却笑呵呵地出去了。   陆庭琰提起笔,随即又搁下了。有福这小奴才都看得出他的行径,难道他心中所想那么明显?   不行不行,断然不行!即便身有所疾,她也是国公府里的千金,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陆大人在忙什么呢?”   还不曾见到人影,便听到喜儿的声音传了进来。陆庭琰蹙眉摇头,再没心思续写未完的公文。他在想:楚嫣气质那么脱俗的千金小姐,怎么偏偏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伺候着呢?也难为她受得了啊!   耳边传进有福回的话:“我们少爷要忙的多着呢!”   “县太爷不就只管是升堂、退堂么?”喜儿好奇问道。   “你想简单了,我们少爷没请师爷,里里外外什么都得他亲自来……”有福说着话,三个人已经走到书房门口,外人面前他还是规矩的,站在那恭敬地禀报道:“少爷,楚小姐到了。”   “请进来。”陆庭琰搁下笔,这下不慌不忙地起身从桌旁走出来。   楚嫣入内后却不是先看他,反倒先观察起四周来。陆庭琰这书房看上去着实简陋,四周架子上摆满整整齐齐的书,墙上挂了几幅字画,房梁两边垂下的布幔是深灰色的,除此之外没别的艳丽布置。   她喜欢这书房,安静雅致,也算是奇特的一道风景,看上去陆庭琰不仅是个好官,还属于两袖清风的。   “陆某见过楚小姐。”陆庭琰过来行礼。   楚嫣朝他微微一笑,算是说免了,随后径自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了。   “有福,去备茶。”陆庭琰吩咐道。   有福转身去了。   喜儿也在看这屋子,她就没楚嫣那么认为了,直接对陆庭琰说道:“陆大人好歹是个县太爷,但这书房也太破了吧!不说别的,您总能在案上摆个盆景吧?你们读书人,不最喜欢雅致、有情调的环境么?”   楚嫣本想制止她不能如此无礼,却又想看看被喜儿嫌弃的陆庭琰如何应对,便也不做任何动作,眼神看向别处,双耳却在等待回音。   刚刚坐下的陆庭琰差点直接又站起来,不过不气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说道:“真正的读书人啊,情调是放在心底的,你这丫头不懂!书里什么都有,心都被填满了,哪还有心思管这房子缺什么?”   楚嫣认同他这说法,虽然好像又有点牵强。身外之物是可有可无,但略略装饰也无可厚非。   “陆大人,我看您就是缺银两吧?”喜儿一语中的。   楚嫣不由掩嘴而笑,这倒是真的,但看后院所有房舍里头的物事便知了,无一不是从简置办的。   “你这丫头!”陆庭琰本想好好跟喜儿辩驳一番,只是见这话惹楚嫣笑了,却也不觉得丢脸,反倒也开怀了。他们见过几次,每每她都显得拘谨,唯有初次相见往他嘴里塞雪泥时方有这样失态的俏皮。他暗自想,她骨子里必定有活泼的一面,只是因何总是埋藏起来,似乎并不愿意将那部分显露于人?毕竟那样老练的深沉,实在与她的年纪太不相符。   陆庭琰发愣间,有福已经将茶送进来,斟了一杯给楚嫣。喜儿见他的随从来了,也便没再说话打趣,跟有福一块站一旁去了。   陆庭琰伸手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边对楚嫣说道:“府里除了香雀没什么丫头,有福也不懂这些,楚小姐随意了。”   楚嫣早已收敛笑意,朝他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嘬了一口。   “我娘喜爱刺绣,一去布庄就会呆上许久,估摸要快用晚膳才会回来。”陆庭琰喝了一大口茶之后对她说道。   楚嫣闻言直直望着他,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就像明珠似的。   陆庭琰被那璀璨的明珠迷住了,他呆呆看着,竟然不知说点什么。   喜儿暗笑,一会儿才解释道:“我家小姐不是没听到,她是在问——陆大人这是逐客令吗?”   陆庭琰这才回神,忙别开脸说道:“当然不是!”随后,他又转过去对着楚嫣但不敢直视,用低得不能再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语调说道:“陆某失态了。”   楚嫣见状不由哑笑——在他抬起头看自己之前。原来,陆庭琰是很容易被戏.弄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14      见楚嫣喜笑颜开,心情逐渐明朗。喜儿不由轻叹,早知道就该拉着她来县衙的,看到陆大人,小姐似乎总会有意无意地笑笑。这么一想,如今太夫人还没回府,这书房里只剩小姐和陆大人,是个让他们相处的好机会啊!   于是喜儿拉着有福的衣袖,他木讷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她干脆又瞪了他一眼,比了比坐在那的陆庭琰和楚嫣,拽着有福一起走到门外去了。   “你是不是傻啊?!”喜儿轻声说他。   有福无辜地摇头:“我怕少爷有事吩咐啊!”   “你第一天当奴才啊?咱们站门口,少爷小姐一喊话不就立即听到了?”喜儿忍不住翻白眼。   “可是……你的意思是……”有福不敢直接问她是不是指少爷和楚小姐两个人有点那个意思。   “我哪有什么意思!”喜儿狡猾地否认了:“我只是觉得主子们谈话,我们自觉回避,怎么了!”   “你……”有福又懵了。这喜儿怎么一会一个意思呢?   书房内两个人各自饮茶,一个小口品尝一个大口吞咽,茶壶很快被寒冷包围,很快便没了热气。   陆庭琰提壶的手顿了顿,终于放下没再往自个儿杯里斟了。他兀自轻笑,平日里都尝不出茶叶有何好坏,今日怎就觉得香甜一杯接着一杯喝光了……   楚嫣似乎注意到了,她抬起头来,正巧看见陆庭琰朝自己望来,她遂转头比了比书案。   陆庭琰立即明白她的用意,颇不好意思地说道:“今日也不是太忙,我娘还未回府,怎好让楚小姐自己坐着等?”   楚嫣轻轻一笑,心想看他正儿八经讲话的模样怎么就觉得好玩?兴许是第一次见他戏.弄姓薛那恶棍的玩劲,总觉得那副样子才是他最真的一面呢?   一来不能出口劝人,二来他都那么说了,楚嫣也便不再表达自己打断他办公的歉意。她站起来,径自走到陆庭琰的书案前去。   那是一张平头案。左上方摆满了一堆卷宗,有的在中间折了些角,约莫是陆庭琰做记号用的;紧挨着是一方砚台,里边的墨所剩无几,想必是刚刚有福去迎她们便停磨的;放了几只毛笔的筒子则跟在右侧,不过看上去都很粗劣,比她用来乱画的笔还要普通;最右边就只是一盏铁制的烛台了。书案正中,是一摞满了字的纸以及一张正在书写的……以及搁下的毛笔,笔头的墨早已干涸。   想来陆庭琰办公事的时候,都是与这些为伴,倒也是枯燥乏味吧?   楚嫣细观完毕,正打算回去坐时,却瞧见一旁木施上除了挂着陆庭琰的官服,还有一个不太显眼的香囊——是那日许秀娘手中的东西吧?   陆庭琰见她神定,尚以为她对自己书房居然还有感兴趣的东西,循着目光看过去……   下一刻他立马跳起来,飞也似的从书案另一边跑到木施边取下香囊,手掩身后,面露尴尬之色,心中暗暗骂起有福那厮没经他同意就乱收东西还挂在此处!   未料他的举动却叫楚嫣更加生疑,她的脸色暗淡些许,又径自安抚:许秀娘长得秀气大方,陆庭琰正值血气方刚,人家情投意合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   就是心里有点堵。楚嫣抿着嘴,也不瞧陆庭琰,就待他开口说什么。   “楚小姐,书房烦闷,要不我陪你到院子里走走?”陆庭琰老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楚嫣摇头。这个陆县令,被人发现“定情信物”了也不说明一下,那么明显的遮掩动作当她是眼睛也不利索么,分明是欲盖弥彰啊!   陆庭琰不是心虚,可就是担心她误会。见楚嫣不坐不走也不动,就那么笔直地站着,他开始有点焦虑不安,本想着她过府来心神雀跃,不料如此相对无言也枉然……   无言?   陆庭琰突然抬眼,楚嫣可不是站在书案前么?   “你可想作画?”他突然问道。   楚嫣还想着那个香囊的事呢,被他这么一问回了神,却不是立即明了。   “凑巧前几日我叫有福上街买了新纸,听喜儿说你喜欢作画,要不要试试?”陆庭琰解释道。   楚嫣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大眼睛仿佛在质疑他的用意——想转移她刚刚在香囊上的注意?   陆庭琰这回觉着有点冤屈了,他的确只是想找点事儿消除两人间诡秘的气氛。   楚嫣望了一眼书案上那张才写了几个字的纸,最终还是没有点头。   喜儿说她是乱涂乱画,兴许是怕画得不好?陆庭琰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问道:“那你可想习字?”   习字?一片惊愕爬上楚嫣的小脸——读书识字?自小,她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她爹楚灏并不认同民间所传颂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府上一直不缺女先生。哪怕是最小的妹妹、十三岁的楚妍,都已经读了几本书、识了不少字。除了她……   陆庭琰为官不久,但也阅人无数,可他却读不懂她此刻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既不是拒绝、也不是欣然同意,却有那么一点彷徨,似是心动却又抑制的情绪。   陆庭琰按捺住自身的好奇,等着她的决定。   楚嫣的确犹豫不决。姨娘是专门给她请过先生的,无奈没一个人对既哑半聋的她上得了心。大抵是因为她的身份,起初还算客气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到后来就变得敷衍了……   书房外的喜儿偷偷探出脑袋,屏息地看着小姐,多希望她颔首同意啊!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县太爷居然要教小姐识字呢!丫头的心思最为简单——这样一来,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就会很多了么?   陆庭琰决定不等了,既然她迟迟难以下定决心,自己主动一些又有何妨?他把香囊往书案随意一放,错过她的身子走到书案正中,提起毛笔蘸上已见了底的些许墨汁,又轻轻在砚台上抹顺了笔头,准备下笔之前回头对楚嫣说道:“我先写两个字给你看看。”   楚嫣没有回应,好奇的小眼神却忍不住跟着他挥动的手去了。   陆庭琰飞快落笔,不一会儿已写好,他将笔搁下挪开镇尺,拿起纸来对楚嫣解释道:“看,这是你的名字!”   楚嫣呆呆地望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自小到大,别人都知晓她名唤“楚嫣”,本以为自己也对这个名字习以为常,不料今日却是初次与它会面,怎不叫她感慨?原来那个“嫣”字,写起来居然如此繁复……   见她痴愣,陆庭琰不禁再度迷茫:虽然她乍看之下每每都是冷若冰霜,其实却有着各式各样的神态,透露着截然不同的诸多心绪。他很想剥开护住她的那层茧,看看里面究竟什么秘密。可他又十分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将自己裹得太紧,越是急躁越是不能释放她的心扉,只会适得其反……   陆庭琰对纸吹了几下,觉着上头的墨汁干了,便将它递给楚嫣:“送给你了。”   楚嫣抬眼瞧着他,有那么一丝懵懂,他为何突然送她这东西?为何又知道她倾心这毫无温度的两个字?   “楚小姐莫非嫌它廉价?目前府上最大的开销就是纸了……”陆庭琰故意说道,并边把纸对折起来,假装神秘兮兮地附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要知道我可是个穷县令,买点纸花的银两都要心疼上一阵子,这写了您名字的也不能用了,叫我扔掉不是更可惜?”   楚嫣怎会不明白他如此说的用意,而他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又有点像顽童了,叫她忍不住又觉与他亲近了些。于是她伸出手,真的将纸接了过去,复折了几次,再塞进衣袖中,对他莞尔一笑。   陆庭琰很自足。他觉得,自己好像逐渐读得懂她的神情了,之前还觉得喜儿明白她的眼神要表述的意思很厉害,原来接触下来就会慢慢理解的。何况,能博得她一笑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她的一颦一笑,怎么就不知不觉印入脑海了?   陆庭琰忙别开脸——楚嫣看上去十分聪慧,又故作迷糊,他生怕心中的悸动被发现。   “谢陆大人!”喜儿适时冲了进来朝陆庭琰说道:“虽然您是个穷县令,但是据说好官都是穷的!”   “你这话是褒是贬啊?”陆庭琰随口说道。他听了喜儿的话,哭笑不得。楚嫣有个如此伶牙俐齿的丫头,不知是好是坏啊!   有福跟在喜儿身后,心里憋得慌啊,凭什么她说出去就出去、进来就进来啊!刚刚不是说等主子们吩咐么?   “当然是夸你啦!不过陆大人,教我家小姐识字的事儿,就拜托您了!”喜儿说完煞有其事地给陆庭琰鞠了个躬。她怎会不知,在小姐接过纸的那一刻便是同意了陆县令的提议,这时候她不替小姐发声,更待何时?   陆庭琰见喜儿第一次这么有礼,倒是有点吃惊。这丫头果然为了她小姐能屈能伸啊!他心里偷着乐,楚嫣肯让他教,这丫头还对他友好了些,倒是两全其美的事!   陆庭琰看向楚嫣,她正摸着衣袖沉思着,想来还算感兴趣呢!他的心,跟着有点飘飘然了……   “少爷,老夫人刚回府,听说楚小姐来了,让我赶紧过来请呢!”香雀跑进来说道。   陆庭琰看看楚嫣,见她朝自己轻轻颔首,也不好多留。   喜儿扶着楚嫣出去,走到门口不忘回头又重复一句:“陆大人,您说话可要算话哟!”   陆庭琰别过头不理她,这小丫头!教楚嫣这件事,他既主动提了自然是作数的,虽说她处处为楚嫣好吧,但怎么着也有点讨厌呢!   刚出了书房,楚嫣还是住了脚,她看了喜儿一眼,眼神凌厉。   喜儿也不怕:“哎呦小姐……陆大人心宽,不会跟我这丫头计较的!是不是啊香雀?”   “楚小姐,我家少爷没什么架子的,喜儿姐姐知道分寸的。”香雀笑笑,知道喜儿跟少爷闹着玩,尽管私底下她也不敢跟少爷这般说话,但少爷是怎样的心胸她和有福可都清楚得很。   楚嫣还是瞪了喜儿一眼。陆庭琰好歹是个七品县令,虽说他不那么在意,但还是得敬重的,毕竟他是一方父母官啊!   “小姐……好啦!”喜儿笑吟吟地挽着小姐手臂,撒娇似的说道:“如果有外人在,我绝对不会这样没大没小的,行吗?”   这丫头……   楚嫣无奈地摇头,莫怪每次陆庭琰看到喜儿都有种想把她撵出去的表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额,我在自言自语咩,呜呜!   ☆、15      年关已近,落雪依然纷飞。商人忙碌,官家事杂。   楚府的奴仆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门庭张灯,院廊结彩,准备喜迎佳节。   后院阁楼。   楚嫣手枕下巴趴在楼前的排椅背上,出神地望着那两、三个拿着彩带及木凳在小院门口忙碌的奴仆,头一次觉着过年值得庆赏一番。   其实往年不都是一样么?年前几天张灯结彩,上元之后便置换下来。以前,她只觉这样折腾有什么意思,都是做做样子,一日不过十二时辰,并未觉得有何不同。   如今,为何心底默默有了期盼?   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院门边小心翼翼地挤进,朝阁楼上来了。楚嫣眼睛一亮,随即坐正了等,一会儿又觉不妥,寻个舒服的姿势,干脆倚在排椅与柱子间,手肘靠着椅背玉手捧着脸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小姐!”喜儿进了闺房便叫唤,房内找了一圈没看到,才找到外边来。   “小姐,今儿又没太阳,您坐着做什么呢!”喜儿说着,麻利转身回房拿了件斗篷,很快给她披好系上带子。   楚嫣懒懒的由她摆弄,其实天气还好,并不觉得有凉意,何况她最近只是偶有咳嗽,已经比先前好很多。大夫都说只是咽喉不适没有及时医治才致久咳不愈,她又不是天生体质弱,喜儿和鹊儿也是小题大做了。这几个月但凡她咳得厉害些就紧张得不行,权当她是个小孩儿,早晚就给添衣,入了冬更是连这阁楼外的廊道都不让来……   喜儿见小姐发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楚嫣这才抬眼看她,那模样就在问有何事?   喜儿干脆蹲下来,趴在小姐膝盖上调地问道:“哎哟小姐,您这几日气色跟心情是不错,但怎么都要陆县令的信来了才肯给喜儿露个笑呢?”   楚嫣闻言出手拍中喜儿的小脑袋瓜,痛得她连忙爬起来站好。   “小姐,您下手太重了吧!”喜儿揉着挨打的位置嘟嚷道。   楚嫣故作生气白了她一眼,指她不可胡言乱语。不过,都第三天了,陆庭琰怎么还没信送过来呢?   “小姐,难道您真的没在等什么吗?”喜儿不怕死地问道,又凑过去瞅小姐的神情。   楚嫣也不恼,干脆闭上眼睛不看她了。   喜儿倒是讶异了。前些天陆县令的信一送来,小姐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看,随后便伏在案前临摹个大半天。陆县令才两天没有消息,小姐怎的就这般冷淡了呢?   “小姐,人家陆县令可算是上了心了,您就一点也不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没能送书信来么?”喜儿不放弃地追问。   楚嫣闭着眼的长睫毛闪了闪,却还是没什么太大反应。陆庭琰出意外?她心里自然是先“咯噔”一下的,随即看穿喜儿的小伎俩,无非是想瞧她对陆庭琰有没有期盼。她哪会不知他很上心,陆庭琰单单写几个字是不费时,但这样不当着面便要教她识字可不简单了。聪明如他,每次都在字旁题上小画,叫她一瞧便知那字是何意,学来写来都通畅,只不过他作的画……   四个字——不敢恭维啊!   “小姐,小姐……”喜儿又趴到楚嫣膝上,轻声呼唤,尔后才一本正经地说:“喜儿不捉弄您了,快些醒来快些醒来!”   楚嫣对她这套习以为常,愣是不理。反正这丫头对自己藏不住话。   “好啦,小姐别生气了!你的好奴婢喜儿已经替你去探听过了,陆县令好好地呆在县衙呢,就是年关近了,好些商贩因为欠租欠债的事儿私底下调不平,便都闹到县衙去。陆县令成天要上堂,下了堂便要做师爷的活儿,自然就没时间给您写信了。”   楚嫣听后这才张开眼,面色渐平。她看着喜儿,似笑非笑。   喜儿偷笑,小姐终究还是有点担忧的,不过就是自己不说她也不会追着想知道,看来,陆县令和小姐的事儿,自己要多费心了……   “小姐,明儿咱就要回京城,晚些时候喜儿陪您去挑几件衣裳,好不好?”喜儿又问。   谈起回京,楚嫣那双明亮的眼眸立即又黯淡了许多。是了,她怎忘记了,年关要回国公府祭神拜祖的事儿呢?   “还是同往年一样,喜儿和鹊儿给小姐准备吗?”喜儿试探地问道。   楚嫣对喜儿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让起了身。想起要见祖父祖母、庶祖母及一众兄弟姊妹,她就忍不住叹息。这些身上跟她流淌着相同血液的人啊,都不如个丫头跟自己贴心,若不是家规森严,她真不想同去。至于穿什么衣裳见他们、正式不正式,就更不重要了。   “小姐。”鹊儿唤了声才进房,寻不到她俩,便径自走出来找,手中托盘上摆着一盖着红布的物件。   “可是老爷让送来的?”喜儿走上前去问道。   “嗯!”鹊儿点点头。   楚嫣却转过脸,继续看着院门口了。奴仆们已将彩带结好,正收拾木凳往别的地方去。   “小姐,看看吗?”喜儿问道。   楚嫣头也没回,颔首表示同意。   喜儿掀开红布,一尊玉雕弥勒佛呈现眼前,它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点了睛的双目,仿佛直视人心,叫人不寒而栗。   “好逼真啊!”喜儿不禁赞叹道。   楚嫣回头瞧了一眼,便挥手叫鹊儿盖好红布,看上去并不感兴趣。鹊儿跟喜儿对视一眼,便也没多说,便端回房内去。   喜儿见楚嫣想起身,连忙走过去相扶,边说道:“其实老爷算知道小姐的心了,明知道您不爱做这种场面活,每年都精心准备国公爷喜爱的物什好让您给送过去……小姐,我能问问,您为什么对老爷也那么冷淡呢?”   楚嫣努努嘴,仿佛想说话似的,看着喜儿的表情仿佛欲言又止。她其实在冷笑,她的爹亲这么费心,还不是怕自己丢了他的老脸么!   唉!国公府……   第二日,楚府门前早早备好了两辆马车。   楚嫣到时,正看见楚滟蹬脚跟楚吴氏撒娇:“娘,我不想跟她坐同一辆车嘛!”   楚吴氏柔声在劝她:“今年冬天冷,你爹说了,马厩不进马苗,明年开春我再说说,让他送你两匹,可好?”   “不好不好!”楚滟撅着嘴,愤愤不平地说:“她明明也不常出门,凭什么就能独有三马车!”   喜儿怒气上身——凭什么?!凭小姐是楚府的嫡长女啊!夫人再怎么说,也是老爷没扶正的妾啊!   她的手才稍稍从楚嫣手腕一松,便被小姐按住了。她侧过脸一看,小姐依旧波澜不惊地看着前方,但那小小的举止分明叫她不能乱说话。   楚吴氏这时发现楚嫣到了,却也不避忌,拍着楚滟的肩膀说:“今儿已经定好了,你先同嫣儿坐,我再跟你爹说说,回程咱再一道,成么?”   “不成不成,娘,你等下就跟爹……”楚滟还撒着气,回头发现楚嫣已到她的马车前,仍跟娘亲纠缠着:“我要同你们坐一起嘛!”   嫣儿?喜儿冷哼一声,老爷在府里时,夫人倒是显得跟小姐十分热络!   “你这丫头……”楚吴氏说服不了楚滟,也不能擅自做主,着实不知应当如何。   车夫已摆好机凳等着,喜儿小心翼翼扶着楚嫣上去,又连忙撩开布幔。楚嫣抬脚走进时,才发现有人早已在车内候着。   楚妍乖巧地坐在左侧,她笑脸相迎,微微起身来扶,声音也是娇滴滴的:“嫣姐姐。”   楚嫣对她不反感,却也不是特别喜爱,便只是点了下头让她知道自己听见了,便坐到正中位置。   “嫣姐姐今日头上的步摇真好看!”楚妍笑眯眯地说道。   楚嫣透过绉纱看着轩窗外,好像没有听到这句夸赞。   楚妍也没多想,还是那般笑着打量楚嫣。虽然这个长姐待人有些冷淡,性情也有点古怪,平日里少有碰面的机会,但楚妍总想亲近她,心底总觉得她并不孤傲,只是身有所疾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不过,无论楚妍说什么楚嫣总是那般淡然,尽管很多次表示出攀谈的诚意,她的嫣姐姐顶多也只是客气地一笑置之而已。兴许她的淡漠有一部分原因是滟姐姐刻意的刁难吧,所以也不怎么理会她这个妹妹吧……   眼见楚嫣上了马车,还在与楚吴氏赖着的楚滟心底的不满又不断蔓延出来:“娘!你看看,这就是楚府的嫡长女,看到您都没来问个安,您心里也能过得去!”   “滟儿!”楚吴氏这时厉声呵斥了下女儿。   “干嘛这么大声凶人啊!”楚滟委屈地噘着嘴。   “告诉你多少回了,你爹在的时候,这种话可不许再说了!”楚吴氏深知楚灏脾性,就算看上去不怎么喜欢楚嫣,他也还是要按规矩留着她嫡长女的身份及一切厚遇,那是因为他极爱面子,容不得他人说半丝闲话。   “知道了……”楚滟平时骄纵惯了,娘亲一提才后知后觉记得爹爹在府上呢!   “你今儿就先跟她们同乘,娘保证,回来你跟妍儿与我坐一块。”楚吴氏许诺。   楚滟瞥见楚木出现,知道爹亲也就来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手,往后面那辆马车去了。楚嫣?嫡长女?不过就是空有其名罢了,到了国公府,有她这个“嫡长女”出丑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卖萌打滚求收藏啊(^???^)   ☆、16      京城之色繁华似锦,太平盛世,又逢年岁,百姓购置物什,街道小巷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喜儿与车夫同坐,她感慨一句:“京城就是喧哗啊,人山人海的,在平南县也只有庙会时才能看到这么多人在街上了……”   听着丫头里口气里的惋惜,楚嫣却是别有想法。倘若真要比,她更喜欢平南县的宁静,百姓安居乐业,偶有佳节庆贺一番再恢复原样,岂不很好?她收回视线不再往外瞧,转头却碰上一双盯着自己、似乎要迸出火花的眼睛……   那是来自楚滟的眼。楚滟本来一路憋着火气,听了喜儿那句话心头更是火急火燎——庙会啊!可是慕崇带楚嫣去的那日?要不是楚嫣对慕崇的提议没意见,自己也能一道去的!可恨她就仗着不能说话,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其实慕崇说几句话,她还不是什么都应了好?   楚嫣见惯楚滟那样仇视的神情,不以为意地略过了,转过去看另一边的风景。   倒是楚妍发现姐姐又那么恶狠狠地瞪人,不明白为什么她对嫣姐姐就是不敬重。原本她还想跟嫣姐姐说说话的,姐姐一上来就没个好脸色,她也便不敢吭声,这一路车上安静得叫人坐不住。   三个人各怀心思,好不容易等到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楚妍忙伸手将绉纱稍稍往外推,随即眉开眼笑:“总算到了啊!”   等马车停稳了,喜儿很快掀开帷裳,说道:“国公府到了,小姐。”   她是对着楚嫣说,却叫楚滟抢了回道:“知道了,还用你说!”   喜儿顿时愣了愣,有点不快地看了眼楚滟。她被训斥惯了没关系,就担心小姐心里不舒坦。   “怎么了,这车上哪一位不是小姐?我还不能说说你这丫头了?”楚滟咄咄逼人。   “姐姐,喜儿也没说什么。”楚妍开口说道。怎么说喜儿也只是随口一句,何必鸡蛋里挑骨头,故意刁难她给嫣姐姐看呢?   “那我又说什么了?她一个丫头敢对我使白眼?”楚滟不是看不出喜儿的不悦,不过她能怎么样?   “姐姐,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楚妍怕楚嫣不爽,一着急却说错了话。   “她是条狗啊?再说我打她了吗?”楚滟嘴下丝毫不留情,她也不怕喜儿告状,楚府里有谁能是她们的靠山?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妍心急火燎地看向楚嫣,却见她一脸平静,似乎听不到她们争论什么。她还是觉着窘迫,面对楚滟又说道:“我们先下车吧,免得让爹娘和哥哥等久了!”她知道说不过姐姐的,凑过去扶楚嫣。   “真不知道你是我妹妹还是一丫头!”楚滟念了一句,一边推开喜儿,自己先走了出去。   喜儿跌坐一旁,等楚滟下了车,才钻进车内,跪坐在楚嫣面前仔细瞧她神色。   原本小姐极不爱来国公府,自打搬去平南县她仿佛就轻快了许多,不料这次年前回来又跟五小姐同乘一车,无缘无故地惹一身不快!   “小姐?”喜儿轻轻摇她的膝。   楚嫣回了神,她伸出手,轻轻在喜儿手背拍了拍以示安慰,并表示刚刚她都听见了。   “嫣姐姐……”楚妍还扶着她,她小声替楚滟解释道:“娘从小就比较宠姐姐,姐姐她就是比较强势,也未免心高气傲了些,对娘也是这样没大没小的,所以别把她的话记心上,好吗?”   楚嫣看看楚妍,不点头不摇头,只是迅速一眼便收回视线。   “小姐,我们准备下车吧!”喜儿顺着楚嫣的意思说道。   楚嫣让她牵着弯着腰走出去了,心中通透着呢!不是不理楚妍,而是亲近了反而对她没有好处。楚府里属楚妍年纪最小,比喜儿这个丫头年龄都小,但她却比其他人更加明事理,真是让人感慨年幼甚好、性情最是纯真啊!   国公府门前,站有几人出来相迎。楚灏与楚吴氏、楚骏也已下车,仆人正从车上抬出两个箱子往府里去。   楚妍紧随楚嫣后头下了车,她们才走到爹娘身边,伺候国公夫人的嬷嬷贵竹就已牵着楚滟往里去了,只听她口中说道:“可算来了,老夫人念您许久了呢!”   “真的吗?祖母身子可还好?”楚滟随口问着,得意的眼神朝后头瞥了一眼。   “好着呢好着呢,就是想你想得不行!”嬷嬷边走便说道。   “是么,我也很想她老人家呢!”楚滟甜甜地说道。   楚嫣静静地站在楚灏身侧,看着他使唤那些丫头奴才把带来的东西都搬进去,心中突发觉得爹亲可能不是生来便是冷峻的性情,而是他必须如此威严才担得起“一家之主”这个头衔、才能镇得住那么多底下奴仆吧!   可是,这并不能是触动楚嫣心弦的地方,他仍旧是做过令她伤心痛苦的事……   没多久,楚灏才转身安排这几个家眷,轮到楚嫣时,他不由叹了口气,才轻声说了句:“一路颠簸过来,明儿再早点起来问安吧!晚膳我会命人送到房中去的。”   楚嫣淡漠地点头,同喜儿一起也进了国公府。   府门下那一道门槛,仅仅瞧着都叫楚嫣难以跨越,双脚却明明那么轻松地抬了过去。急促前行的步伐里,是她难以倾诉的心事。每次见到爹一次,那种难以自持的愤恨便浮现起来,她只能用锻炼了许多年的淡漠去镇压;而要使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飘上来,便只能尽量避开不必要的碰面。   于是,终日困守闺房,被府中人论作古怪、孤僻也无谓……   按理说,以楚嫣的身份应该将她安置在正院的客房,不过领路的丫头却将她们引到后院的西厢房里。   喜儿还不及问问怎么回事,看到房中的布置直接愣了。   这哪里是给小姐住的,床上连帷帐都没有,被褥看上去倒是新的,不过是质地普通的布面。房内阴暗,别说火炉没有烧着,连根蜡烛都没点上。   “咱们这主家……”   喜儿的抱怨还没出,楚嫣便挥了下手,示意她别乱说话,府里的丫头还没离开呢!   “小姐,先别坐!”喜儿拉住想坐下的楚嫣,连忙从袖中取出绢帕,将布了灰尘的扶手椅细细擦了一遍。   楚嫣对此不是很在意,不过她也没拦喜儿,干脆站着等她弄好,得空的时间便看向送她们来的丫头,那丫头可能从头到尾都在打量着她呢,见她瞧了才低下头。   喜儿把椅背也擦干净了,才扶着楚嫣坐下,转身见那丫头还站着却不说话,便问道:“有事吗?”   那丫头抬了头,说了句:“老夫人让我这几日跟着伺候小姐呢!”   喜儿一听也就明白了——连帮着收拾房间都不会,还说什么伺候呢!分明是来盯着她们的。   “小姐?”喜儿问小姐的意见。   楚嫣看看喜儿,又瞅向那空空如也的炉子。   喜儿点点头,又对那丫头说道:“你叫什么?”   “檀儿。”   “那好吧,檀儿,能不能帮我将火炉烧起来,我家小姐怕冷。”喜儿直言不讳道。小姐既然让她这么使唤人,必定有自己的道理在。   “好。”檀儿也没多说,便往外去取柴火了。   喜儿忙走到楚嫣身旁去,小声问道:“小姐,为何要留着这个陌生的小丫头呢,这样我们要说点什么也不自在。”   楚嫣笑了一下,要喜儿不必担心。她自然不需要除了喜儿以外的人伺候,不过既然老夫人这么“重视”她,又何必让老人家动怒、遣了特意派来的丫头呢?她在楚府不也成天呆在房中而已么,这短短几日,受不住烦闷的该是那丫头吧!   “小姐,您的心就是大,别人才总把你放在眼里。”喜儿打抱不平地说道:“怎么说您也是老三房的嫡女,太夫人居然把您安置在这种厢房,分明叫下人看笑话嘛!”   楚嫣指了指床榻,让她过去铺好被褥。   喜儿噘着嘴嘟囔了一句:“还想着什么时候偷偷出去给您买点纸墨,让你写写字不那么烦闷的,您真是……喜儿不去了!”   说完,喜儿不太高兴地转身铺床去了。   楚嫣的右手靠在椅上,瞧着丫头爬在床上小心地掸去灰尘,又拿绢帕到处擦拭,笑意打心底浮上脸颊。其实啊,就算老夫人没有派这个丫头来,她也写不上字。在国公府这几日,她哪里能清闲,那些个兄弟姊妹,怎可能放任她“躲”在这个小小的厢房里?   楚嫣心情因喜儿的护主好一阵,又因自己无力维护她和鹊儿坏一阵,最后倒也还是不纠结了,干脆取出袖中的纸来看——那是三日前陆庭琰让有福送来的,纸上依旧是五排字,字下面是不太像样但大抵能猜出是什么东西的。   而这张纸上第二排字下边的画被喜儿叫成“鸭子”。楚嫣笑了许久,喜儿和鹊儿愣是不明白她为何发笑,那扁扁的嘴、肥大的身子可不就是鸭子么!唯有楚嫣看明白了,那两个看上去长得有点相像的字,叫“鸳鸯”,因为“子”字她先前学过,不能那么复杂。   为此喜儿还特意跑去县衙问有福,有福再去问陆庭琰,结果陆庭琰也不告诉他们,只说楚嫣必定看得懂,她又不能说,喜儿和鹊儿只能一直迷惑不解下去了……   楚嫣想,陆庭琰之所以不告诉他们应该不是考自己,怕还是顾着面子吧?想到他的画不能让人一目了然,估摸也有点不好意思怕丫头奴才取笑吧?不过,他怎么断定自己就看得懂呢?   “小姐,你又对着纸发笑了!”喜儿回头大声说道,正巧瞄到两个正往房里送晚膳来的丫头。再看小姐,她应是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正不慌不忙将纸叠好,重新塞回衣袖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手机发   ☆、17   第十七章   楚国公楚天雄膝下三子无女——长子楚钰生有两男两女,皆已成家;老二房楚行,生有两男一女,只剩次子还未成亲;老三房便是楚灏了,生有一男三女,均未婚配。楚嫣是为楚灏长女,楚滟次之,楚骏在后,楚妍最小。不过楚骏虽排行老三,却是府中唯一男丁也是楚灏长子。   因此,到国公府的第二日,楚嫣去给祖父祖母请安时,看到楚骏早已坐在一旁,心中不由感叹楚吴氏的心计。为了让她这个三弟在祖父祖母面前显得乖巧懂事,可不知又允诺他什么好事了,要知道平日在府中,楚骏可是日上三竿都还未起的啊!   而祖母国公夫人身边,也由楚滟陪着说笑。   所幸其他哥哥姐姐都还没到,爹爹想让她呈送的礼不至于被众人评论。   楚滟微微松了口气,莲步轻移,行至大堂正中,微微欠身行礼。   “免了。”楚天雄说道。老人虽已年至古稀,声音却十分响亮,为了让楚嫣听到也故意大声了些。   楚嫣平了身,对一旁的喜儿点了下头。   “小姐给太老爷备了份礼。”喜儿说完,便上前将手中的托盘呈到楚天雄面前去了。   楚天雄打开红布,见是精致的玉雕,又是弥勒佛,顿时心情大好,说道:“嫣儿有心了,每年送的小礼祖父都很喜欢!”   楚嫣抬眼瞧了下,祖父确实喜爱,已经拿在手中观看把玩。爹爹果真了解祖父的喜好,每年为送这等小物什怕也是要花费心思的吧?   不过……   “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心眼!”国公夫人楚宋氏开口说了一句。   喜儿的脸一下子僵了,再看小姐,她仍是保持那一丝笑意,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训斥。   楚天雄一听可不满意了,他将小玉雕放回托盘,转过去看夫人,声音压低了些,明显不想让楚嫣听到:“这孩子的一片心意,怎么在你嘴里变成是有心眼了?”   “老爷,您是忘了旧事吧?”楚宋氏反问道。   楚天雄当然知道夫人所指何事,他叹了口气说道:“旧事何必重提?何况慕氏是慕氏,嫣儿可是咱们楚氏的儿孙……”   “是咱楚氏的儿孙没错,可想当初,慕氏不也是这般娇柔温顺、讨人喜欢的么?”楚宋氏摸着楚滟的小手,不屑的眼神却瞥向楚嫣。   “好了!”楚天雄大声喝道。   楚宋氏虽有不悦,见状还是住了嘴,楚滟也被如此震怒的祖父吓了一跳。   楚嫣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早有准备,孰料还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她紧握粉拳,努力抑制满腔怒火,直至手上青筋爆现,仍是难以平复。她多么想喊——不要提我娘!不准提我娘!娘亲,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不堪……   喜儿察觉小姐神色有异,悄然扶住了她。   在喜儿碰触自己的那一刻,楚嫣顿时醒神了——何必、何必去在意他人对娘亲的误解呢?只要她知道娘亲在自己心底是怎样的人就够了呀!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坚定地告诉自己的么?!   楚天雄沉默片刻,才大声说道:“你先下去吧!”   楚嫣再度欠了欠身,便转身离开大堂。   祖母不待见,又给祖父徒增不快,她来不来请安有何不妥?只是,碍于爹爹的面子……纵使心中对他有恨,却无法不遵从他的安排,是心中依然惦念儿时他将自己搂在怀中宠溺的情形吧……   楚嫣脚步迈出大堂那一刻,眼眶里终于爬上一些晶莹剔透的泪珠,然而它们还没离开,便又被冷酷的眼眶吞噬回去。   唯有娘亲,才值得她哭泣啊!   见楚嫣出了大堂,楚滟忙给与祖父置气的祖母捶背捏颈,假装不知缘由地问道:“祖母,慕氏可是大娘啊?”   “慕氏,她哪里配得上你叫大娘!”楚宋氏生气道。   “怎么……”楚滟一副无知模样。   楚宋氏正欲说,却被楚天雄喊停了:“上一辈的事,说与这些小的听做什么!”   “我说,是教她们引以为戒,遵循三从四德,还不是为了你们楚氏门风吗?难道要学那慕氏恬不知耻吗?”楚宋氏眼见楚天雄在孙子孙女面前都那般呵斥自己,更加生气。   “家丑不宣扬,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楚天雄缓缓说道:“死者为大……”   “哼,死者为大?做那等龌蹉的事时怎地不想想身后遗臭万年呢?!”楚宋氏冷哼道。   “好了好了……”楚天雄环顾四周,众多奴婢奴才,不便再与夫人争执,转开话题说道:“老大老二家的丫头昨夜里也都到了,等会也就来问安了,你也别再臭着一张脸了!”   “你……”楚宋氏还想跟老爷争论几句,门外传来一阵欢笑声,想必不是楚钰、便是楚行家的孩子们来了,她这才不再计较,眉开眼笑地等着孙儿孙女们入内。   另一边离开大堂的楚嫣没在别处逗留,直接便往后院去。通往后院有条曲折环绕的走廊,廊上盖有顶棚,左侧是特意挖掘的小湖,右侧则是乱石堆砌的假山,风景甚好适合散步。   喜儿没有扶着楚嫣,而是静静在她身后跟着。方才大堂内的情形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每回小姐都是克制隐忍的,尽管她总不知老夫人所指何事,但能让小姐如此不适,肯定不是平常事。   “小姐,要不要在这儿休息一下?”喜儿轻声问道。这里比房内开阔,也许能让小姐的心情舒缓一些。   楚嫣往左瞧了瞧。正值冬日,水中没浮萍,湖内无生气。有何可赏?   她又往右看了看。黄土不高,枯草覆盖,石子杂乱,不成假山。有何可观?   喜儿见她左瞧右看,上前扶着,又轻轻换了一句:“小姐?”   楚嫣叹叹气。算了,还是回房歇着吧!她复抬脚往前走去,喜儿只好跟上。两个人心绪均杂,只管前行而忘记抬眼看看前方——楚灏正迎面而来……   楚嫣看到爹亲时,已不及避开,只好停步。喜儿见到老爷连忙弯腰行礼,叫楚灏一个挥手让免了。   楚嫣垂着头,发现爹亲今日身旁居然无人跟随。   “你先一旁候着。”楚灏看着楚嫣对喜儿说道。   “是。”喜儿原路退了几步等着。   “去请安了?”楚灏问道。年关几日有假,又回国公府来,难得今日得空,正能跟这个女儿攀谈几句。   楚嫣随爹一同侧身,看向湖面,片刻才微微点头。   他们父女之间,已多年没有这样单独相处,哪怕楚灏一年还是回府上几次,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他身旁不是跟着主管楚木,便是她总借故避让;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是父女却更似陌生人了,就如这死水般的小湖,纵使微风轻拂、小石掷入,也无法激荡出多大的波澜……   楚灏沉默许久,原来人与人之间一旦疏远想再好好谈天,当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曾几何时,身旁的女娃还偎依怀中撒娇,转眼她已长成亭亭玉立,却已和最初全然不同了。   “嫣儿,爹……”他叹了口气才说道:“你与你娘感情深厚,自她去后,你便成了这副不知冷不知热的模样,就算对着我也没有例外。你可知道,爹看在眼里既心疼又心痛,疼的是你那般年幼却要遭受痛失娘亲的折磨,痛的是爹依然疼你而你却视我如其他人一般别无二致。你娘育你护你,爹难道不也是么?”   楚嫣的心依旧冰冷,对她而言,这些话显得多么苍白无力。爹尚有两女一男,何必说得好似她有多与众不同?   楚灏看不出女儿心思波动,他继续念叨道:“时隔多年你娘的音容笑貌犹在我脑海,可我却无人可倾诉,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她做过的事是楚府的耻辱……可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了……但为何对爹如此冷漠?好似你娘对我那般绝情,是代你娘惩戒我吗?……若你不记得儿时爹如何待你,可你长大了,也可知身上流淌的一半血液是爹给的吧?为何连个笑都不肯对我露一个,就像你幼时那样……”   他的话语十分凌乱,他的双手撑在回廊上,半弯的腰将他魁梧的身躯遮掩,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此刻的他看上去却像个迟暮之人。   楚嫣的右手狠狠地掐着左手手背,她的疼痛告诉自己要忍耐,否则她肯定会失控地对爹呐喊:如果你想要回你的血,我十分愿意,可是你能把娘还给我吗?!十年前,是你的绝情先毁了娘,如果你不娶吴氏姨娘,怎会有后来的事?   忆起往事,楚嫣更是悲愤难释。枉费娘亲每日思念,到头来爹却听信他人的枕边媚言……娘亲若是真的背他与人苟合,最终何必自缢以示清白?若爹真的心疼心痛,为何当初不信她说的,却道是童儿向亲?害她没了娘亲,现在又来假惺惺地表示关切!没了娘亲的她,这十几年富足表面下如履薄冰的日子,爹又瞧得见几分真实?   “你是不是又没听见我说的话了?”楚灏侧过头,用他平日办公事时的犀利眼神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   楚嫣目视前方,眼中却没有装入如何东西。她的心慢慢平复了,愤怒缓缓被压制了。这十多年都忍过来了,还急在此刻吗?   她要冷静、她不能自乱阵脚、她要沉着冷静地思考爹为何突然要跟自己说这般话——果真是因为自己的态度真的令他担心、或寒心了,还是他瞧出了什么端倪?可他说话的口吻,又不像在责怪自己的意思,反倒只是需要诉说、宣泄一番而已……   喜儿远远看着他们,竖起耳朵想听听老爷说些什么,却什么也听不到。   “唉……”楚灏长叹一声,看来她果然是不懂得为人父的心。他招手让喜儿上前,吩咐道:“陪小姐回房吧!”   “是!”喜儿欠了欠身。   楚灏又看了毫无表态的楚嫣一眼,大步迈向大堂的方向去了。   许久之后,楚嫣才缓缓回过身,眼前已不见爹的背影,而他最后那声叹息却记在了心里。姑且相信他是关切自己的,只不过啊,他依然不懂她的淡漠,缘于何因……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小可爱评论下,呼呼~ 专栏求收藏啊亲~   ☆、18      国公府的祭神拜祖习俗由来已久。这一日,不论府中男丁,还是已出阁的小姐均得到场,举香祭拜以示虔诚。这等热闹的场面众人都是神情肃穆,而一旦祭祀仪式结束,大家便立即置换了面具似的有说有笑。   仪式结束后,楚嫣默默地离开祭坛。孤寂被焚香的烟雾遮掩,落寞在此处显得多余。无人在意她的去留,在众人的谈笑风生中,她也觅不得同心之人。   明媒正娶的娘亲,在那诺大的祠堂里都没有一席之地,她拜的是什么祖、跪的是什么先辈呢?有谁比给她生命的娘亲更值得自心底崇敬呢?   只是避得了一时,躲不过晚间所有人都得出席的家宴。   膳厅设有五桌,日落后,众人陆续入席。楚滟一会儿与这桌的兄嫂说笑,一会儿又与那桌的姊姊姊夫倾谈,像只翩翩飞舞的彩蝶忙个不停。   楚嫣特意晚些时候才到,祖父祖母及几位长辈还未来,倒是兄弟姊妹大都到了。楚妍一见连忙起身去迎,亲切地挽着她的胳膊,让她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入座。   楚嫣抬眸,这一桌坐了大嫂二嫂三嫂,便是大哥二哥及三哥的正妻;其余四人便是大姐二姐三姐和楚妍。楚滟应也是坐在这桌的,向来与她处得极好的二姐和三姐中间空了个位,必是给她留的。   楚嫣微微欠身,算是给几位辈分稍长的嫂嫂姐姐行礼。   只是方一坐下,便听得二姐楚环说道:“咱们嫣儿虽然是个是个喑人,但也好命得很,有些礼数可以尽免,倒也过得甚是如意啊!”   三姐楚念也附和道:“可不是么!莫说我们了,就是见着这几位嫂嫂、大伯和我爹,乃至祖父祖母也不用称呼一一拜见,可是省事得很啊!”   “是呀,真让人欣羡不已!”楚环又道。   “二姐若是欣羡,倒可以装聋作哑一番,我们可瞧瞧你是不是扮得像啊!”楚念又说道。她们两人一唱一和,眼神来来去去,就拿楚嫣的疾处取乐。   “怎么行啊,我可没有咱嫣儿长得楚楚动人,又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叫人可是能疼到骨子里去了呀!”楚环的笑意意味深长。   “尤其是那些男子……”楚念意有所指地说道:“听说慕家的长子就被这个表妹迷得神魂颠倒……”   “所以啊,我若是装聋作哑,那不是叫人一巴掌想扇过来嘛!”楚环接着说道。   喜儿与一众奴婢立在一旁,恨自己身份卑微帮不上小姐一点忙。若是可以,此时她多希望把自己的嘴借去,好让小姐与她们争论一番——什么时候不能说话也成她们嘲笑的理由了?而且特意扯到表少爷,她们分明是想替五小姐出气的,就因表少爷垂青小姐……   “环儿、念儿,都少说一句。”此时大姐楚兰开口说道。   大姐楚兰一向沉默寡言,少问是非,可也甚是威严,一旦开口,底下的弟弟妹妹莫不是言听计从,楚环楚念也自是不敢相违,只好住口不语。   相比楚妍的焦躁不安,楚嫣倒显得泰若自然。她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倒叫几位嫂嫂有些惊叹,又觉着兴许她是听不见,故而没有失态、对那两个出言相伤的姐姐摆脸色。   这桌才安静片刻,那边国公爷带着儿子儿媳也步入膳厅来了,众人忙起身行礼。   人生得意之一便是儿孙满堂。楚天雄难掩心中喜悦,行至主桌站定,说道:“今日祭神拜祖,愿佛祖庇佑天下太平国家安定,愿祖上保佑楚府人丁兴旺诸事平顺!今夜设宴,大家当记此景,万事不如自家亲!”   “是,谨记爹的教诲……”   “是,谨记祖父教诲……”   大家齐齐起身,异口同声回道。   人群里唯独没有开口的那个人,严峻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寒气。楚嫣的心是那么冷冽,仿佛什么也温暖不了。   万事不如自家亲啊——她都不知,自家亲的亲如何亲?同父异母尚且人心各异,何况这些平日里不曾走动的兄弟姊妹?祖父看到的情形,便是这些表面的祥和,而隐藏在光明之下那些阴暗的人性呢?   家宴一开始,楚滟便回到这桌来了,果然,楚环、楚念中间的位置是与她留的。三人说说笑笑,胜似同胞的姊妹。   楚妍看在眼里,很是困惑。爱慕是什么样的感触,为何一个慕崇表哥就让姐姐那么自私?姐姐对个下人的态度都尚且要比对嫣姐姐好一些……   楚嫣偶尔动筷,她细细嚼慢慢咽,心情仿佛并未因先前两位姐姐的对话受到影响。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席间众人的谈话很快又谈及她来——   先是楚滟说到二嫂的面容将她夸得心情大好,再来二嫂便礼尚往来地夸赞楚滟:“滟儿妹妹如此善谈,又聪慧灵巧,日后谁若是娶你过门,定是做梦都会痴笑的。”   楚滟想起慕崇了,她娇羞地低头回道:“二嫂这般说,叫我如何应话才妥当?”   楚环也笑眯眯地捧着她:“你天资聪明是真,琴棋书画皆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二嫂点头又说道:“瞧妹妹这样,莫不是心里有意中人了?”   其他人一听便来了兴致。大嫂也跟着问道:“可真是如此么?滟儿妹妹钟意的是哪家公子?”   三嫂也追问道:“妹妹是不是可以同我们说说,指不定能帮你打探打探对方的秉性呢……”   她们越问,楚滟越发娇羞,声音也越发小了:“嫂嫂们这是叫滟儿说什么啊……”   楚念这时接过话说道:“滟儿,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嫂嫂们又不是外人,你不敢说,三姐替你讲……”   “诶三姐!”楚滟拉着楚念不许她讲,头却转向楚嫣,颇难为情地说道:“府中属嫣姐姐最大,她都尚未婚配,怎会轮到我呢?”   楚嫣嘴里的糕点还未全部下肚,差点卡在喉间下不去——怎么就扯到她身上来了?嫣姐姐?再没什么比楚滟那么娇滴滴的叫唤更叫她如鲠在喉的了。   她停了一下下,头也没抬又继续吃了。宴席上能被嘲弄到什么地步她早早领略过,再没什么能够让她震怒了……   “哎呀,你自己的事与她人何干?嫣儿虽是个千金小姐,但她半聋又哑,但凡是个正经人家谁肯娶她为妻?更何况三叔肯定要挑剔对方家世,又不能同意嫡女委屈为妾的吧?若是迟迟没有人上门提亲,嫣儿一直没有出阁,你也要被她拖累吗?”楚环说得句句在理似的,她丝毫不顾忌楚嫣在场。   倒是几个嫂嫂一听面面相觑,通通看向楚嫣。她们与楚嫣接触甚少,只听闻她性情古怪,兴许与不能说话有关。虽然如此,二姐说这样直白的话,恐怕伤了她的心。结果楚嫣似乎并未被影响,反而是抬头撞见她们关切的目光时,不明所以似的笑了一下——居然有人存有同情自己的心算不错了……   “滟儿,看来你得多等一等了。”楚念说道:“嫣儿对此事丝毫不着急呢!”   楚滟低着头,等着身旁的人替自己不平。   果然楚环很快接过楚念的话:“嫣儿当然不着急了,兴许她是没听到咱们说的,又或者她这样的情形,能对婚事有什么期许呢?”   “二姐,嫣儿妹妹虽然有所缺陷,但她长得倾国倾城,兴许……”大嫂接过话茬说道。   “相貌要能抵过缺陷,那提亲的人早就踏破咱楚府的门槛啦!”楚环说着,转而看向楚滟,拉着她的手怜爱地说道:“谁不想娶一个正常的女子啊,若是再如滟儿妹妹这般如花似玉才叫锦上添花呢!”   楚念也接道:“是呀!明年滟儿也十五了,我听底下的丫头说,好几个王公贵族都差了媒人往楚府提亲呢,就是……”她看了楚滟一眼,没再往下说了。   二嫂这时又意会了,接着问道:“可是滟儿相了如意郎君,给回绝了?”   楚环一听,却又笑着对二弟妹说道:“倒也不全是。你们想想,向来都是长者先行嫁娶,虽然吧嫣儿只比滟儿大上三个月,论身份排行却也是三叔的嫡女,滟儿怎能逾越、较姐姐前头出嫁呢?我只是替滟儿愁,不知等到何时方有个大善人能将嫣儿娶了去……”   楚环重重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对楚嫣十分担忧。   就连三嫂听了也惋惜地说道:“这倒也是,再几日就过年了,嫣儿妹妹和滟儿妹妹都十五岁了,再不许人,恐怕……”她没再往下讲,众人也知道后头接的是“会叫人笑话了”……   这席话听得喜儿咬牙切齿,尤其是对小姐咄咄相逼的二小姐,今儿她分明是代五小姐发声的啊!众目睽睽说那般话,意在暗示小姐只比五小姐大一点却是嫡女身份,又话里藏话地指小姐这般情形难以出嫁只要肯娶她的便是积德似的。可小姐除了不能说话,哪里显得与别人不同了?她不过是不爱与人接触、不轻易透露自己心思罢了!二小姐这样的言语刺激,未免太过分了!   只是,楚嫣的神情叫喜儿琢磨不透啊!以她的了解,那样的声音小姐不可能听不到,小姐怎么依然不紧不慢地只管吃食呢?   喜儿是顾着替主子抱不平了,她没发现的是,楚嫣晚间吃的要比平常多上几番——   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在心寒、悲愤之余又要使他人不看出异样,自是不能紧紧地咬紧牙关。想镇压体内的戾气及难以控制的神色,唯有不断地撕咬能够进口的任何食物,不去管它们是何滋味……   酸甜苦辣,心自噬之。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在单机咩~ 咩~咩~咩~   ☆、19   第十九章   家宴结束时,几位兄长弟弟及姊夫喝多了都步履蹒跚的,几个姐姐同嫂嫂忙叫丫头一起去搀扶夫君,楚滟也去帮忙扶二姐夫了。她们一走,这一桌就剩楚兰、楚妍和楚嫣了。   楚嫣这才站起来打算回房了,背后却传来大姐的叫唤:“妹妹且等等!”   喜儿正扶着楚嫣,闻言愣了愣,便也放开手,好让小姐转过身去。不过楚兰已由丫头扶着走到跟前来了。   楚嫣朝她欠了欠身,席间唯有楚兰没有讨论是非,这个礼她该行。每年家宴都会安排一道坐,她与这个姐姐却不算相熟,也未曾单独相处过。听闻大姐的性情与祖父最为相似,眼看着的确气度不凡,温柔与威严均俱。   “妹妹你不必心存疑虑,姐姐只是想跟你闲说两句。”楚兰对楚嫣说完,看了看喜儿,问道:“你可是自幼伺候四小姐的?”   喜儿回道:“奴婢五岁起便伺候小姐左右。”   楚兰点点头:“相信你也是将小姐照料得好,她的心性才如此平稳。”   “奴婢只是恪守本分而已。”喜儿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目的,谨慎答道。   “她终究不能开口,平日里你们不妨多同她说说话,不能因此有所懈怠。”楚兰吩咐完又加了一句:“另外,伺候多年,当知小姐心性。若有不如意,要多加开解。”   “是!”喜儿早就听闻大小姐蕙质兰心,今日听了她说话,方才有此感觉。   楚兰说完才转向楚嫣,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了须臾,方说道:“妹妹其实聪慧过人,大智如愚,实属难见。”   楚嫣心惊,却别无变样。看她一语道破自己的掩饰,语气又那般肯定,难怪一说话那些姐姐兄嫂就不敢肆意妄言。   “方才环儿念儿的一番话,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婚配不婚配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的几位哥哥及二姊夫三姊夫,除了大房还不是都娶了妾?滟儿平常无理取闹也便罢了,婚姻之事,三叔不会叫她胡来,你不必为此挂心。”楚兰说完,喜儿才明白原来大小姐是来安抚小姐的,原来她说的“开解”,难道看出小姐心有不快,自己居然没瞧出来……   “我这般说,也不知嫣儿是不是听得清?”楚兰又问喜儿。   喜儿再度欠身:“无论小姐听见了没,奴婢都代小姐谢过大小姐!”   楚兰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朝楚嫣望了一眼,丫头便扶着她往外去了。   楚妍愣愣地站着,她不甚理解大姐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大姐释放出来的善意让她有点安心——还是有人关心嫣姐姐的!不过,如此对比之下,她也想起姐姐对嫣姐姐的态度,叫人情何以堪……   “小姐?”喜儿摇摇楚嫣的手臂喃了一句:“这下我明白为什么许多人敬重大小姐了……”   楚嫣没有表态,在原地静站许久——楚兰大姐,的确不只是个简简单单、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定是她的聪敏内敛,才能令大姊夫对她宠爱有加,成亲数年夫妻恩爱如初,不曾纳妾。刚才她那番话,是安慰,也是有所指引。   想不到国公府中,居然还有明白人——楚嫣心中一片惆怅,纵然自己心无旁骛但求安稳度日,有谁会允许她这么做?明年,父亲定然会给她许下一门婚事的……   ——————   楚灏一行在国公府又呆了两天。   这两日,楚嫣就呆在后院里,既没有去向祖父祖母请安,也没有去见任何一位兄长或姐姐。许是她性情古怪的传言早已坐实,又或是众人都忽视她的存在,居然也没有一句责备的话传来,后院无需迎客自也是清净得很。   檀儿跟着她们几日,倒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反倒跟喜儿渐渐有话说了。   这日一早她们要走,檀儿反而有点依依不舍了。楚嫣还未醒,两个丫头便静静地收拾来时带的东西。   檀儿将最后一盒胭脂放入梳妆盒内,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了?”喜儿小声问道。   “平日里跟着诸位姐姐妹妹伺候府里的人,觉得丫头被使唤打骂很平常。这几日跟着五小姐,觉得轻松许多,羡慕姐姐了……”檀儿嘟囔着。   喜儿笑了笑:“你这话可只许在咱这屋里说,出门要叫人听见了可不只挨一顿打那么简单了!”接着她顿了顿,却是叹叹气:“其实跟着小姐是挺舒心的,但在府里吧,终究不是只要伺候好小姐一个人就行的。”   “我知道,几位小姐对五小姐都不太待见,她们是嫉妒!”檀儿年纪尚小,话说得直接。   “有什么好嫉妒的?我家小姐不是能言善辩,也不是睿智过人啊!”喜儿故意这么说。   “但五小姐生有一副犹如天仙的美貌啊!”檀儿急道。   “这还能成为她们嘲笑我家小姐的理由呢……不过能让她们不舒坦也挺让人开心的,姑且这么想吧!”喜儿笑着说道。她对眼前这个丫头逐渐喜爱起来,纯真无邪的性情啊,不过这般直肠子在国公府这样的侯门里,平时免不了挨打受骂的。   两个丫头说话间,床榻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约莫是楚嫣翻身呢。她们相视一笑,忙去伺候更衣了。   楚吴氏果真是跟楚灏说了什么,回程时楚滟就没与楚嫣她们同乘一车。对此喜儿也十分乐见,楚妍也显得轻松不少,不过依然不敢跟楚嫣说话。   前两日的宴席之后,楚妍曾想去见楚嫣,又不知道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什么,便一直没有去。而在车上,嫣姐姐仍然是那般不温不火的样子,反叫她有些内疚。   于是几个时辰的颠簸之途仍如来时一样,除了辘辘的马车声,再无别的声音响起。楚嫣像一株莲花,哪怕静静的都是美得那么与众不同。楚妍时不时望她一眼,觉着虽在她身侧,她却离自己十分遥远。   到府后,各自下车,各回各院。楚妍还想叫声姐姐,喉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到了阁楼,鹊儿一见楚嫣便上前抱住,很快就抹起泪来。   喜儿见状拉开她训道:“好了,你也别这么夸张,小姐坐了许久的车,累了!”   鹊儿“嘤嘤”地点头,那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叫喜儿又不禁笑出声来:“快去打水,我给小姐更衣!”   鹊儿提了提袖子,乖乖去了。喜儿则帮楚嫣把披风解了下来,将她扶到火炉边去坐着。鹊儿很快打了温水来,喜儿又连忙给洗了脸,这才问道:“小姐,可要上床歇一会儿?”   楚嫣只是摇摇头。   “那……肚子饿了没,让鹊儿去厨房给您取点吃的?”   楚嫣望着火红的炉子发了呆,没有回应。   鹊儿神情紧张,拉着喜儿的裙摆轻声问道:“小姐在国公府是不是又被人刁难了?”   喜儿想了想说道:“有是有,但小姐这两、三日都跟往常一样,没发觉她有什么不高兴。”   “那怎么回到府里就走神了?”鹊儿看着楚嫣懵懵地问。   喜儿摇着头,她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啊!想了片刻,她突然问鹊儿:“我们不在府里时,陆县令可有信送来?”   “有啊,我正想说呢!”喜儿跑去案前拿了一叠信函来:“有福说前阵子陆县令忙于公事,常常忙到深夜便伏案沉睡,我让他跟陆县令说小姐去了京城不必忙着教字的事,可那之后陆县令倒是每日有信送来……”   喜儿听了尽笑,把信函都接过来,突然大声说了句:“小姐,这炉子的火是不是不够旺,喜儿帮你添点柴火?”   她将手里的信在炉子上方、小姐眼跟前晃了晃。   楚嫣果然回了神,瞪了丫头一眼,不慌不忙地抬手要拿。   谁知喜儿将信收了回去,然后在鹊儿诧异、楚嫣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转身往案边走去,边说:“小姐,喜儿帮您把封蜡都去了吧?”   楚嫣低头轻笑,鹊儿也掩嘴偷笑,跑过去替小姐不平:“喜儿姐姐,也就小姐被咱丫头戏.弄不生气。”   喜儿小心翼翼地割开信函上的封蜡,故意大声地说道:“那也要要看看是什么情况啊,要不是陆县令来的信会让小姐开怀,我哪敢这样?”   说罢,她已经将信函都拆好,鹊儿与她一齐把信都取了出来并摊开摆好,叠得整整齐齐地拿到楚嫣小姐跟前。   楚嫣当然知道她们方才故意捉弄自己的,又瞪了喜儿一眼,这才把信接了过去。   喜儿忍不住又说道:“小姐,您可拿好别离火炉太近呀!”   这丫头!楚嫣没好气地回头,这次可是认认真真地使了个白眼,喜儿佯装吓到的表情,转头就跟鹊儿笑个不停。   楚嫣不知道陆庭琰的字算不算漂亮,不过很齐整,看上去很舒服。前面几张依然是两两一组的词,后面三张略有不同了。她将它们叠到最上面来,发现陆庭琰写的一行四字,下方仍配图,但画的已不是简单的一样事物,而是颇具趣味、又说不上是何含义的图……   她微微蹙眉,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只要细细琢磨她应是猜得出的,比如第二行最后的那个字,乃是“人”字,纸上画有一人,又有一箭直往那人背后,想必便是“暗箭伤人”这四个字吧?   看懂这个之后,楚嫣顿时恍然大悟,其它的画也是如此寓意吧?陆庭琰虽然画得丑,但为此也需花不少心思吧?   见小姐频露微笑,喜儿总算放下提着的心,哪怕回到府中还是不快,却比呆在国公府里好,更何况现如今平南县有个能叫小姐心花怒放、暂缓哀愁的人哪……   “小姐,可要喜儿给您磨墨?”喜儿打断正认真解图识意的小姐。   楚嫣缓缓抬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将所有纸都对折起来递给鹊儿。两丫头都错愕了,不知小姐怎么了,以前她收到陆县令的信时可是兴奋得立即要临摹的呀……   只见楚嫣站起身来,纤纤玉手指向墙上的观音图像,双手合十地闭上眼睛。   喜儿有点吃惊:“小姐,这会儿要上庙里去吗?”   楚嫣闭着眼坚定地点了两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求收藏!!!   ☆、20   第二十章 县令立誓   仍是午后空荡的街道,马蹄声响彻在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听久了竟觉得颇有规律丝毫不乱。楚嫣闭目养神,也不知有没睡过去。   喜儿紧皱眉头盯着小姐,突然想起大小姐那日对自己吩咐的话——“多加开解”?明面上小姐是无任何变化,连鹊儿都瞧不出来,可到底她的心思却是更加深沉了。是因为太夫人的言辞么?或是老爷那日在回廊说了什么?还是因为家宴上几位小姐的嘲讽么?但她丝毫没有闷闷不乐呀!   就是如此,喜儿才更是担忧。日夜守候,她是比鹊儿更看得出小姐心中是不是藏了心事的,而最近却猜不出小姐具体因什么心事而苦恼。陆县令的出现是个意外,他或能暂缓小姐的忧愁,却也只是叫小姐偶露笑容而已。   而且,这已是半月来小姐二上寺庙了,往年只有上元之日她才会去上一次香啊!   庙里小僧依然诧异,实在少有香客午后到来。   喜儿将香递给楚嫣后静静站到一旁,看着小姐祈愿许久,仍然自己起身去插.好香,又复跪良久,猜不透小姐这回又有何祈愿。   香燃半柱,楚嫣起了身,示意喜儿取了些许银两递给小僧,差他去请住持。   喜儿心生疑窦,但不敢多问连忙照做。不久后离去的小僧复来,请楚嫣一人进内院。   楚嫣看了喜儿一眼,要她在外边候着,便随小僧走进去了。   喜儿心中大慌,忙跑到寺庙外边,吩咐车夫立即到县衙去。   陆庭琰到时,喜儿正在寺庙大堂急得团团转,见着他立即走上前去语无伦次地说道:“陆县令,你一定要帮帮我……不,帮忙拦着我家小姐……”   “你慢慢说。”陆庭琰让她定定神。   “不行啊……我担心来不及……我们这次去国公府小姐就有点奇怪,一回来就要到寺庙来……不知道是不是宴席上受刺激了,二小姐讥讽小姐可能嫁不出去所以她……她不知道是不是想不开……会不会到这剃度呢……又叫我不能跟着……”   剃度?陆庭琰一听顿时觉得脑袋“嗡嗡”一下,忙问喜儿:“她往哪边去了?”   喜儿指了指大厅右侧的旁门,陆庭琰忙大步跨去,喜儿也急急跟在身后。   这本不是个大寺庙,内院不过几间房,喜儿一眼看到招待她们的小僧站在一间房门外,立即领陆庭琰过去。   不料小僧见到他俩便拦住了,问道:“施主请止步!”   “我家小姐是不是在里面?”喜儿忙问道。   小僧不回话,但看他的表情陆庭琰也知道了,他说道:“烦请通报一声,陆庭琰要与楚小姐说几句话!”   小僧摇头回道:“住持方才交代了,任何人来都不得叨扰女施主……”   “陆县令,怎么办,你能不能冲进去……”喜儿第一次如此惊慌,小僧那话让人越听越是觉得事情不妙啊!   “这是寺庙,即便我是县令也不能胡来……”陆庭琰没说完,脑袋一转突然就错过喜儿身侧疾步往屋门行去。他是不能胡来,但此刻还能容得他不胡来么!   小僧急忙要阻止,无奈喜儿挡在他身前又不敢强行推开,只得大声喊道:“佛门净地,请施主遵从规矩……”   陆庭琰这会儿可不管它什么规矩不规矩,楚嫣要是剃了度,他可怎么办——他?怎么办?于他何干?此刻的心乱如麻仿佛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喜儿默契地配合陆庭琰假装无意地拦着小僧,小姐要是剃度的话她可怎么跟……她要跟谁交代?她不怕老爷怪罪,就是怕小姐从此要伴古佛青灯,这一世便凄苦度日了……   陆庭琰跨上几步就已到了门口,正要抬手,屋门此时却被一位老丈打开了。   “施主可是要寻人?”老丈不论陆庭琰慌张神色,幽幽问道。   “是的,在下要找楚家小姐!”陆庭琰忍着没有冲进屋内,这是寺庙,他还需恪守本分,可那双焦灼的眼睛却不禁往屋内探寻。   话方落,楚嫣聘婷的身影便在老丈身后慢慢出现。陆庭琰紧蹙的眉宇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美目,而喜儿则屏息看向小姐的头——幸好,那一头乌黑的发丝还在。   楚嫣走出来,站到陆庭琰面前,眯着的眼睛在疑惑,问他因何而来、找她何事。   陆庭琰直直盯着她那张平静却迷人的脸,突然不知如何言语。午后的日光从侧面照在她脸上,此刻的她更是惊艳动人、美得极致,宛如遍撒金光的仙子,仿佛每踏一步都能满地生花。   陆庭琰的脑袋一片空白,继而又恢复神智。他顾不上男女有别,拉着她的手下了台阶,直接引到只剩枯枝的花坛边。   楚嫣默默地随他走,手心传来他暖暖的温度,心跳突然急急加快,脸上莫名起了红晕。   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竟然也会羞怯!曾经以为心如止水,现今方知只是未遇良人。可……陆庭琰怎会突然到庙里来?   她的疑惑才刚升起,陆庭琰已经开口解释:“听喜儿说你在国公府待得不甚愉快,我听了也很不平。但不论遇到的事多么难以承受,处境多么艰难,你也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啊!你身边至少还有两个丫头陪着,或是有我……呃,我是说……”   楚嫣定定看着他,心中的花慢慢绽开了。这是他第一次不用敬重的态度跟自己说话,没有“楚小姐楚小姐”地呼唤,而是以朋友般的口吻,他最后的支支吾吾甚至表露了什么……   见她只是怔怔看着自己,陆庭琰以为她听不懂,急忙又说:“我是说,你出身高贵、衣食无忧,要论疾苦悲痛,在你之下的数之不清,平民百姓尚要愁衣食温饱,而你只是担心婚事……这婚事嘛……”他再度语塞,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下一刻连忙放开了。都说“男女授受不亲”,握了那一会会,乍一放开却后悔了,突然不习惯手心空空的滋味。   婚事?楚嫣动了动眉头,将皱起的部分舒散开。虽然她并不为此烦心,但他急急赶来就是要劝慰、开导自己不要因婚事烦忧,又怎能不感动?   只是他几度欲语还休的模样让她好奇,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出来,扭扭捏捏的姿态不似办案神气的县令大人啊!   “你听见了吗?可明白?”陆庭琰不确定他表述的意思够不够清楚,她的表情像团雾,叫人捉摸不透。   楚嫣抬眸对上他真挚的眼,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下叫不远处的喜儿也蒙了,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她转身上了台阶走到老丈跟前去,轻声问道:“请问住持,刚刚我家小姐……”   老丈缓缓抬手,摇头让喜儿先不要说话。   “我是说——”陆庭琰决定豁出去了,他坚定的眼神注视着眼前人,咬字清晰、声音宏亮地说道:“你才十四年华而已,不足以看破红尘,不能因为还没婚配被人取笑、羞辱便要剃度毁己一生!就算明年末都不曾有人上门提亲也不必担心,我陆庭琰在此立誓——定会娶你为妻,一生一世,一世一妻,一人专宠,绝不纳妾,至死不渝!”   方才说完,不只旁人,陆庭琰自己都惊呆了。他怎么就脱口而出立了誓?   “我刚刚那是……”他记不清这已是今天第几次语塞了。陆庭琰神色慌张地看向楚嫣,他不是要否认刚刚的话并非出自肺腑,但也不是口头上要占她便宜……   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佳人垂眸浅笑的羞容。   楚嫣的脸涨得通红,她刚刚点头摇头,是回答他——“听见了,不明白”。而他怎就会错了意?可情急之下说的话却叫人心都暖腾了。   ——剃度?他怎么会以为自己要剃度?   楚嫣回过头看着同样惊呆的喜儿,瞬间明白了:原来他们都以为自己要削发么,那陆庭琰是情急之下乱说、还是本心自在呢?她再转回看陆庭琰,他故作平静的脸上掩盖不住的慌乱,尤其是那双躲避的眼睛。   楚嫣瞧着瞧着,突然哑笑起来。喑人因不能语,更擅长观察他人的表情,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捕捉清楚。这一刻,她心情大好,已顾不得什么笑不露齿、什么千金小姐姿态……   陆庭琰一头雾水,她为何发笑?难道是笑自己那番言辞太过古板,或是觉得以他的身份讲那番话太可笑?但是她这样大笑一点也不失端庄,反而是卸下所有伪装发自内心的笑,尽管依然无声。   喜儿小跑过来,她尴尬地看着陆庭琰,吞吞吐吐地说:“陆大人,也许是奴婢弄错了……”   刚刚那位老丈也缓步而来,慢慢说道:“女施主,可是让老衲代您解释?”   楚嫣早已收敛了些,不过仍拂袖半掩面容,听了住持的话,点了点头。   老丈经她允许,才对陆庭琰说道:“这位女施主并不是要剃度,本寺也不会替女子削发。女施主乃是有秘事相求,至于是何秘事……”老丈又看了下楚嫣,见她还是同意,这才继续说道:“女施主是想默默给慈母立碑,供奉寺中。”   喜儿恍然大悟,既然是这件事,小姐遮遮掩掩不让自己跟随是理所当然的了!只是这下把陆县令扯进来搞出这等——“闹剧”,这叫陆县令情何以堪……   她别过脸,不敢再去看陆庭琰。   陆庭琰此刻想再来一次雪中假死,无奈今日阳光甚好,身旁无人相助啊——他怎会心智失常乱了分寸,这是寺庙啊,楚嫣就算看破红尘想了凡事那也应该找个尼姑庵啊!情急之下他怎么就把平常办案的那套冷静思绪抛得一干二净呢?!   “呃,楚小姐,陆某尚有公事在身,先告辞了!”陆庭琰双手作揖,不敢再看楚嫣,或是其他什么人。快速说完这句话,低头后退几步,忙不迭转身飞也似地往寺庙大堂出去了。   寺庙内院,唯剩小僧茫然,住持坦然,喜儿痴笑,而楚嫣——几抹悸动绕心尖,万分娇羞伴俏容。      ☆、21   第二十一章   大年初一丑时,楚灏就要赶往京城,去宫里给皇上拜年。因此每年腊月三十吃过团圆饭,楚府的人也都没得睡,大家守着岁,待鞭炮齐鸣时,一家之主楚灏率府里大大小小到佛堂给供奉的菩萨上香。由于年前已到国公府祭拜过祖先,他们便不用来回奔波再去一趟。   而楚灏一走,大家即刻散去,有的伺候主子歇息、有的彻夜不眠地准备一早用的素膳、有的则通宵达旦守着红烛不灭……所以即便是深夜也不安静,整个府邸灯火通明好似白昼。   楚嫣连日来都睡得不好,她辗转反侧而难成眠。倒不是还记挂被姊妹们取笑的闹心事,而是因陆庭琰那日的话,每每想起就心绪难宁,脑海里不由自主总是浮现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他的一字一句及表情十分真挚,可是出自肺腑之言?还是误以为自己要剃度才那般劝慰的“缓兵之计”?——楚嫣愿意相信是前者,但他那几句说得又犹如信手拈来般通畅可是早已有备而来……她哪里去寻答案?   那几句撩人心的情话,兴许其他人觉得再平常不过,而对楚嫣而言,那是不可多得的。即便崇哥哥表达过那份情意,给她的感触却又那么不同,她似乎能区分兄长与心上人的不同了……   想起慕崇,楚嫣不由又添了几分惆怅。   年前他曾让人快马加鞭送来七彩糕点,据说是京城里出名的铺子做的,得有身份的人亲自去才肯卖,而且要等现做,很费时。楚嫣吃了三个,剩下的就叫喜儿鹊儿分着吃了。不用她说什么,两个丫头尝了之后一番大呼“好吃好吃”停不下来的赞叹就可知味道有多鲜美了!   年关那么忙,慕崇居然抽空给她买这等吃食,既让楚嫣动容,又让她心中愧疚增了几分。更多接受他的好,日后就会觉得亏欠……   小姐的反常,喜儿都感觉出来了。陆县令那日说的话,连她这丫头听了都觉暖心,小姐是心神荡漾了吧?看小姐那样又不是,焦虑中带着些许苦恼,实在难猜……   大年初一晚上天降大雪,初二清晨旭阳初升,喜儿好说歹说,楚嫣总算同意她下楼到大院里走走。   院里随处可见的红绸格外醒目,它提醒着每个人现在可是喜庆的节日呢!   楚嫣在回廊慢慢地走着,脚步不停,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一旁的梨树,枯枝上的雪在阳光照射下逐渐融化成水,缓缓地滴落。   那一瞬间,心底积郁的烦闷突然一扫而空。   楚嫣心境豁然开朗,终有一日,所有的不快都会如这积雪一般,在遇到相生相克的事物时自行消散的。需要的是时间与耐性,并非急于寻求出路。   有时候,某些难题就是这么容易因某件细小而毫无相关的事而解开。   “小姐,笑什么?”喜儿轻轻问,小姐又自己顿悟了什么道理,眉头不再深锁了。   楚嫣轻轻拍了拍喜儿扶着自己的手,表示她心情愉悦。   喜儿也便放心了。   “台阶,小姐!”边走她边提醒着。   走了好一段,她们才坐到小亭里歇息。喜儿四处张望,难得小姐肯到大院里来,希望不要有什么人来打搅才好。   只是心中越怕什么事,什么事就越来。   不一会儿便远远瞧见楚滟领着她的贴身丫头子湘出现在回廊那头。喜儿提着心,弯腰想扶小姐避开她们,还没开口却见她们从另一条廊道拐走了,于是直起身子没去惊扰望着小湖发愣的小姐。   只不过喜儿的心这厢才放下,那厢又被一声大喝给提起来了。   “站住!”   ——那是楚滟的声音。   喜儿看看小姐,楚嫣果然也回神了,微微蹙眉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鹊儿原本背对着楚滟和子湘,听见命令此刻正转过身来,脸上的不满格外明显,这么远都瞧得见。   楚嫣站起来,眼神犀利地看着,不知楚滟又要怎么为难鹊儿了。   “你有没有规矩?看到我不打算行礼还绕道走,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楚滟呵斥道。   鹊儿不情愿地欠了欠身,小声说道:“五小姐。”   “是不是你家主子这么教你的?”楚滟说着,突然伸手抬起鹊儿的下巴,逼迫她正眼瞧自己:“以下犯上——你学什么不好,学你家小姐傲慢?你有资本么?!那么恶狠狠瞧我做什么,你能拿我怎么样?别说你了,我那个哑巴姐姐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更何况,我爹回京城了……”说完她才重重地甩开手,差点没让鹊儿撞到一边去。   鹊儿低着头,咬着下唇尽量让自己别开口顶撞。哪怕为了小姐也要忍,老爷走了,楚府确实连个公道人都没有。   “没教养的丫头,与你主子倒是很相像!”楚滟明面上训斥丫头实则就是要奚落楚嫣,本要走了却又瞥见鹊儿手中的托盘:“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鹊儿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   “死丫头,你敢这么没大没小!”楚滟见状更恼怒了,她使了个眼色让子湘过去拿,鹊儿就是不让,两个丫头一人握着托盘一边僵持不下。   就在她们争执不下时,托盘上滑落一物,乃是一块大红的锦缎。   楚滟有点不明白,不就是块再普通不过的缎子,鹊儿非但不回话还护得那么紧做什么?她随即一想,今儿初二,走亲访友……楚嫣没什么朋友,难道是慕崇送的?   楚滟熟知鹊儿这丫头经不过他人言语刺激,她走过去,当着原本已经因被子湘弄掉东西已经生气的鹊儿面,直接将脚踩在锦缎上还使劲磨地几下,故意说道:“不就是块缎子嘛,有什么好稀罕的?”   “不稀罕……不稀罕干嘛让子湘来抢?!”鹊儿望着锦缎又不能去抢,急得不知怎办。   “我喜欢!”楚滟得意地看她一脸焦急:“你能奈我何?”   “你……”   “你什么你?五小姐!”楚滟纠正鹊儿的用词,又瞥了她一眼,这才挪开脚,慢悠悠地说:“出去了可别跟别人说,你家小姐是楚府的嫡女,可笑死人了!这等普通的缎子都当宝……”   “我们表少爷送的,怎么是可能只是普通的缎子了!”鹊儿终究是受不住楚滟的刺激说出实话。   “你……”楚滟得到确切的答案,心中没有满意,反而犹如刀割了。果然是慕崇送的!他……他对楚嫣好,一定只是因为他们是表亲。她努力说服自己,然而触目的大红锦缎,却仿佛在说,这块锦缎别有用意。   “小姐。”子湘望着鹊儿手中的托盘对楚滟说道:“好像还有封信……”   鹊儿一听连忙把信函拿到手里,托盘也不举着了。   “把信给我!”楚滟目露凶光,逼近几步。   鹊儿摇着头直往后退,这信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五小姐,虽然不知道表少爷在信里写了什么!   眼看鹊儿都要退到院门外去了,楚滟还在步步逼近,她探出的手一直在半空索要:“你给不给?信不信我叫人把你的手给剁了?!”   “那也不能给你,这是我家小姐的!”鹊儿把信护在胸口。   “是么?”楚滟冷笑一声:“子湘,给我按住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   子湘听了立即上前帮忙,鹊儿顾不上手中的托盘,只想着保护那封信。不过一人终究难挡两人拉扯,很快信函就被楚滟夺了去,子湘死死抱着鹊儿双臂叫她没法再去抢回来。   楚滟得意地扬着手里的信:“不给是吗?我偏要看,你去啊,去跟你家小姐告状呀!就算她来了,我已经把信看了,又能怎样?”她说着,盯着信函上整齐的字的眼睛仿佛要冒火了,上面题着——嫣儿吾妹亲启。   那是慕崇的字,多好看!可是,是写给楚嫣的!   楚滟妒火中烧,一下子连信函上的蜂蜡都未动,直接从顶部撕开一个缝隙,修长的手指正要探进信内时——   “五小姐,我要得罪了。我家小姐让我替她说,如果您看了她的信,是不是也能把您的手剁了?”喜儿的声音从楚滟背后幽幽传来,令她不由一震。   楚滟回过头,却见楚嫣冷漠的脸正面对自己,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传递的意思正是喜儿所表述的,这一刻,她的目光是多么可怕!   那么冷酷、那么空洞、那么能毁灭一切似的……   嘴上说不怕楚嫣的楚滟,唯有心才知道那有多么难!看上去最无脾性的楚嫣,一旦不高兴其实才是最像不怒自威的楚灏。   楚嫣仅仅注视她须臾,之后便看向地上那块被弄脏的锦缎,对身后的喜儿点了下头。   喜儿忙将红缎拾起来捧在怀里,又对楚滟说道:“再普通的缎子,若是表少爷送的,我家小姐也会如获至宝的!”她言外之意——你不稀罕的东西,恰恰是你得不到的。   楚滟心知理亏,心中敢怒不敢言。这回,楚嫣算是正面和她闹不快了,她想做下表面功夫也来不及了……   “鹊儿,把信给小姐,回房了!”喜儿又说道。   喜儿这话分明是说楚嫣连跟她多接触都不肯,直接叫下人来自己手中拿回信。楚滟又胆怯又愤怒,却不敢说什么。   鹊儿受了惊这才松了口气,忙从有些不知所措的楚滟手中拿回信,迅速跑到楚嫣身侧,随喜儿和小姐一同回阁楼去。   望着她们三人背影,楚滟简直气得都快把嘴唇咬破了。楚嫣平时都不下楼的,今儿这么就好巧不巧在这儿碰到了?再晚一点点,她就能看慕崇写什么了!   “小姐,那个慕少爷给嫣小姐写什么信啊,她根本就不识字!”子湘嘟囔道。   “我怎么知道!”楚滟气呼呼地吼道,这时候她哪有什么心思去想这个问题,肚里全憋满了气。   另一边,回到阁楼的喜儿边擦锦缎上的污迹边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么好的锦缎叫五小姐踩成这样,真是可惜了!”   “就是!要不是你和小姐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信也给她们夺走了……”鹊儿也在帮忙。   而楚嫣,静静地坐在案前看着摆在正中央那封被撕的信函——崇哥哥,他不是知道她不识字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求收藏哦,小可爱们动动手指头好不好呀~~~   ☆、22   第二十二章   楚嫣终于还是把慕崇的信取出来了,那张纸被平整地铺在案上,只是啊——就如她自己所想的,上面短短几排字只能认出其中一半左右。   开头的称呼,她倒是认得几个,并也猜得出来,“嫣儿”与“妹”,应是崇哥哥唤她“嫣儿吾妹”,至于后面那些,有太多字她尚不认得,读不懂其中含义。   小姐发怔许久,鹊儿可不敢上去叨扰,她便推了推喜儿。   喜儿侧头看她,一眼瞧出这小妞的心思要叫自己去“打头阵”呢!她笑了一下,真往案边走去了,倒是没开口,只静静地站到楚嫣身旁去。   楚嫣应是知道她靠近了,抬头望着。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喜儿笑盈盈地问道。不敢主动惊扰,但小姐既然没在沉思主动看自己,她便没什么顾虑了。   楚嫣没有回应,又看向案台了。   喜儿瞅了一眼,反正她是瞧不懂的,便又说道:“小姐,要不要……让陆县令帮忙看看?”   楚嫣一听蓦地再度抬头,眼里少见盛满惊恐……或者是不安?喜儿见状忍不住偷笑。   这时鹊儿凑过来,附和说道:“是啊是啊!小姐,既然陆县令在教您识字,他铁定是认得的,要不要我们跑跑腿,帮您把信送过去问问?”   喜儿听了笑得更加厉害。   鹊儿皱眉:“喜儿姐姐,怎么了?”   喜儿差点要笑岔气,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你啊,就是一根筋!难怪五小姐爱欺负你了!”   “我怎么一根筋了?”鹊儿不明白。   “就属你笨啊!”喜儿好笑地捏了下她的脸颊才说道:“咱表少爷对小姐的心思你还不知道?他肯定写了些秘密的话,那信怎么能让陆县令看呢!再说了,陆县令对小姐啊……”   喜儿一低头,果然见楚嫣已经瞪着自己了,识相地闭嘴了。   “是啊!”鹊儿后知后觉地惊呼着,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又是一声尖叫:“那你刚刚是耍小姐咯?”   喜儿真是想拍她,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干嘛!再一看,小姐的眼神又在训斥“死丫头”了……   “小姐,今天初二哦,可以走亲访友哦,小姐有没有想去什么地方?或是——上县衙一趟?”喜儿笑眯眯地弯腰问道。看出小姐佯装恼怒,她才敢继续放肆。   楚嫣愣了一下,她的确想去给太夫人拜个年的,只是……   那日陆庭琰误会,在寺庙立誓之后仓促离开至今没再会过面。年节时,他肯定有几日假的,若是在府衙见着,那不是他尴尬、自己也难为情么?   两个丫头见她低头沉思,禁不住不出声地指着小姐互看嬉笑。   “小姐,去也不去?”喜儿闹够了又问一句。   楚嫣的视线停在砚台上,喜儿忙过去磨墨,鹊儿也眼疾手快地去取新纸出来,两个丫头很是期待小姐要画些什么。   楚嫣瞧着忙碌的她们,又无奈又欣慰,嘴角却是挂上一抹满足的笑容。   ——————   县衙府内。   纵使陆庭琰吩咐年节也无需铺张,陆陈氏还是亲自去布庄买了好些红布,让有福叫上几个衙役好好将县衙布置了一番,至少看上去喜庆些。   “娘,咱又没什么亲戚,府上也没客人来,您布置成这样之后不还是一样要拆下来吗?折腾它们做什么?”陆庭琰说着,手也不闲,将大柱边打了好几个结弄成的花状红布扯了几下。   “你别你别……”陆陈氏一着急,抬掌就想打他的手,却被儿子迅速躲开了。   陆庭琰老神在在地闪过,走去坐好,端上茶杯慢悠悠地喝起来。   “就算没什么人来,咱就不过节了么?你就是还不成家,才不知道年节的氛围!”陆陈氏紧跟儿子身后,干脆夺过他的茶杯,惹得陆庭琰烫到手跳起来直喊:“娘,娘你做什么!”   “平常娘要跟你说句话就说‘我公事繁忙’,这忙那忙的,这两天有假也躲着我,怕娘把你吃了吗?”陆陈氏问道。   “谁让一见着你就说成亲成亲的事儿……”陆庭琰嘀咕一句又坐下。   陆陈氏立即又揪着他的衣领站起来了:“我不催你你不着急,我催你你还是不着急,那叫娘怎么办?过了年你都二十三啦!你娘我不怕别人笑我‘老蚌生珠’,就怕人家说我生出来的这‘珠’就是特别古怪……”   “娘,能生出来就不错了,管他古怪不古怪!”陆庭琰嬉皮笑脸地伸出双手捏老娘的两边脸颊,又说道:“您这气鼓鼓的样子怎么看着老可爱了?!”   “可爱?”陆陈氏干脆无奈地耷拉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就你这张嘴,怎么就不能骗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回来呢?娘要是能早早抱上孙子,就可以四脚躺平‘回去’见你爹了……”   香雀一听太夫人说“四脚躺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得亏少爷才治得了老夫人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啊!   “娘,我爹没想那么快见着您。”陆庭琰放开手又回去坐好:“您太啰嗦了他还想再多睡会儿……”   陆陈氏仿佛没听到这句话,她话锋一转:“庭儿,你是不是觉着哑巴不好呀?”   “不会啊,挺好的!”陆庭琰想都没想就回答她,以为娘是听见自己说她啰嗦了,知道要安静一会儿呢!   “那你喜欢咯?”   “喜欢喜欢!为什么不喜欢?”陆庭琰笑着又喝了口茶。   “那好!”陆陈氏把手一拍,兴致勃勃地说道:“过几日我就请个媒人到楚府提亲去!虽然楚小姐是个哑巴,但国色天香,看那身段日后也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陆庭琰差点把茶吐出来,又憋着不能喷到娘亲身上,于是那口茶咽在嘴里卡在喉间,差点没叫他喘不过气。   陆陈氏见状忙过去拍儿的背,既关切又欣喜:“你也真是的,高兴成这样……早知道你有这门子心思,娘早就去给你办了呀!要说那楚小姐我还真的很满意,不说长得多标致吧,那性情看着就……”   陆庭琰连连摆手,顺了气才说道:“娘,您能别乱点鸳鸯谱吗?”   “那我刚刚看你挺高兴的呀!兴奋得差点噎着了……”陆陈氏皱着眉。   “我是被您吓着了!”陆庭琰耐着性子打算再解释一遍,这时有福从外边进来了,先是给陆陈氏行了个礼,再对陆庭琰说道:“少爷,门外有位姑娘求见!”   “姑娘?!”陆陈氏两眼发亮,不等儿子回答便让有福去请:“快点把人迎进来啊!”   有福得令后转身出去了,陆庭琰都来不及多问。   “娘啊,您下次能不能长点记性,先问清楚来的什么人啊?”陆庭琰好头疼,他怎么生——不,冲动的娘怎么能生出如此冷静的他呢?   “是个姑娘啊!”陆陈氏喜滋滋地说完,转头白了他一眼,又嫌弃道:“就你这样还有姑娘找上门来,娘还不得赶紧见见给你出点主意?啊,指不定是楚小姐呢!香雀啊,快去膳房看看有什么糕点,都端过来!”   香雀闻言也出去了,后堂只剩唉声叹气的陆庭琰和满脸期盼的太夫人。   有福引进来的人陆庭琰一眼就认出来了,心想这厮分明巴不得看他出丑啊!那不是无端送了个香囊来的许秀娘么!   “娘,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陆庭琰说着想从侧门走。   “站住……”陆陈氏叫住他,上前把他拖到身边:“你这几日能有什么事!”   此时有福和许秀娘已进到堂里来,有福禀了一声便退出去了,许秀娘手中携一提盒,微微欠身,声音娇柔地说道:“民女许秀娘,给太夫人拜年了!”   陆陈氏放开儿子又瞪了他一眼,忙迎上去说道:“快快起来!哎哟你是哪家姑娘?家在何处?”她打量一番,眼前这女子含羞带笑、温柔可人,虽比不上楚嫣姿色出众,倒也干净伶俐。   “庭儿,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姑娘,怎么没跟娘说说、引荐引荐?”陆陈氏一双眼睛都在许秀娘身上了。   陆庭琰早已坐下,直接避开娘亲的问题,颇尴尬地对许秀娘说:“呃……许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许秀娘见太夫人握着自己的手,又是看又是笑的,而陆县令那副不自在的神情,倒觉得挺有意思。她忙掀开提盒盖子对陆陈氏说道:“太夫人,民女做了点五色糕,想说送过来……”她看了陆庭琰一眼,却腼腆地说道:“给您尝尝!”   “小小年纪真是心灵手巧啊!”陆陈氏顾不上瞧糕点,只盯着她的小脸和身段瞧。   “太夫人过奖了!”许秀娘心里甜滋滋的。   陆陈氏左看右看对许秀娘也是“啧啧”称好,她那抹慈善无害的笑又出现了,陆庭琰一看就觉不妙,果然,老顽童转过头隔着那么几步距离好不避忌地对他说:“庭儿,这个也不错哟,娘喜欢……”说完还挑了下眉毛、点了下头。   陆庭琰巴不得此刻有个地洞钻进去,他站起来却不知往哪走在原地打转,一面吞吞吐吐地对许秀娘说:“嗯……许姑娘……对不住啊,我娘……我有点公事办,你跟我娘聊吧!”语毕他慌慌张张往外走。   “陆大人……”许秀娘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心里别提有多失落了。   “让他去让他去,你跟我多聊聊!”陆陈氏对她颇满意,此刻管不上陆庭琰要走了,她要把眼前这姑娘的祖宗——十八代都问清楚,家世背景啊、做何营生啊……   “是,太夫人。”许秀娘只得收回不舍的目光,转头又堆起笑将糕点拿出来说道:“太夫人要不要尝尝?”   “尝,尝!”陆陈氏接过盘子放桌上,抓着她的手直接牵她坐下了,又接着问道:“许姑娘,不知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啊?……令尊令堂还安在吗?……你们住在哪儿?……你有几个兄弟姊妹?……你们现在靠什么谋生啊?……”   陆陈氏一连串问题叫许秀娘都不知如何作答,她只能悻悻地看着脚步轻快离去的陆庭琰的背影,哀怨地嘟起一张小嘴——为何他就那么忙呢?   陆庭琰才走到门口,有福又去而复返了,他正打算训斥这奴才把人往他娘这边领——不过算了,就娘这样追问,许秀娘估计也会被吓跑的。   “少爷,有位姑娘在外面求见。”有福禀道。   陆陈氏眉开眼笑,耳朵又竖起来仔细听了。   陆庭琰蹙眉不耐烦,今天什么日子?“谁啊,不是要告状的、有冤情的一概不见!”   “那我让她回了?”有福试探主子口吻。   陆庭琰还没答,后面便传来陆陈氏的声音急道:“别呀别呀,到底是哪位姑娘找庭儿?”   “娘啊……”陆庭琰都想撞柱子了,娘这心眼咋那么直呢?   “哦!禀太夫人,是楚小姐派来的丫头!少爷那我让人回了啊?”有福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回陆陈氏。   陆庭琰一听,蓦地抬头狠狠瞪着有福:“死奴才,那你说什么姑娘!”   “人家丫头……是位姑娘啊!”有福装得特无知特委屈。   “还不快去请!”陆庭琰咬着牙关从齿缝间蹦出这几个字。要不是看在有个外人在,他非把这个奴才打几下才解气,连少爷都敢耍弄!   “是!”有福鞠了个躬,转身出去请人了。   陆庭琰回头,瞧见老娘亲正靠过来听自己说什么,那模样说有多滑稽就叫人多头疼!   “是楚小姐……”陆陈氏才不怕儿子那双恼怒的眼睛呢,他对自己最多只能是无可奈何。   “呵呵,许姑娘,你多坐会儿!”陆庭琰打算不理娘亲,对许秀娘致歉一声,连忙退出后堂了。   心里乐滋滋的陆陈氏,转头看许秀娘又是一阵欣慰——想不到我儿这么受人喜欢啊!这下不瞅抱不着胖孙子了!   而许秀娘则是另一番哀怨的心思——陆县令对那个楚小姐好像很在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嘿嘿   ☆、23   第二十三章   “这是小姐吩咐买的纸,担心奴婢不会挑,但叫往贵了里的买。”喜儿笑着说道,便将怀中卷得整齐的白纸放到陆庭琰书案上,又说了句:“希望陆县令写得惯。”   这丫头,摆明了取笑他平日里用的纸质地过于普通、价钱低廉啊!   陆庭琰本来还想叫她好好跟楚嫣道谢的,听了最后一句禁不住皱眉,随即又眯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这纸是楚小姐因私交送与陆某的,又非本官收受贿赂所得。这礼陆某收得坦荡,怎么就写不惯?”   “倒也是,陆县令教我家小姐识字,这拜师礼会不会嫌少了点?”喜儿继续跟他闹着玩。   “你家小姐还捎了什么物什?”陆庭琰鄙夷地看着她。   “您怎么知道?”喜儿还是笑嘻嘻的。   “你不是聪明绝顶么,还用我说?”   “哟!陆县令,您这话可抬举奴婢了!”喜儿乐了一下,知道陆庭琰不跟她扯了,将刚刚搁在脚旁的布袋摆到案上,慢慢将上面的细绳解下摊开,边说道:“小姐交代的这差事可不好办,既要里面暖和、外头看着又不能太贵气,奴婢可是跑了大半个平南县才找到这双靴子的。”   那是一双黑色靴子,靴面是普通的布料缝制,内里镶有一层浓密的细毛,这种靴子的确难找,肯定也是价值不菲。楚嫣吩咐喜儿看上去不能太贵气,是顾虑自己一县父母官的身份吧?   陆庭琰看着欣喜,心里却不由纠结不可,嘴上缓缓地说道:“陆某不能收如此贵重的东西……”   “陆县令,那日您穿在雪地里的靴子可补了好几次了吧?”喜儿明知故问道,却也不是嘲笑,她按小姐示意的说道:“反正我是按我家小姐画上吩咐的办,若是您不把东西留下,回头我可会挨骂的!”   “这……”陆庭琰再度鄙夷地看向她,这理由也太牵强了!楚嫣如何开口骂她?不过这么说也是想叫自己收得心安理得些吧,楚嫣居然留意他的靴子已经破得不能再补了……   他叹气的同时发现,一种既兴奋又自怜的心境出现了。   喜儿知他骨子里的书生傲气在与小姐的情分争斗,不免又笑一下:“陆县令,倘若不喜欢、或是真的不想收,改日烦您亲自上门给小姐还回去,奴婢免得受罚,可好?”   “呃……”陆庭琰可还没想好怎么办。   “这是我们小姐表达谢意的,可要是您连这点东西都不收,日后她可不肯再麻烦您教了!”   “嗯。”陆庭琰听后勉强答应了。喜儿这么说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姑且先收下,之后如何处置再行考虑吧!若是执意让她拿回去,楚嫣兴许会不高兴……   “那我去见太夫人了,小姐也让备了份小礼,还托我给她老人家拜个年!”喜儿说着便提着小篮子走出书房,有福带着她往后堂去了。   陆庭琰望着那一叠纸和那双崭新的靴子,心里泛起一股别样的暖意。喜儿尚说楚嫣自认并不知书达理,不过今日举动倒是说明她识得礼数,只是对的是什么人罢了。不过,既是有心送礼又拜年的,为何却不亲自登门来?   他突然一拍脑袋,那日自己脱口而出的诺言……想到这个,她不来倒是好的,自己免得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不过心里有个声音那么真实——他是想见她了,才有这等近乎抱怨的念头。   见面?曾几何时就一直盼着什么时候她突然登门呢?年前听说她去了国公府,起初以为是去常住,心里有些杂乱,办起案来都有些恍惚;那日喜儿突然叫人让他前去寺庙,由充满期待幻变成心急乃至誓言即立;再至今日,仅仅听到“楚府”二字就急不可耐,他算是不敢否认不知不觉间已将楚嫣纳入重要的位置了……   只是,身份地位、富贵贫贱——悬殊的存在尤不可忽视不管啊!   陆庭琰趴在案前,少有地发起愣了……   ——————   上元节前夕,楚嫣正在房中习字,鹊儿紧张兮兮地跑进来了,连门都没敲一下。   楚嫣抬头瞧了一眼,继续写她的。   喜儿放下墨锭,整好衣袖,走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鹊儿压低声音,一脸惊慌地回道:“刚刚在东厢房外差点遇到子湘了,我故意避着,没想到她一路往咱后院这来了!”   “哦?”喜儿也觉奇怪,平常别的奴婢奴才都不曾入院一步,更别提五小姐的贴身丫头了!   她和鹊儿齐齐回头看小姐,楚嫣也听到她们对话,将笔搁下了。喜儿忙过去取绢帕给小姐擦手,再将她的袖子放下来整好。   楚嫣看向鹊儿,眼睛往门口瞧了下。鹊儿意会了,连忙再去看子湘是不是往阁楼上来了。   “小姐,要收起来吗?”喜儿望着案上的笔墨纸砚。   楚嫣颔首,喜儿忙动手收拾起来,嘴上又问道:“您觉得子湘是来咱这的吗?”   楚嫣点了下头,尔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书案。她抬手撩起柱上垂挂的布幔,微微低头避开,走到前堂坐下。以前那书案摆置不起眼的角落,本是想反正不常用;如今没挪位置,是因为不想哪一日谁来了知晓她在读书识字。这时想这样的摆放倒也甚好,若是有人突然闯进来,也不至于一眼瞧见她的笔墨。   “小姐,子湘求见!”门外想起鹊儿的敲门声。   楚嫣朝喜儿看了一眼,她已将方才字迹未干的纸也都卷好收进书柜边的屉子,转身往前堂这来了。   “小姐?”喜儿不知小姐会不会让子湘进来,这十来年,除了老爷尚未有人到过此房。   楚嫣看向她,还未表态,喜儿又忙问道:“该不会是那日小姐的话叫五小姐告诉夫人了,夫人要找小姐责备?”   楚嫣眨了下眼睛,以姨娘的性子哪怕再不高兴她那般说,也不会不顾是非随便找自己麻烦的。   “那是……让进不进?”喜儿不明白。   楚嫣点头了。上元节后,崇哥哥便要北上,子湘敢来定是楚滟授意,想必是想借她马车去慕府,或是与崇哥哥有关的什么事想与自己商量。否则以楚滟的脾气,怎会低下头来找自己?   “鹊儿,让她进来吧!”喜儿喊道。   门开了,子湘低着头只敢看地面,紧紧跟在鹊儿身后走近了。   “奴婢子湘,见过四小姐。”子湘欠着身,不敢往别处瞧。要说府中除了老爷,最冰冷的莫过于大小姐了,这阁楼好似她的脾气一般,叫人不由生怯。   楚嫣微微摆了下手,喜儿便会意说道:“小姐说免了,问你来有什么事?”   子湘直起身子,却还是低着头,过了半响才小声地说道:“是我小姐……小姐……”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小姐不喜欢这么不干脆的!”鹊儿直接插嘴道。   “小姐想求四小姐一件事!”子湘一听更紧张,不过话反而伶俐了:“后天您去京城,可不可以带上小姐?”   “后天?”鹊儿有点懵,小姐要出门她怎么不知道?“小姐,你要……”   喜儿连忙朝鹊儿使眼色,让她不得多话。   楚嫣垂眸思量——明儿便是上元节了,她后天会去京城?难道是崇哥哥出征前想见自己,与爹说过、爹允许了,所以姨娘知道得那么快?可是,自己都还没得到消息啊?   她抬头看喜儿,摆摆手皱皱眉又比比自己,用手势打了个疑问。   “小姐说,她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去呢!”喜儿代楚嫣说道。   “那不成啊!……”子湘激动的话还没说完,抬头撞见楚嫣注视的眼神,连忙又低了头。   “成与不成,是小姐做决定的!”鹊儿说道。真是好笑,五小姐是有求于小姐,子湘还那么大气势?   “鹊儿,你也别这样。”喜儿笑着说道:“子湘,你回去请五小姐等一等,我们小姐若是去,再问她是不是愿意同行。”她看向小姐,楚嫣果然对她的表述表示赞许。   “那……子湘先回去禀报小姐了!”子湘虽还想问,却不敢开口了,便欠了欠身,面露难色地退出去了。   鹊儿关了门回到喜儿身旁,听子湘的脚步声下了楼,许久才问道:“小姐,上次回国公府五小姐在马车上对您就不太尊重,就算您去京城,干嘛带上她给自己找气受?”   “鹊儿!”喜儿笑笑说道:“五小姐向来倔强,这次为了表少爷能够拉下面子求小姐,咱总不好像她那般刁难吧,岂不是也算仗势欺人了?小姐,您是这个意思吧?”   楚嫣点头,她是不愿无故为难,喜儿很懂自己。   “可是小姐,咱并没有收到信函或帖子,五小姐怎么就知道您可能去京城呢?”喜儿也不懂了。   楚嫣对此也一无所知,更不想去细想。子湘既然离开,她便起身重新回到案前去了。   “小姐,要不要喝点□□汤?”喜儿问着,帮她卷起袖子。自从太夫人如何告知如何炖此汤,隔两、三日她们便给小姐准备,这一月来,似乎不见她成日咳嗽了。   楚嫣点了头,鹊儿忙又下楼去了。   直到黄昏,她们才知为何早上楚滟会让子湘来问了。慕府一个家丁来了,喜儿去见的,回来禀报说是慕崇正月十六离京北上,请楚嫣务必赶在出征之前见上一面。   “小姐,表少爷首次出征,有些话他不便讲给奴才转述,但必定是舍不得您的。”喜儿说道。   楚嫣闭着眼靠在贵妃椅上,日将落,光散落,她仿佛睡着了一般。沉思许久,她蓦地张开眼,平常清澈如水的眼此刻有些深沉。   “是不是……去告诉五小姐——后天一早出发?”喜儿问道。   楚嫣望向窗外,这几日,不见雪花,天气甚好,适宜出行吧!她颔首,亦暗自垂眸——   见了面,崇哥哥若是再有什么吩咐,她当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打滚卖萌求收藏啦,小可爱们~   ☆、24   第二十四章   那日点将台上,皇上亲封将。慕崇一身戎装,威风凛凛,丝毫没有半丝初次上战场的稚嫩。下得台来,他鹤立鸡群,英姿飒爽,气势逼人。   楚嫣远远望着,一点也不疑他可一战成名、立一世功勋。只是……   出发之前,慕崇下马来,轻牵她的手,含情脉脉说道:“嫣儿,谢谢你舟车劳顿来相送。我不念功名利禄,只望早平战乱,早日归来,与你只论儿女情长……”   楚嫣蹙着眉,她不敢说、又如何说那日的允诺乃是为了让他安然出征?面对如此深情的崇哥哥,她唯有将愧疚化成泪花,倾诉不舍他的那份关爱。多少年了,除了娘亲只有眼前这个真心不二的人值得她如此感伤了……   慕崇轻轻拭去她的泪,既心疼又激动——心疼她难能娇弱,激动她因自己而落泪。他坚定地说道:“我与你保证,必定竭尽所能早日归来!嫣儿不要挂怀,就为你我也会竭力保自己安然。崇哥哥知道你不识字,但每隔几日都会叫人从军中送出信函来,只要你收到,便可知我身安了!”   楚嫣含着泪珠点头,她不知道此刻自己显得多么楚楚可怜,只觉得眼前的崇哥哥值得她一直相信与钦佩,他是那么英武又柔情,自己怎么忍心欺瞒真心?此刻,她多想脱口而出,喊崇哥哥、喊出她的无奈……   结果她什么也没做。   慕崇率军而去时回头那依依不舍的神情楚嫣忘不了,心里的不安就一直去不掉。至于楚滟在一旁如何地咬牙强忍,更没心思去关注。只知这一别,再见怕是也不敢两两相望了。   “小姐,都春天了,要不要借着去县衙的名儿去迎山赏赏花?”喜儿给小姐捏着肩膀,她的力道很轻,但小姐的肌肤更是柔软,仿佛在按一团棉花似的。   楚嫣回过神,崇哥哥的背影从脑海里散成虚无缥缈的烟雾。心有所虑,故愁眉难展啊!她从鼻间呼出一口气,那无声的叹息在诉说心中藏了多少无奈。   喜儿懵懵懂懂。自那日表少爷出征后,小姐回到府中便不再出门,连楼下也不肯去了,每日除了练练陆县令命人送来的信函,便是靠在这贵妃椅上小憩,也不知成日想些什么。   “小姐!”喜儿站起来,蹲到小姐身前去,摇着她的膝,近似乞求地说道:“您都一、两个月没出门了!”   楚嫣顿了顿,阳光明媚,春.色正暖,确实可以游赏郊外风景。   “那我去叫车夫备马?”喜儿一瞧就知小姐动了心思。   楚嫣点头同意了,喜儿雀跃地疾步往外去了。   喜儿出去后,楚嫣才懒懒地坐起来。她拿出怀中那个熟悉的环佩,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痴愣了许久。   军中来信已有六封,崇哥哥居然已经离开两个多月了。她识的字越来越多,崇哥哥来的信又十分简短,往往只有草草几字,她已看得懂。信中无他事,都只报平安。不言疾苦不谈军情,但从落笔的潦草和信纸的折叠便能猜出崇哥哥是在百忙之中抽一丝闲空写的,这让她内心更加不安。   楚嫣盯着手中信物,惆怅顿生——雌雄环佩啊,我该如何是好?   “小姐小姐!”鹊儿莽撞地推门进来。   楚嫣抬眸望过去,缓缓将环佩收好。   鹊儿没瞧见主子的黯然,小脸上挂着一抹可人的笑意:“小姐,喜儿姐姐说您总算要出门了,这回能不能带上我呀?人家好想见见那个慈祥的太夫人啊……”   楚嫣往外瞧了眼,这丫头连门都忘记关了,所幸喜儿知她秉性,没细说要去哪儿。   “好不好,好不好嘛?”鹊儿噘着嘴,摇主子的手臂撒娇。   楚嫣看似无可奈何地点了头。鹊儿有时候叽叽喳喳的,带上她挺热闹,就是这丫头若知道是去赏花,估计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   果然,马车离开楚府大门没多久,喜儿叫车夫在下一个街口转道去郊外时,鹊儿就兴奋得大叫,紧紧地抓着主子的手,疼得楚嫣皱起眉头,还是喜儿发现了连忙叫鹊儿放开,俩人正要道歉,却见小姐笑得格外开怀。   楚嫣好生羡慕鹊儿的心性,实在太过纯粹,悲与喜、怒与欢都是转眼即过的事。倒是自己,许多事都会思虑太久,明知在愁思里转不出还是一股劲跟自己过不去……   鹊儿惊慌地看着喜儿,不知道小姐笑什么。   “你呀!”喜儿用食指戳戳鹊儿的脑门,责骂道:“还好离开府里才让你知道咱去哪,要不早叫你漏了口风,小姐以后还怎么堂而皇之地出门啊!”   “是哦!”鹊儿知错地垂着头不敢反驳,小声嘀咕道:“人家会注意的……”   看小姐心情不错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喜儿也不再训斥鹊儿了。俩丫头围着小姐坐,一左一右地挽着她,这个喊这边风景不错那个叫那边春光无限,一路上吵吵闹闹甚是欢乐。楚嫣倒不记得百花有多娇娆,倒觉得有她俩相伴的出行已是天底下最美的事儿了。   郊外虽然人烟稀少,但毕竟楚嫣还待字闺中,她们也不敢贸然下车,只沿途观赏了两旁景色。喜儿见楚嫣出趟门便眉头舒展,心中十分欢喜,便让车夫打道回府了。   “可记住了,回去不得说咱到郊外来,若是有人问只管说去了县衙!”喜儿还吩咐着鹊儿呢,就觉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楚嫣看了眼喜儿,喜儿忙掀开布幔问车夫:“怎么了?”这荒郊野外的停下来,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小姐可在车上呢!   “喜儿姑娘。”陆庭琰说道。   这么和善的称呼?楚嫣听出是谁了,她的唇角不由上扬了一点点。   “原来是陆大人啊!您今儿怎么这般威风?”喜儿松了口气,还以为遇上什么事了,原来是他拦下马车的。   听喜儿这么说,楚嫣不由侧目,她稍稍往右.倾,透过绉纱看出去——今儿陆庭琰身骑马上,头顶乌纱耀眼,身上官服慑人,脚下:那是她叫喜儿送的靴子吧?天气这般热了还穿着呢……   她不由轻笑,又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往日看他虽人高马大,却总觉书生气息太重,尚以为就是文弱君子,不料马上风姿居然比上堂时更是威武啊!   “难道陆某平时不威风?”陆庭琰笑呵呵反问道。   “奴婢可没这么说!”喜儿同样笑嘻嘻地辩驳道。   陆庭琰与喜儿闹了几句,眼神却时不时地瞄着车内。喜儿见状就是笑,偏不主动谈及小姐,就等他开口听听怎么说。   “你们今日可是来踏青的?”陆庭琰问道。   “算是吧!”喜儿笑了笑。她差点脱口而出说是看小姐心情不佳陪着出来赏花的,但想着就不要透露小姐的事儿给他知道。   这丫头啊就会跟他绕圈子!陆庭琰故意轻咳一声,严肃说道:“楚小姐的马车太过华丽,这荒郊野岭的,你们也没带些家丁,可不要逗留太久为好。”   “陆大人治下还会不太平?”喜儿跟他扯道。   “陆某只是个小小县令,毕竟分身乏术,又不能未卜先知阻止恶人行事。”陆庭琰顿了顿,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看,今日便是到郊外来查一桩无头命案的……”   “无头命案……”喜儿虽然聪明伶俐也颇有见地,怎么说也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而已,听闻这种事不免吃惊,忙回到车内,脸色有些苍白,慌忙对楚嫣说道:“小姐,陆县令说这附近有命案呢,咱快些回去吧!”   楚嫣的目光方才从窗外收了回来,她不是没看到陆庭琰恶作剧的笑意,不过难得见喜儿这么惊慌,倒是也想把她捉弄一番。   “小姐,您怎么光看我?”喜儿皱着眉。   鹊儿更是紧紧挽着小姐的手臂几乎靠在她身上,吓得直哆嗦。   楚嫣面不改色,看着布幔微微抬起下巴。喜儿既心惊又不解地掀开布幔,见小姐缓缓移动娇躯,坐至车前。   “楚小姐!”陆庭琰一见是她,脸上那丝得意的表情立即收敛了,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楚嫣与他颔首,算是打招呼。心里却偷笑一番,刚刚他恰似小人得志的神情,倒与初见时一样搞怪。   “呃,陆某是见小姐的马车在此地出现,怕非寻常,故拦了下来,是不是惊吓了您?”陆庭琰问道,他也不知为何见了她说的话便文绉绉的,不似自个儿了。   楚嫣轻轻摇头,目光与他对视,脸上不由泛起红晕。那日他无意的誓词在脑海中浮现,更增几分羞怯。   陆庭琰也垂了头,他也想到了那事,只不过……无论如何解释都不适宜了啊!   倒是楚嫣,短短一会儿的内心狂乱之后,抬手指了指他,以及骑的那匹马。   陆庭琰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她,头一次吞吞吐吐地问道:“你……骑马……?”   楚嫣笑他的痴呆,但用力地点了几次头表明决心。   喜儿一听连忙从车内也探出头来:“小姐!陆县令是在办案呢!无头命案啊……您,您还是别去看……看热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评论也默默耕耘的我~哭唧唧   ☆、25   第二十五章   楚嫣回过头对喜儿微微一笑,又转向陆庭琰,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悠。   那双宛如明珠般的眼睛散发的光芒啊,让陆庭琰不知不觉沉醉其中,不想从那耀眼里找出道来。   不一会儿,喜儿总算明白过来了,她瞪着陆庭琰,气鼓鼓地叉着腰说道:“陆大人,您好歹也是一县父母官,怎能随便编造谎言吓唬我们这些良民呢?!”   陆庭琰耳不听指责,但瞅楚嫣眼不移。这丫头,除了她家小姐还是有害怕的东西的啊!   喜儿干脆拉过笑自己被愚弄的小姐,靠在她耳边轻声劝道:“小姐,陆县令虽然不是什么坏人,咱尽可是在郊外,但光天白日的难免有人,您还是别抛头露面了吧?”   楚嫣听完收起笑意,她环顾四周一圈,心头略为失落。无限春光尽在马车外,单是这般怎叫出游呢?瞥一眼陆庭琰,他并不着急走,似乎并无要事在身。   于是,她重新看着喜儿,坚定地摇了摇头。今天,她就想骑马了!   “小姐……”喜儿皱着眉头拉着她的小手,却无从劝说也不忍扫了她的兴致。   见楚嫣心思已定,陆庭琰心里兴奋,脸上又显露出难为的神色。一来他不曾与人共骑一马,二来男女授受不亲……   只是顾虑怎无法驱使他说出拒绝的话,反而二话不说地从马上跳下了。   “陆县令。”喜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了他一声,嘴上只能说道:“请您保护好我家小姐……”   “那是自然。”陆庭琰颇为自信地回喜儿,谁知他内心何尝不是一片忐忑。   马车上的楚嫣,今日一身湖蓝色的长裙拂地,粉红的束腰带一头垂到裙摆,微风吹过时仿佛一只粉蝶在她身侧起舞。而她头上恰恰安着一只铁制蝴蝶采翡翠雕的垂坠步摇。暖阳春景,最美却不过眼前这位装扮朴素的旷世佳人。   陆庭琰抗拒着心底不由自主的悸动,又生怕别人亦发现她的倾城之色。他在纠结又无以抗拒的思绪中,居然将双手伸过去,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目光呆滞却强装镇定自若地把楚嫣放到马上去侧坐着。   “少爷!”有福喊住正准备上马的陆庭琰。   喜儿循声看过去,有福弯着腰,两手撑在双膝上,气喘吁吁的样子看上去跑了挺久。她不禁把提着的心放下了,陆县令啊估计看到她们的火车就先行追上来了,想来他还是很紧张小姐的,自己就不必担心他会不会保护好小姐了……   “何事?”陆庭琰一手握马缰一手抚马头问道。   有福站起身子才发现楚嫣居然在马上,便又上前两步小声说道:“太夫人不是让咱早些回府吗?许姑娘……”   许秀娘?陆庭琰脸色一变,近来这许姑娘三天两头就往府衙跑,不是送些糕点就是炖些补品,把娘乐得成天笑呵呵。这本来算是值得高兴的事儿,有人陪娘唠嗑不会烦他,关键是娘又想把许姑娘纳为未来儿媳妇,每每见到他就旁敲侧击又夸赞不停,更叫他头疼。   “你先回去吧!”陆庭琰没好气地说道。   “啊?那我……”有福面露难色。   陆庭琰也不跟他多说,转身就跨上马,脚一蹬,拉着缰绳叫马往前走去。   “有福,你过来!”喜儿招手叫他。   有福垂头丧气,这种苦差为什么老落他头上啊?没能让少爷按时回去,太夫人又要念叨个大半天了!他悻悻走到马车边,还在望陆庭琰离去的背影。   “你刚刚说,许姑娘?是那个卖胭脂的许姑娘?”喜儿好奇地问道。这时鹊儿也从车内出来了,不过她正惊愕地张大嘴巴——小姐、小姐怎么可以骑马呢?!   “是啊!”有福有气无力地回答喜儿。   “她跟太夫人很熟络吗?”喜儿想,小姐的情敌这么快就攻入陆府了?   “是啊!”有福又回道。   “你只会‘是啊是啊’!”喜儿不悦地抱怨着,又问道:“那太夫人对她很满意咯?”   “是啊!”   “我真是……”喜儿无可奈何,真想一巴掌呼过去。“那太夫人比较喜欢她还是更喜欢我家小姐?”   “这……”有福这回谨慎了免得又被喜儿嫌弃,想了想才说道:“太夫人最喜欢谁我不知道,反正吧……”他看着远去的陆庭琰补充说道:“少爷肯定更喜欢楚小姐的!”   “真的吗?”喜儿脸上难掩笑意。   “唉!”有福一声哀叹。   喜儿禁不住拍他肩膀,怒道:“我家小姐都没嫌陆县令身份低微呢,你这唉声叹气什么意思!”   有福连连摆手:“我是在烦等下回去怎么跟太夫人交代,据说许姑娘今日可是要炖什么滋补的猪心汤给少爷喝的呢……”   猪心汤?喜儿扁着嘴,心想还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好啊,可以随时出门随便上哪。小姐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甭说炖汤了,刺绣都不曾学,这可怎么办呀!这一想她又愁了。   “我先回去了!”有福可不懂喜儿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他说了一声便转身回去了。   “喜儿姐姐?”鹊儿指着前方问道:“要不要追上去呀?陆县令的马都快看不见了!”   喜儿回过神,这才让车夫往前赶,不过吩咐着不要太过接近保持一段距离。她想呀,虽然小姐目前什么都不会,但性格温顺又漂亮、举止大方又聪慧、兰心蕙质又端庄,就差一个肯耐心引导的先生而已——而陆庭琰,不就是那个最适合的先生吗?   再说另一边马匹上,楚嫣的心情从来没这么好过。她从未骑过马,马上的颠簸并未让人生怯,路两旁姹紫嫣红足以叫她赏心悦目。   她心想,果然要在马车外视野才能如此开阔,车内哪比得上此刻,如此秀丽的风光再有这般惬意的心境,方能称得上是赏春啊!   楚嫣忙着游赏春.色,身后的陆庭琰顾着护她身安的同时,更多是按捺不住的意乱情迷。他忘却了她的地位、也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只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那张时不时侧过来的脸。美若天仙来形容她的容颜一点也不夸张,再加上她身上散发的一丝薄荷清香,他有何理由不那么相信——这世上最美景色不过是眼前的丽人?   尽管他们从未有过言语上的交谈,但仿佛又似相识多年的老友,一个眼神来回就足以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比如现在,她稍稍回眸的侧脸就在说,骑在马上的感觉很好,她喜欢这种恣意的感觉!   陆庭琰轻笑,那就多骑一阵子!没有交谈又如何,平常他在公堂上、后堂里讲的话还不够多么?   就这样由着马儿缓缓前行,享受着安静又温暖的难得时光,居然想忘却所有,就着此路远走天涯,不理俗世不问是非……   突然,身下马儿一个趔趄,陆庭琰下意识环住楚嫣的细腰,反应迅速地想若是马要摔了他得先往地上扑再让她垫上可不能让她受伤。所幸马儿只是不小心踢中路中石子而已,很快又站好乖乖往前走去。   喜儿在后头也吓得不轻。   这一小小意外,也让楚嫣散出去的思绪聚拢了。   腰间是陆庭琰紧紧搂住的力道,楚嫣微微侧脸,耳边是他急促的呼吸声。想是她没惊着,倒是他吓到了。   “可受惊了?”陆庭琰急忙问道。   楚嫣摇摇头,忍不住轻笑。   “你因何发笑?”陆庭琰发现了,但不明白。   楚嫣低下头,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环着腰的手。   陆庭琰这才猛然惊觉,连忙放开手重新拉回左手握着的缰绳。虽觉尴尬,好在她背对着自己,并不能瞧见。   马儿还在前行,并不被背上之人所扰。   “是了,习字如何?”陆庭琰想着尽快转移话题。   楚嫣含笑点了下头。她并不介意与他如此贴近,反而有些心如鹿撞。   “那近来可否给我修封书信,看看成效?”陆庭琰再问,他甚想知道结果。依他所察,眼前的女子大智若愚,必将聪慧藏于人后。   写信么?楚嫣稍稍皱眉。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对陆庭琰她也做不到拒绝,但信中要与他说些什么,却是个伤脑筋的事儿了。   “可是不便?”陆庭琰再问,略略伤神。怕自己那点想试探的小伎俩太显露,被她瞧出来。   楚嫣默不作声,也无反应,并不是没有听见,而在认真想她能与他说些什么?   “如若不便,可再等段时日。”陆庭琰看出她的迟疑,又说道:“无妨的……”   楚嫣再度回眸,她想确认他口气里的失落。要知一个口不能言的人,最会靠他人的神情来揣测出别人的心思。十几年来,她便是如此察言观色,识透一些人性的。   “怎么了?下官可有失言之处?”陆庭琰问道。   楚嫣笑了。她的欢颜宛如这晴日里的春风刮进陆庭琰的心里,更比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更加惹他注目。一时间,爱意在心中蔓延得遍处生根,而他恍若不知。   楚嫣也突然知道了,回去后,她该给他写一封怎样的信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的小可爱给我留言嘛~拜托啦拜托~ 5个字以上就可以啦~   ☆、26   第二十六章   “小姐,您到底给陆县令写什么了?”鹊儿赖在小姐身边软磨硬泡,把这话问了一遍又一遍。   楚嫣轻笑而不语。即便她想告知,也没有办法呀,尽管并未有那念头。喜儿刚刚去送的那信,算是她和陆庭琰之间的秘密,他必定也不会告诉别人。所以就算喜儿心里打着算盘、脸上含着再明显不过的意图,她也十分确信陆庭琰绝不会叫喜儿给试探出的。   “哎哟小姐,您这是要折磨死人呢!”鹊儿嘟着嘴巴嘟囔,盯着小姐想让她无从招架。   楚嫣直接无视,干脆从案前站起,整了整衣袖,便要往门外走去。   鹊儿跑去挡在她面前,把哀怨的小眼神换成笑眯眯的讨好:“小姐,那……既然都给陆县令写信了,表少爷那封信——是不是能打开瞧瞧了呀?”   楚嫣瞪了她一眼。这丫头,是叫她干的活少了吧,今儿就缠着自己不放了?   不过……   楚嫣瞥了一眼案后的书柜屉子,眼眸暗沉了一些。崇哥哥年初让人送来连锦缎一起送来的信件,她的确未曾拆开过,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股不安,仿佛信中写了些会令自己难受的内容。   临别前崇哥哥的眼睛里装着满腹豪气与期盼,楚嫣知道,他必有所念,而那念想最终是否会吞噬了他的心,她已提前深深恐惧。   小姐又在发愣了。每每说到那信,她便没了心魂一般。   “小姐?”鹊儿轻唤一声。   楚嫣稍稍抬头。   “鹊儿惹你伤神了?”她有点愧疚。   楚嫣笑了一下,却是带了一丝苦涩。其实是自己懦弱了,连拆开一封书信的勇气都没有……   ——————   “这个喜儿可真不好应付!”陆庭琰说着,手中揣着楚嫣来的信,迫不及待地走到书案前坐好,小心翼翼地割开封口。   “她对小的说,是楚小姐交代必须亲自交到您手上的……”有福解释道。他怎么知道喜儿呆了大半天,是要缠着少爷让他尽快把信拆了顺便问点什么有的没的呢!   “这你也信!”陆庭琰直摇头,已经伸手将信纸夹了出来,迅速摊开。   “少爷,我也好奇楚小姐写了什么……”有福凑过去想瞧。   陆庭琰抬头瞪他一眼,有福连忙把头缩回去了。不过半响,他却发现少爷望着信目瞪口呆,不由更加好奇了。   “少爷?少爷!”有福喊了两声。   陆庭琰这才回神,不过却是立即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   有福又不是第一天伺候,少爷表面强装镇定,在信封上敲打的手指可是出卖他的心虚啊!楚小姐究竟写了什么,竟然会让少爷这样表里不一呢?   莫怪喜儿好奇多嘴,有福都忍不住想多问,此刻只能恨自己目不识丁了。人家楚小姐,可是才学了几个月而已,已经能够写信了。看刚刚纸上的字,写得还不少呢!   “对了少爷,喜儿先前问过我一件事,忘记跟您说了。”有福憋着笑说道。   “什么事?”   “就是前几日咱在郊外遇到楚小姐的马车那天,喜儿听到许秀娘来咱府上了不是太高兴,追着问我您是喜欢楚小姐多些还是钟情许姑娘……”有福卖着关子没把话说完。   陆庭琰这会总算把头抬起来看有福了,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质问。   “你怎么回的?!”好半响陆庭琰才问。   “我能怎么回啊?许姑娘要那么问,我当然说是她啦!那在喜儿面前,我当然说楚小姐啦!”有福振振有词。   “你……”陆庭琰扶额直摇头,虽然有福这么圆滑没什么错,但也不能在许秀娘面前乱说啊,更何况……   “少爷,我看您啊,是犯上桃花了!”有福丝毫不顾主子感受。   “闭嘴!你知道什么叫犯上桃花么?!”陆庭琰说道,不说楚嫣比桃花娇艳,就算将之比作桃花,自己哪有犯上的资格?连枝头一片嫩绿的叶子都攀不上啊!“叫你看看来告状的李老五家境如何,去过没?”   “哦……我这就去!”有福一拍脑袋,顾着嘲笑主子,把正事忘了。   “你啊!”陆庭琰的口气是呵斥的。   有福忙转身出门去了。他虽聪明,一时也没想到主子是找借口将他支开。   陆庭琰偷偷瞄着奴才走出老远看不见影,这才松口气,把手从信函上拿开,再次将信纸取了出来。   楚嫣的信写得不是那么规矩,对他没有称呼,信末也没有署名,整张信纸上但见躺着一排排娟秀的字迹。但凭隔纸所见,他都能想象她是如何端正地坐在案前、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一个个如烟如云的字。只是信中的内容啊……   陆庭琰重重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再看一次了——   “陆庭琰在此立誓——定会娶你为妻,一生一世,一世一妻,一人专宠,绝不纳妾,至死不渝!”   正是那日他在寺庙情急之下所言,不想被楚嫣记了去,如今赫然被书纸上,她如此用意是让他信守承诺呢?还是故意捉弄——怪自己那日追着让她写写信呢?   这些话看着看着怎么就想当真了呢?陆庭琰眉头紧蹙,他向不妄言,尤其在那种神圣之地,又岂可胡乱起誓?只不过当日情形嘛,她非真的要出家为尼,自己那番劝诫与允诺……也便不作数了吧?   “少爷,太夫人让我来请您。”香雀出现在书房门口。   陆庭琰手掩信,不慌不忙地收着,恢复正常神色。   “什么事啊?”他问。   “能有什么事?”香雀这句话是无奈也是暗示。   “许姑娘又来了?”陆庭琰一语中的。   香雀点头,带着同情他的表情。   陆庭琰站起身,把信函往怀里一放,离开书案往外走,一边叹气一边问道:“今儿我娘又想让我吃什么用心啊肝啊炖的补品哪?……”   香雀本想掩嘴偷笑,不料禁不住他这般形容,直接笑出了声。   陆庭琰脸色不大好,住脚看了香雀一眼,不过,他能怎么着?这许秀娘上府的次数越来越多,跟府中这些人是越来越熟了,尤其是娘……   这不是什么好事,得想个办法让她知难而退啊!   陆府后院有个小花园,尽管只种了少许花草,这春日一来,几样花儿争相吐蕊,倒也有清新花香扑鼻。   陆陈氏正和许秀娘聊着什么,只见两人轮番露笑,看上去相谈甚欢。   “娘!”陆庭琰叫了一声。   陆陈氏一听儿子声音满脸欢喜地起身走去,吩咐香雀去取碗来,尔后拉着他一起坐到石桌前。   “娘,您又让我吃什么呀?我不饿!”陆庭琰说着看了眼低着头的客人,她面前摆着一个简单雕花的瓷瓶。他不由皱紧眉头,那里头又装了什么补汤啊,最近隔三差五他就被逼着吃这些东西,只是看到就想吐了。   许秀娘端正地坐在一旁,浑然不知他心中所想。   “今儿不用吃,喝酒——花酒。”陆陈氏喜盈盈地说道,把转身想走的儿子按着坐到许秀娘对面。明知这儿子心中百般不愿,依然无视他的抗拒,因为这许秀娘啊,实在叫她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   “那不一样么?”陆庭琰十分无奈反问道。   “怎么一样了?酒是饮的,哪叫吃呀?”陆陈氏反驳道,按住想起身的儿子肩膀。   “靠嘴入口的,也叫吃酒吧?”他据理力争。   “你是读书人,娘说不过你,吃酒就吃酒吧!”陆陈氏不放过他,反正这会儿不能让他走。她随即看向许秀娘,笑着说:“这才开了春,许姑娘就费心上山采了花酿了酒,出了味儿就给你送过来了。还不快先谢谢人家?”   陆庭琰还想跟娘辩,今日虽不用上堂但哪有大白天让人饮酒的道理啊!   倒是许秀娘先开了口:“太夫人客气了。不过一点花酒,哪比得上陆大人先前帮秀娘的大恩呢!”   “看看,看看!多识大体啊!”陆陈氏嘴上夸完,转头就嫌弃儿子:“庭儿,好歹你也是一县县令,怎么都比人姑娘家还不知领情呢!许姑娘啊,我跟你说,我是上了年纪才生的我这老儿……”   “娘,娘!”陆庭琰拉住陆陈氏的手,着急地差点喊成“娘娘”了。他不想娘一个劲跟别人说她“老蚌生珠”生出“古怪脾气”的儿。   “怎么了?”陆陈氏愣着看他。   “我有话跟许姑娘说,您能回避一下么?”陆庭琰耐着性子问道。   陆陈氏先是皱眉,继而眉开眼笑,这傻儿子总算要开窍了是吧?于是她美滋滋地站起来往后退,嘴上念叨道:“好好好!你们说,你们说……”   她这一退,取碗来的香雀若不是眼疾手快,差点就跟太夫人撞个正着。陆陈氏干脆抓过香雀的手一起往回走,惹得香雀一阵不解——这碗不送了?太夫人不是每次都逼着少爷必须吃的么?而且太夫人看上去仍然十分高兴,嘴上念叨着什么:“看来我很快就会有个又温柔又贤惠的媳妇了,呵呵呵……”   香雀一阵茫然——如果不是深知太夫人向来如此,看上去还以为她状似癫狂呢……   陆陈氏一走,陆庭琰立即觉得耳根子清净了。过去二十来年,他是怎么忍过来的啊,想想就头疼……不,现在头疼的是怎么跟许秀娘说、又不伤她的心。   “许姑娘……”   “陆大人……”   两人异口同声,刚抬头的许秀娘顿时又羞怯地低下头,柔柔说道:“陆大人请讲。”   陆庭琰犹豫片刻,也便不再纠结,爽朗说道:“许姑娘,陆某做的是分内事,你不必一直记挂在心,也不必心存感激,当日情形就算换做其他人,陆某也一样会挺身而出。所以……你不必一直登门致谢,再说了,你一个姑娘家频频往府衙跑,难免……难免会让人说闲话的……”说到最后,他居然有点难以启齿,毕竟对方是姑娘家,又是那样主动殷勤。   许秀娘抬起头,不料却是笑脸盈盈:“陆大人不必担心,秀娘自幼走街串巷、抛头露面卖胭脂,不是深闺里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怕他人胡言乱语。即便……”她顿了顿,又红了脸:“何况陆大人深得民心,即便有什么流言蜚语,秀娘也……”   “许姑娘!”陆庭琰连忙喊住她,急急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只是担心,我是……”   “我知道,陆大人看不上秀娘,秀娘只是想偶尔能见上您一面,就够了……”许秀娘还是执意将心思说出口,哪怕他已经有了回绝的念头。   陆庭琰愣了又愣。比起眼前这个自认身份卑微的女子来说,他比她还不如——无论是正视内心的胆量、抑或表露心迹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小可爱收藏下呀~欢迎评论呀~   ☆、27   第二十七章   “许姑娘,我若不是挂了县官一职,也与你同等,何以‘看上’、‘看不上’一说?只是……”陆庭琰缓缓开口,轻叹一口气:“我娘生性爽快,就这婚姻之事,始终不能放开心胸由我。你也知道,她抱孙心切,但我只想寻一个情投意合、志趣相投的人携手。所以若是我娘让你有所误会,陆某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许秀娘倒是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识体地说道:“陆大人这么说,倒叫秀娘不好意思了。怕是我成日上门打扰,给您添乱了才是。”   “嗯……”陆庭琰闭口不言,这么说来许秀娘应该知难而退了吧,不必他再将话说得太过直白了?   “太夫人为人慈善,又关爱秀娘,这本来是秀娘的福气。”许秀娘接着说道:“太夫人膝下无女,将秀娘当女儿看待,大人尚未成亲之前,是不是可以允许秀娘上府门,偶尔跟太夫人谈天解闷呢?”   陆庭琰不得不对许秀娘刮目相看了。看她温柔姿态,本以为很好说服,看来并非如此。自小走街串巷,看尽人生百态世俗脸色,也便练就了一副好口才啊!   “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娘收你为干女儿?”陆庭琰笑着说道。无论怎么说他还是得断了许秀娘的念头。   许秀娘抬起头,这回她脸上没再那么冷静了。她咬着下唇,许久才说道:“大人……就那么不待见秀娘吗?”   “许姑娘,陆某说得十分清楚,并不是不待见。”陆庭琰没有因美人失落而改口。   “那……大人是不是有了意中人,才拒我于千里之外?”许秀娘并不愚钝。   陆庭琰只是稍稍停顿,心想这是个绝佳机会,便也不再否认,随即朝她点头。   许秀娘似乎早已猜到是此结果,然而还是不免伤心,她再次低下头,颤抖着声音轻问道:“可是国公府那位尊贵的小姐?”   “恕我不能相告。”陆庭琰心一抖,嘴上却回复得极快。   许秀娘站起身来,朝他欠身行礼:“时候不早,秀娘就不叨扰陆大人了!”   “许姑娘……”陆庭琰喊住她,从她的语气里听到的哽咽,终究有一丝不忍:“陆某谢谢你这盅花酒了。”   “陆大人客气了。”许秀娘没有回头,再呆下去她怕自己会失态。今日她自认对陆庭琰所说十分得体,而他所言却十分清楚,原来已经心有所属,她的付出乃是一厢情愿。既然如此,便不好再死乞白赖地呆在这里了。   “诶,怎么就走了啊?”躲在老远想偷听又听不清、看情形不对立即赶上来的陆陈氏出现在许秀娘面前。   “太夫人,秀娘告辞了!”许秀娘鼻音浓重地说道,便错过她的身子往外奔去。   “这孩子,不是说留下来看我刺绣的么?”陆陈氏问着,却没反应过来去追,而是走去揪过儿子的耳朵问道:“你怎么跟她谈的?秀娘怎么哭着出去了?”   陆庭琰歪着头任由娘亲责罚。他叹了口气,斜眼看向石桌上的东西——再精致的瓷瓶,终究不是盛酒的觥啊!   不过,许秀娘的话,倒值得他好好反思一番。一个姑娘家尚且敢袒露心迹,他为何反而畏畏缩缩的?   ——————   “小姐,表少爷和陆县令同时到的信!”喜儿扬着手中的信函。   楚嫣本在塌上闭目养神,闻言两眼发亮,径自坐起,将信接了过去。   “刚才在回廊里遇着五小姐了,又被她盘问了一番!”喜儿抱怨着,又愤愤不平道:“表少爷就钟情您只给您来信,这跟您有什么关系?想起五小姐每回看您不舒坦的表情,真是让人生气,又不是您赖着表少爷……”   楚嫣朝她笑了下,楚滟不喜欢她,她并不介意,何况这种事无须放在心上,也只会惹些不快罢了。   她起身来,莲步细碎,柔柔走向书案。   “小姐,好在大年初二那日您发了次火,不然依五小姐的性子,刚刚看到我手里的信函,怎会轻易放我回来?”喜儿还在念叨:“这恶人啊,还得恶气治啊!”   楚嫣看了喜儿一眼,让她别再说了,倘若让别的奴婢听见了,楚滟可有的是别的法子为难她。   喜儿住了嘴,随即看向平躺着的信函,看小姐娴熟地拿起尺子,先拆了表少爷的信。   楚嫣细细看了一眼,信上依旧寥寥几语,但比先前字迹潦草的来信写得要整齐了些,想来崇哥哥已经适应了军中战事,或是对战果已然在握。   “表少爷可安好?”喜儿问道。其中从小姐放松的眉宇中已可猜出一二。   楚嫣脸色轻松,微微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那赶紧看看陆县令给您写什么了吧!”喜儿催促道。小姐怎么也不跟她们暗示给陆庭琰写了什么,但他的回信是不是就会透露一点了呢?   楚嫣有点迟疑,下笔之前她确实偷笑过,几次猜测陆庭琰看到信件内容是何表情。但他的信来了,心里反而有点忐忑。不知他当自己童心未泯耍弄、抑或是细细解释那番誓言的前因后果呢?倘若是后者,他可就太古板,一点也不好玩了……   “小姐,快拆开看看嘛!”喜儿见小姐发怔,干脆举信到她面前。   多虑无益。楚嫣接过来,一下子拆开,将信取了出来。   这回换做楚嫣发愣了。   喜儿好奇,凑过去瞧信面。她也紧跟着皱了眉,先不说陆县令近来信上的画越来越叫她和鹊儿看不懂,今儿怎么连画都没了,只有短短几个字,看上去比表少爷写的还要少呢!   “小姐,陆县令写什么呢?”喜儿问道。   楚嫣这才回过神,又看了一遍。   ——翌日,天晴,府衙静候。   楚嫣突然有点担忧,陆庭琰来信简短,言辞干脆,仿佛有什么正事要跟自己谈。然而,因何刻意强调天气如何?   “小姐?”喜儿等着吩咐。小姐习字之后,整个人开朗不少没错,但也逐渐拥有小秘密了,她们不得不多点耐心。   楚嫣稍稍想了一下,便提起笔来,在纸上飞快画下一匹马儿,顶上一轮火阳,随后指了指门外。   “备马?”喜儿想了下,这时已近黄昏,便又猜道:“明日?”   楚嫣微微一笑,有什么事要交代,喜儿总是比鹊儿意会得快,她总是不用多做什么举动。   次日一早,主仆二人便去了陆府。   楚嫣还想着要去给太夫人问个安,不料陆庭琰早在府外等着,仿佛知道她一定会来赴约似的。更叫她吃惊的是,陆庭琰居然也上了马车,直接坐到车夫旁边,吩咐他往哪里去,马车便转个方向又继续走了。   其实陆庭琰并不确定楚嫣会来,他只是早早候着,心想若是她来了一定会去给娘请安,那么他想跟她单独出去就没那么简单了,毕竟娘亲还是有点“老谋深算”的……   “陆大人今儿怎么有空啊?”喜儿替小姐打头阵问道。   “陆某就算再尽职,也总得有点私人时间吧?”陆庭琰回道。   “那您把这宝贵的私人时间花我们小姐身上,我得代小姐好好谢谢您了!就是不知道您想带我们去哪呢?”   陆庭琰朝她笑了一下,并不说话便转过头去。喜儿不悦,对楚嫣抱怨了几句,看小姐镇定自若,便住了嘴静静陪着。   马车继续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才停下,喜儿掀开布幔看看周遭,难怪方才觉着颠簸厉害,原来她们上了山,附近居然有个小崖,远远望去风景居然还不错,就是过于僻静了些。   “这是到了么?”喜儿问道。   “当然。”陆庭琰回道,眼睛却往车内瞅。   喜儿瞪了他一眼,甩下布幔钻回马车。陆庭琰早已知道这丫头的秉性,也不跟她计较,跳下车等着楚嫣下来。   不一会儿喜儿便扶着楚嫣出来了。车夫虽然备好机凳,毕竟山路不平,陆庭琰也走过去帮忙扶着,免得不小心让她受了伤。   楚嫣缓步踏下来,她动作轻柔,裙摆在陆庭琰手背拂过,他扶着的手不由颤抖了下,一瞬间觉得她仿若天仙自己都不敢抬头仰望……   不过,等她下了车,他还是很快便迎了上去。   楚嫣回头时,正见陆庭琰朝自己而来。今日他一身便装,依然英气十足。想来正如对喜儿所说并无正事,那到底有何事会约她到这山间来?   “楚小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陆庭琰问道。   楚嫣转过身去,绿木遍处,百花齐放,远处山湖水绿,天蓝云白,景色宜人。是赏春的好地方,不过她自然不知道是哪里了。   她回眸,静看陆庭琰,等他细说。   不料陆庭琰竟笑着说道:“这是平南县与京城交界处的一座无名山。”   楚嫣垂下头轻笑,瞧他刚刚问得煞有其事,还以为是多出名的地儿,原来不过是个连名都没有的,陆庭琰居然还故意卖个关子,尚以为自己会多期盼似的。   不过,这里景色真很不错,她不由又抬头往远处望去。临边山头上方烟环雾绕,仿若云间别境,非常值得一观。   痴迷间,耳边传来陆庭琰对喜儿的嘱咐声:“你们可否在此处稍稍等候?我想带楚小姐到一旁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坚持~   ☆、28   第二十八章   喜儿望着两个顺着羊肠小道缓缓并行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声:小姐真是长大了,与那般高大英气的陆县令站在一块,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山路崎岖,两旁杂草要比人高,陆庭琰并不是无所顾虑,他的手在楚嫣身后跟着一指的距离候着,生怕何时她一个不小心给摔了,那他罪过事小、小姐伤着事可大。   “山间僻静,楚小姐不害怕?”陆庭琰问道。   楚嫣侧脸看他,送出一丝笑意,脚下不停地往前走。怎么会害怕呢?这么赏心悦目的安静之所,恨不得就在此筑个小屋、安住下来呢!   陆庭琰见状窃喜,他选的去处她必定喜欢。   继续走了没多久,只是转过一个小弯,陆庭琰便没再往前了。楚嫣诧异,循着他自信满满的目光望过去,一瞬间果然看傻了眼。   这是怎么一幅景象?   ——明明已经入了春,眼前那一片雪白凝固的冰层是什么东西?许是躲在两片山间的凹陷处、大石间,阳光没有直射,才形成这种一座城堡大小、犹如透亮布幔的奇景吧!   楚嫣睁大眼睛痴痴瞧了半天也看不明白,倍觉稀奇。她望着陆庭琰的双眼那么殷切,自然是让他快点解开自己的迷惑。   陆庭琰笑了笑,看了下眼前的路已然平坦,便安心地放下手,往前走了几步,缓缓说道:“这原本是个瀑布。入冬前,水原本是从上头倾泻而下的。然而去年冷冬,多番下雪,气温极寒,加上水流渐少,雪化之后,酷寒持续,日光不及,便逐渐成冰。即便如今已然入春,冰层也只是慢慢变薄,并未全部融化,才有这等奇丽之景。”   楚嫣不住点头,鲜少出门,她果然欠缺见识。   “你来,冰层尚可触摸。”陆庭琰朝她招手。   楚嫣小心翼翼踏上大石,靠近了被冰封住的瀑布,有点害怕却迅速地探出手去碰了一下。霎时间冰寒由手心传抵身体各处,她不由打个喷嚏,但那么奇妙的感觉又十分好玩。   陆庭琰却吓一跳,连忙抓起她的手来看。那只雪白的玉手顿时被冻得红彤彤的,仿佛一团火苗在她手心。   “疼不疼?”陆庭琰忧心忡忡地问道。他后悔了,不该出这种主意。   楚嫣腼腆地收回手,对他直摇头。只是有点凉,哪里会痛,他的反应有些大惊小怪了。   “你的咳嗽好些了没?”陆庭琰不放心追问道。听娘说,她之所以咳嗽不好乃是体寒,自己一时竟忘了,还叫她触摸那么寒冻的东西。   楚嫣笑了,从他眼里看见了的关切是那么赤诚。春日渐暖,再有喜儿得太夫人传授炖那玉梨汤的方法,早就不再咳了。   陆庭琰望着她的笑脸呆愣片刻,又看了看她的手逐渐恢复润色,这才松了口气。见她仍然痴迷奇景,不由又说道:“传闻,冻住的水是上天为有心人留住的时间,我们得以见此美不胜收之景,你可有什么心愿想许?”   楚嫣闻言诧异,居然有这等说法么?时间若可留住,那是叫人多感激的事啊!她望着冰层,旧事一骨碌爬上脑海,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脸色却不由显得沉重。   陆庭琰自是将她这种神色变化尽收眼中的。   楚嫣闭了眼,双手合十,像对佛祖菩萨般虔诚地诉说心愿。心里讲着,脑里念着,泪珠终于忍不住从眼眶滑落,滴在脚底的岩石上。   这是陆庭琰第一次看见她哭,早就猜测冷静的女子心中藏有委屈,却不知确认之时他居然有点懊恼今日所为。她那不可多得的泪,叫他心疼不已,又不得不假装未曾相见。   许久,楚嫣才收复了情绪,再睁开眼,那双眸子又是那么透亮清澈。陆庭琰的话,她是相信的,虽然她并不奢望此愿定能成真,但起码也诉说过多年的期盼。   “愿若成,届时可能告知陆某?”陆庭琰收起怜惜,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问道。   楚嫣转头望着他那双赤诚的脸居然带着一丝宠溺,心中颤抖一下,不知不觉眼里忍不住又要酸涩起来——   愿可成?愿若可成,她何止千恩万谢,对他下跪叩头都行,再要折寿十年都无怨无悔。可她——此生都不能得偿所愿吧……   “嫣……”陆庭琰见她沉默不语竟一时失言,连忙叫自己纠正:“楚小姐,我们回去吧!喜儿应该等急了。”   楚嫣静静随他转身,对陆庭琰及时止住的好奇,她是感激的,只是有那么一瞬,忽然想交付愁绪,将心中郁结倾吐。然而,那股冲动只是在脑海中一晃而过,最终还是压制住了。   喜儿见他们归来,忙迎上前搀扶楚嫣,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问道:“小姐,陆县令带您看啥去了?”   楚嫣回望陆庭琰一眼,眼眸下垂,唇角微微扬起,惹得喜儿煞是好奇。   喜儿自知是得不到回应的,只是想看小姐的反应是不是轻快或凝重,这样看来,仿佛是有喜悦中带了点惆怅,却不知是为何。她和车夫一起将小姐送上马车,转身就对陆庭琰追问不舍。   “陆大人,您带我家小姐去哪了?”喜儿挑着眉,古灵精怪的模样。   “你不是问过你家小姐了么?”陆庭琰从她身侧走过,径自跳到车夫旁边的位置坐好。   喜儿心里琢磨,他明知道小姐不能说话还故意这么卖关子!她心头一念,转身就往他们刚刚来的方向跑去。不料才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陆庭琰不怀好意的幽幽之声:“喜儿,我们可走了啊,荒郊野外的你多注意野兽出没啊……”   喜儿不怕他说的什么“野兽”,倒是身后随即响起的马蹄声叫她忙不迭止步。马车若是走了,果真是回不去的。   她悻悻地回过身子朝走远了的马车奔去,那双气急败坏的眼睛里充满训斥地盯着车夫,仿佛在说:“你怎么听一个外人的话,他让架马你就走啊!”   陆庭琰憋着笑,别开脸——偶尔戳戳这小丫头的锐气倒挺好玩的。   喜儿爬上马车,她挨着车夫,三个人挤一块坐在外头。   “陆大人,您的心眼可真坏!”她笑盈盈地看向陆庭琰,眼神里却装了许多冷箭。   “怎么这么说呢?”陆庭琰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整了整衣领,一本正经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本官得回去办公啊!”   “本官?”喜儿心里哼了一声,这时候摆什么官架子!她皮笑肉不笑地又说道:“我说您也太小心眼了啊,带我家小姐看什么宝贝去了,都不舍得给我瞧瞧?”   “深山野林的,能藏什么宝贝?不过就是赏赏风景罢了。”陆庭琰可不上她的道,想激怒他?这丫头还得再多见些大场面。   喜儿收起假笑,心里骂了句“姜果然是老的辣”!虽然吧陆庭琰比她大不了几岁,但已经是只老狐狸了啊!那计不成,喜儿又生一计,得意神色立马掩不住。   此时,车夫再度拉起缰绳,马车动起来了。   陆庭琰乍见喜儿那看似纯真无邪的笑脸,心想这小丫头又要使什么招了。果然——   “陆大人,我能不能问你个私事?”喜儿说道。   “喜儿姑娘突然这么有礼,陆某受宠若惊啊!”陆庭琰准备随时接招,尽量谦和回道。   “陆大人,您能干脆点吗?行还是不行?”喜儿的急性子藏不住。   “陆某没说不行,你不是一向想问就问的么?”陆庭琰颇有点委屈的语气。   “敢问陆大人,您可有妾室?”喜儿堆着一张笑脸。   “陆某一穷苦县令,纳什么妾?”   “陆大人的意思是,您要是一方富贾就会纳妾,是吧?”   陆庭琰侧过脸隔着中间的车夫盯着喜儿,她这是故意把他往阴沟里带啊!这丫头是何用意,想让他在楚嫣面前出丑么?他压着心头波澜,缓缓地说道:“古往今来,三妻四妾是平常,只不过陆某的没那么多闲情……”   “您是说自己与别人不一样么?”喜儿堆着一张笑脸,又问道:“敢问陆大人,您婚配了吗?”   “不曾。”陆庭琰不假思索回道,头未回,眼神却飘向后头的车内。   楚嫣原本静静地听喜儿跟陆庭琰吵闹,他们俩仿佛冤家似的,每次见面都要拼个高低,觉着挺好玩。不想喜儿突然这么问陆庭琰,他的回答又出乎意料,惹得她也好奇起来,便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地细听。   “哟,陆大人果然跟别人不一样!您看上去不年轻了啊,怎么不曾婚配呢?!”喜儿这下是发自内心的笑出声。一来替小姐高兴,二来可以贬损陆庭琰。   “喜儿,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干脆说我已经老了!”陆庭琰知道她为何笑。   “哎哟,我哪敢!”喜儿这么说,笑却不见停,好一会儿才收了声:“陆大人,说实话,您真的不年轻了!太夫人可是盼着抱孙呢,您啊,怎么……就没娶个贤内助呢?”   除了什么无头死尸,喜儿果然什么都不怕啊!楚嫣闻言也甚是好奇,陆府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但陆庭琰起码也是一县县令,怎么二十几了还没成家呢?   “这是陆某私事,不便回答。”陆庭琰避而不答,他不是没想到喜儿故意那么大声就是要叫楚嫣听到。   “陆大人又小心眼了啊,刚刚不是让喜儿尽管问的嘛!”   “我可只许你一个问题。”陆庭琰辩道。是否纳妾?他答了;婚配与否?他答了。至于更私密的事儿,他何必跟这丫头交代?若是换成楚嫣问,那他倒不妨细说……   “陆大人,那你可别后悔哦!”喜儿那抹耍弄人的笑容又出现了:“我对您的私事是丝毫不感兴趣,不过嘛……”   “不过什么?”   “算了!”喜儿也给他卖个关子,在马车颠簸的行进中慢慢转过去,猫着身子钻进车内去了。她才不信陆庭琰不琢磨自己那句未完的话呢,除非他对小姐没好感,否则此刻肯定在想是不是小姐让自己问的……   喜儿一脸得意,却迎上楚嫣娇嗔的责备神色。她凑过去,搀着楚嫣的手,笑吟吟的,低声问道:“小姐,心疼啦?”   楚嫣瞪了她一眼,瞧着那既讨嫌又无邪的笑,终究是没好气地原谅了丫头。即便喜儿不说,她也明白那些看似打探陆八卦的闲聊,是为了让自己对陆庭琰多些了解。   于是主仆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前看去,隔着一层布幔外的陆县令,不知可懂得喜儿的“好意”……   陆庭琰的确有点困惑,喜儿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起爹,虽然爹碌碌无为,但与娘厮守一生已弥足珍贵,至今他仍忆得起爹娘相亲相爱的模样……此时,脑海里却又突然闪现方才楚嫣许愿时楚楚可怜的脸来……   马车的辘辘声叫他无法专注思考,或者说他已经有点乱了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有没有小可爱关注下小蜜蜂的专栏啦~!   ☆、29   第二十九章   春日的舒适在平南县短时停留,酷暑将烈日急急送来,还未完全扎营,秋日的气息便已逼近。   初夏时,伶俐的喜儿便早早换下春雨打湿弄烂的窗纸,厅内、屋里的摆设也被调换位置。   阁楼迎来新气象的同时,女主人的心境也慢慢有了变化。   不只是喜儿,就连有些迟钝的鹊儿也嗅出那么一丝不同——她们的楚嫣小姐的心情是越发外露了。以往只见她冷若冰霜毫无生气的脸庞,如今时常看见她面带微笑如沐春风,就连吐纳之间的气息,仿佛都能让人嗅出几分舒爽来。   而她待在书案前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两丫头私底下猜测主子的变化在习字后,那必然与两个人有关系——不是陆庭琰那位巧舌如簧的县令、便是英姿飒爽的慕崇表少爷。因为小姐时常望着他们的来信,自己也默默写了许多,最后却吩咐她们生了火又将纸烧毁。   小姐仿佛陷入了情关,她们却无从获悉她心系何人——   陆县令送来的书,她一一看过,又反复翻了几遍,有时候看到寅时都还不肯宽衣歇息,至今还没还回去;而表少爷从军中捎来的信,她也会看上两、三遍,有时甚至会对着信件发愣。   不过,她们倒是乐见小姐对书写感兴趣,至少她不像从前那么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看了心疼,这个喜好仿佛能让她以往舒展不开的眉宇悄悄释放。   直到这一日——   慕崇的信又来了,鹊儿也麻利地开了封口,然而楚嫣阅信之后,突然怔了许久。   鹊儿越看越不对劲,看小姐那严肃的表情该不会是表少爷有什么不测吧?她不敢直接问,神色慌张地退去,把在院中亭子修剪盆景的喜儿找来。   喜儿瞧了又瞧果然有点奇怪,她和鹊儿开门关门声那么大,小姐莫说抬个头了,仿佛都没意识到她们来到跟前。鹊儿果然长大了点,懂得察言观色了。   鹊儿揪着喜儿的手一个劲地搓着,有点不安,生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喜儿到底是沉稳一些,尽管也拧着心,她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小姐,可是表少爷来信了?”   楚嫣的视线这才往她们那边去,她放下手中的信,微微点点头。   “可又是报捷?”喜儿笑吟吟的。   楚嫣又点了点头。   这下喜儿心中的巨石落了地,紧绷的脸蛋松懈下来,不必再强装若无其事的笑靥。不过,她随即又忐忑起来:既然是好事,小姐为什么皱眉、失神?   鹊儿自觉放开手,让喜儿移到小姐身旁去。   “那小姐忧心忡忡,为的什么事?”喜儿盯着信面,虽然她看不懂。   楚嫣取出怀中的雄玉环佩,痴痴看着,越看……心里的歉疚越发浓烈。她叹口气,轻轻将它搁在信纸上,右手提了笔,喜儿连忙将新纸抽出叠在最上边,鹊儿则立即卷袖研墨了。   楚嫣蹙眉下笔,不一会儿便可见她画了一座城门,门外一匹骏马向着城门飞奔,马上俊郎一身戎装。   “表少爷要回京了?”喜儿之喜大于惊。   鹊儿斜着头看,还没悟出来。   楚嫣则神色肃穆,放下笔走到一旁去了,留下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表少爷要回来了,小姐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啊,自小她最盼着崇少爷来的啊!   鹊儿心急,转身就想跟上去问,喜儿比她还快,迅速拉住她的手腕直摇头。她们齐齐望去,小姐凭栏远眺,背影落寞,心思飘远。   此刻,她想一个人静静吧!   楚嫣心中五味杂陈。两个丫头关怀备至,她的为难却难诉说。   崇哥哥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本是一桩大喜事,她却笑不出来。临行时的甜言蜜语,如糖浆一般裹住了她的喉——“我要嫣儿的一颗心”“他日为兄若凯旋而归,嫣儿可愿嫁与我——朝夕相伴、携手到老?”   楚嫣紧闭着眼,头一次动了后悔的念头。从始至终,她都相信崇哥哥能够凯旋而归的,他那么骁勇、出类拔萃,为何那时当着面,自己却始终不敢摇头?   是真的怕没了他的士气,还是根本不舍他眼中的柔情?   不日后,崇哥哥便要回京,再返平南县,届时,她要如何解释当初的允诺?他会如何看待她这个“负心人”?她的双眸噙满泪,万物皆入不了眼,最是恐惧的——莫过于失去这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人……   此刻分明晨曦,却觉黄昏已近。楚嫣咬着下唇,心知事无悔改,她唯有做好一切心理准备,静候那一日的到来。   ————————   阁楼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俩丫头发现自打那日之后,小姐脸上虽然没有再出现那样的忧愁,她却没再提笔写一个字了。陆县令来的信也没打开,都在案上叠了好几封了。她总是坐在护栏边,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胃口也不好,吃不了几口就让撤了。   她们猜测这与慕崇表少爷有关,却不知究竟为什么,能做的只是在她的姿态有所变化时凑近了,看看她有什么吩咐。但她总是那么慵懒地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几日后,鹊儿从膳房出来,便在回廊远远看到楚滟挽着一位妇人往花厅去,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后面跟着好几个丫头。   那妇人装扮看上去雍容华贵,鹊儿觉得有点面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她有点好奇,便去门房打听,问问今日是谁到府上来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鹊儿进屋掩门后就喊。   “怎么了?”喜儿停下手里的活。   楚嫣也回头看,与喜儿同样的疑惑。   “慕夫人又来了,现在在花厅和夫人谈话呢!等下不知道会不会又往咱们这来!”鹊儿说着突然跑到楚嫣身边轻声道:“小姐,老实说,我可不喜欢她……”   “鹊儿,别乱说话。”喜儿也走出去与她们一道:“小姐,您要打扮下吗?”   楚嫣摇头。何必为了见个人就特意梳妆,何况她也同鹊儿一样,不是那么喜欢这个舅母,哪怕她是崇哥哥的娘亲,她也只是能尽力尊重而已。   “那我们去整理下屋子。”喜儿拉着鹊儿入内去了,她小声训着:“你能不能长点脑子?日后我们肯定是小姐的陪嫁丫头,如果小姐嫁给表少爷——你想想,现在的“慕夫人”就是我们的主子,你不喜欢也得喜欢、伺奉!”   “是哦……”鹊儿后知后觉,觉得在理。   “要是叫她听见记心上了,不让你跟进慕府,没得伺候小姐不说,以五小姐的肚量你留在府里有好果子吃么?”   “喜儿姐姐,我保证以后会注意的!”鹊儿一听慌了。   “你呀,冒冒失失的行为什么时候能改改!”喜儿无奈,也不想继续责备:“行了,快点收拾收拾,万一慕夫人等会就来了呢!”   丫头们在里屋忙碌,楚嫣不以为意。   舅母来了又如何?想当初,舅母在娘面前是如何如何喜爱自己,那么多年过去,唯一一次来看自己,是因崇哥哥要远征、为了他的仕途。她明面上的“喜爱”早被看透,自己又何必假意热络相迎?   俩丫头忙了一阵子才得空给楚嫣泡了杯花茶,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往这庭院来。眼看晚膳时候就到了,外头依然安安静静的。   “喜儿姐姐……”   “嘘!”   鹊儿才想说什么,就被喜儿一声叫停了。   楚嫣知道喜儿护着自己的那份心,不过她真的不在意。心中无期许,反倒更淡然。想来舅母这次来府是有其他要事的,难道她不知道崇哥哥就要回来?   她不想揣测,事情不可能更糟了。   ————————   没想到的是,不过三日,楚灏居然回府了。   楚嫣是被摇醒的,喜儿急促地禀明:“老爷回来了,马上要见您!”   楚嫣睡眼惺忪地被丫头扶起来,她也不着急,怔怔地发了会儿呆。   “小姐?”喜儿已转身去给她拿衣裳:“您昨儿又晚睡了吧,现在都巳时二刻了,肚子不饿啊?喜儿看你睡那么香都不忍心叫。”   楚嫣精神了些,挪了脚下地,径自走过去更衣——朝廷秋季诸多事,本是十分需要人的时候,爹爹这时候回来很不寻常。既然如此,他召见,自己还是快些过去的好。   随意梳洗一番,楚嫣便同喜儿下了楼。她们去了大堂,却见楚木等在那里,他恭敬地说道:“大小姐,老爷让您去他的书房。至于喜儿,咱们在外面候着吧!”   喜儿忐忑地松开手,楚嫣回头一笑让她心安。虎毒还不食子呢!虽然,爹从不曾召她进他的书房……   那抹背影看上去怎就觉得凄凉?   楚嫣立在书房门外没有马上踏入,她记得爹爹年轻时给自己的感觉并不是如此。   英勇、伟岸——儿时的记忆是那样的。方过10年,哪怕爹已三十有几,却也正值壮年,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仿佛历尽沧桑?   “进来!”楚灏的声音响起。   楚嫣抬眼看去,她的爹亲何时已转过身来,他盯着自己,那双冷漠的眼睛仿佛能把自己的所有吞噬。   该死的!虽然她一无所有……   她咬着下唇,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进这间对她而言犹如贴了“禁地”牌匾的书房。不知道爹亲想说什么,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保证心绪不受影响,竭力不要失控……   然而,楚灏的第二句话却是——   “你和慕崇,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忙七忙八,晚更了~   ☆、30   第三十章   楚嫣笔直地站着,发间的粉蓝步摇还在轻轻荡着。她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爹亲,看上去那么无辜。   楚灏有些诧异,难得她这么认真看着自己,可感觉还是那么疏离。   “为何不答?你听得见的。”楚灏肯定地说道。   楚嫣迎着他的目光,心神有一丝恍惚。匆匆归家的爹急忙召见,问的这话如此直白,不像他平日的作风……还是舅母来府上谈了什么关于自己与崇哥哥的事儿?   “无论你多恨我,我都是你的爹。如今我问的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能不能暂时放下你的偏见,好好回应我的问题?”   楚嫣的眼闪烁了下,打算认真回答。   “就简单一句,你和慕崇是不是两情相悦?!”   本要颔首的楚嫣愣了,这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全然不是一个方向的问话,她怎能点头?   是青梅竹马,非两情相悦;是兄妹之情,非情投意合。这番解释,也只能游荡在她脑海。   楚嫣终是摇头否认了。   “好……那就好!”楚灏似乎舒了口气:“你回屋吧!”因何说好?楚嫣纵是心有疑惑,还是毅然转身离开。   她回了阁楼,不到一刻便听喜儿说爹亲又行色匆匆赶回京城去了。即便对他不满,饶是有些失落,更有不解。仅仅为了问她那几句话,何必亲自回来一趟?捎人口传问问也便是了……   她猜不透爹亲的用意,也便不再多想。   没多久鹊儿又莽撞地推门而入:“小姐,有福在外边等了好一会儿了!”   楚嫣抬首,意在问有什么事。   “他说陆县令问您信看了没有?小姐,我没说您都没动过……”   楚嫣起身往书案走去,半月来陆庭琰的信怕有十来封了。不过他在信中大抵写些文章而已,怎么还特地差有福来问?   “有福说,陆县令等着您的回音呢!”鹊儿又说道。   楚嫣微微蹙眉,鹊儿见状赶紧走近了,迅速帮她把封口都起开,将信取出来,一张张放好。   看到第三张,楚嫣才知道陆庭琰为何特意叫有福过府来问了。原来过两日是太夫人寿诞,陆庭琰邀她过府,想让老人家开心开心。他在信中说“老娘亲对你甚是喜爱,若能到场,下官自饮三杯相迎”,还说“只备薄酒简单庆贺,故无奉请柬”。   楚嫣轻笑,陆庭琰在信中自称“下官”,又特意说未备请柬,好似怕她怪罪似的。虽说她是官家小姐,但他应该知道自己并不那么注重那些礼仪的。   “小姐,我怎么回他?”鹊儿见主子笑忙问。   楚嫣把信放置一旁,飞速在空白纸上写下“好”,将纸对折,并未装信封,便直接递给鹊儿,让她给候着的有福。   丫头离开后,她坐下来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要给太夫人送点什么好呢?   ————————   两日后,楚嫣准时赴宴。   马车方在大门外停下,有福便迎了上来,说是陆庭琰让他一早候着。   “少爷还在忙公事,一会儿就来。”有福把她们领到后堂,将在门口接过的寿礼放在桌上,又说道:“楚小姐稍候,我已经让香雀去禀报老夫人了。”   “陆大人当真那么忙吗?”喜儿表示怀疑。   “咱们平南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大小小的杂事少爷都要管,还真挺忙的!”有福笑着说道,然后退下了。   “喜儿姐姐,县令是不是很小的官?”鹊儿环顾四周,她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呢,可好奇着。   喜儿与楚嫣相视一笑后,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这儿也太破旧了!不是说太夫人过寿么,怎么都没张灯结彩或是贴个寿联啊?”鹊儿口无遮拦地说道:“咱们夫人诞辰吧,不说请上有名的戏班子一大早就在那唱着吧,府里往往以前几天就得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的。这儿……”   “这儿怎么了?”喜儿明知故问。   “他们府里也太简陋了,都没见什么摆设,院里连个花圃都没有,这后堂比咱的膳房还小呢!县令是不是比咱老爷低好几级呀?难怪陆大人见了小姐都恭恭敬敬的!”   楚嫣忍着笑,心想若是陆庭琰在,他们少不了要争论几句。   “鹊儿,注意言辞,这可是县令府上。”喜儿替小姐“教导”鹊儿:“即便再差强人意,你也得等回去了、私底下跟我说,知道吗?我们得给县令大人留点面子……”   鹊儿捂着嘴本以为喜儿要骂自己,听完她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楚嫣也憋着笑,看喜儿说得冠冕堂皇的,当着陆庭琰的面,她何时口下留情过?   不一会儿,便见香雀扶着太夫人进来了。   陆陈氏难掩喜色,进门就笑眯眯地走去牵楚嫣:“楚姑娘,这次得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吧?庭儿老忙老忙,老身念叨着叫他给问一问你什么时候来玩,他都没空理我……”   楚嫣早已起身一同站着,静静听陆陈氏发牢骚,任由她紧牵着自己不撒手。   “今儿要来也没让丫头来说一声,我好提前备着东西,给你做好吃的糕点呀!这样,我去膳房看看有什么……”   楚嫣拉着急急转身的陆陈氏一起坐了下来,笑着摇了摇头。   她想,陆庭琰怕是故意不理太夫人的念叨,想是怕她缠着自己会烦,不然他有空写信送过府,叫有福顺带问一声不就行了。不过,尽管平常没把太夫人的话放心上,对她老人家的寿诞倒是上心的,看样子太夫人都不知道陆庭琰要给她过寿呢!   “喜欢听老身唠叨呀?”陆陈氏喜笑颜开,摸着楚嫣的小手打开了话匣子:“也好也好。你难得来,弄那些糕点肯定要费些时间的,改日老身做了让香雀送过去,今儿咱就聊聊天!哎哟,老身怎么就没生个闺女呢?瞧这白皙皙的手儿水汪汪的大眼睛,这张天仙般的小脸蛋,真是叫人越看越喜欢!庭儿到底怎么想的,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不早点……”   陆陈氏旁若无人地说着,香雀和喜儿对视着强忍笑,只有鹊儿听着替小姐着急:太夫人不觉得说那样的话太直白了么?而且,陆府看上去很简陋啊,小姐怎么能、又怎么可能嫁到这种地方呢?   楚嫣却听惯了,由着陆陈氏怎么说,既不恼也不羞。毕竟太夫人是长辈,何况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当中并没有陆庭琰的想法,自己又何必不好意思?再说,每次听她自个儿说那些话,窘迫得想钻地底下去的是陆庭琰啊!   太夫人想抱孙,陆庭琰却不想娶妻——楚嫣突然跟喜儿有了同样的好奇:到底是何缘故?   没多久陆庭琰也到了。见到楚嫣他当然不意外,心中的欣喜却还是没能藏得住,脸上频频露笑。   直到上了菜,陆陈氏才恍然大悟。他们简衣素食惯了,不想陆庭琰居然让客店送了八道菜!难怪这两日她只要提到要去膳房香雀就说不用,还把楚嫣请来,刚刚她也不让自己去膳房……   “你们这俩孩子什么时候串通好的?居然联合起来瞒我!”陆陈氏虽然这么说,却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什么串通啊骗啊,不就是想给您个惊喜嘛!”陆庭琰说着,对楚嫣眨了眨眼表示感谢,又往娘碗里夹了块鱼。   “你这孩子……”陆陈氏乐不可支,自然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   “太夫人,小姐知道您喜欢刺绣,这是她吩咐奴婢买的丝线,也不知道好不好用。”喜儿将一锦盒打开,里头分十格,内装五颜六色的丝线。   陆陈氏看了又看,抱着锦盒舍不得放下,她望着楚嫣又开始念叨了:“你能来老身就很有面子了,怎么还送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孩子,总能记着我喜欢什么,虽然不能说话,可心思细着,不比平常人差呀!”她转头又开始训儿子:“庭儿,娘就喜欢楚姑娘,长得温柔可人又善解人意,我就不明白你还慢慢腾腾的,是要等哪日谁抢先把她娶了再躲起来哭么……”   “太夫人,其实我家小姐有意中人了……”鹊儿忍不住开口,还没说到一半便被喜儿掐了腰。她委屈得鼓着两边腮帮子:太夫人老要把小姐和陆县令说一块,她听不下去了呀,本来觉着陆县令教小姐识字人挺好的,但他们这家境实在不怎么样,起码比表少爷家要差许多啊!   闻言色变的不只是陆陈氏和陆庭琰,就连楚嫣也未曾料想鹊儿会这么说,她瞪着丫头,不明白鹊儿为何突然这么讲。   陆陈氏必然是失落的,她怔怔地望着楚嫣失了神,自然不知身侧的儿子更是震撼。   “呃……太夫人,喝杯寿酒吧!”喜儿忙说道,想借此转开话题。她看出小姐也乱了方寸,白了鹊儿一眼,走去给陆陈氏斟了一小杯酒。   陆陈氏愣愣地应了声“好”,目光还在楚嫣脸上,刚刚那丫头的话她十分在意。她看上的媳妇儿——早有意中人了?   而陆庭琰何尝不是五味杂陈呢?虽然总是抗拒并一直让娘别老把楚嫣和他说在一块,然而听到这个消息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一时间喉仿佛被绳深锁,紧得不知如何呼吸。有一股气堵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仿佛意识到了,这种感觉叫——醋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末咯,家里有事估计不会更了。追文的小可爱等着我,尽量早更哈!   ☆、31   第三十一章   “什么人这么好福气,让我早早就看中的儿媳垂青啊?!”陆陈氏问道,惋惜之色毫不遮掩。   鹊儿自知此刻喜儿肯定瞪着自己,垂着头不敢再吭声。   楚嫣倒是泰若自然,太夫人向来温和,哪怕真有不快也不会刁难。她抬起头,却见陆庭琰盯着自己,眼神很奇怪。   喜儿看出来了,眼前这个看上去不正经的县令大人好像对鹊儿那句话尤为在意呢,甚至比太夫人还要惊愕呢!她暗自笑了笑,决定推波助澜。   “太夫人,刚刚鹊儿胡言您怎么就当真了!”喜儿笑眯眯地说道:“我家表少爷是对小姐一心不二,可我家小姐的心思嘛我们哪能知道啊?”   喜儿故意说得暧昧不明,更叫陆庭琰拧紧了眉关。楚嫣自在地取了块酥饼吃起来,仿佛没有听到她们对话。   “你家表少爷是谁啊?”陆陈氏也皱了眉。关乎儿子的终身大事,她不操心谁能着急?   “哦,平南县慕府——慕将军的嫡子。”喜儿回话太夫人,却瞅着陆庭琰。   “慕府啊……可是奉旨北上平叛的那位小将军?”   “太夫人也知道我家表少爷?”   “老身常出入布店绣坊,偶尔听人家说些奇闻乐事。慕府在平南县威望大,慕小将军远征的事儿早就让百姓津津乐道,毕竟虎父无犬子啊!”   “那是!我家表少爷一表人材,又能文能武,可厉害了!”鹊儿忍不住插话。   “既然如此,楚姑娘怎会不倾心呢?”陆陈氏顺势问道,她看出鹊儿是个藏不住话的。   “所以我说嘛!”鹊儿哀怨着嘀咕。   “鹊儿,表少爷是送了信物给小姐,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喜儿说到环佩,好似欲盖弥彰又别有用意:“太夫人,我家小姐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自然会有人家上门说亲。至于合不合适、答不答应,不只要我家老爷应允,也要看小姐的意思。表少爷的确有意,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也还未到说媒下聘的时候,这件事还请太夫人、陆县令暂时帮忙保密。”   喜儿偷着乐,陆庭琰的脸色特僵硬。她朝小姐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又说道:“陆大人,我家表少爷您见过的,记得吗?”   “是么?”陆庭琰心不在焉反问。   “有呀!还记得您替那个胭脂姑娘打抱不平时,是我家表少爷出手相救的呢!”   “哦?哦!”陆庭琰僵着脸,那不是尴尬,更多是不甘啊!听起来那个慕小将军出类拔萃,样样都好,又对楚嫣情有独钟,都到送信物的份上,亲上加亲不是不可能的……   楚嫣竟是想到往陆庭琰嘴里塞雪泥的事儿,不禁笑了,随即被口中的食物呛得咳了两声。   那边母子投来关切的神情,这边鹊儿已经轻轻摸背让她顺了顺。   楚嫣喝了口水,舒服了才抬头不好意思地对他们笑,却见陆庭琰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眼里有些令人琢磨不透的——怒气?   她飞快地避开那样的注视,就如做了调皮的事儿却不承担后果的小孩一般。   喜儿固然爱闹,却不是胡闹,一如既往的戏.弄这次陆庭琰怎么没察觉出来?难道这丫头不是乱说——陆庭琰会为她吃味?   寿宴开始陆陈氏和陆庭琰本是十分高兴的,尽管送客离开时也是笑盈盈的,然而用膳时间却是不太舒坦的。   陆庭琰与车夫一道扶着马凳,却不再看楚嫣一眼,更没有伸手搀扶。目送马车走出挺远,才转身回去。   桌上餐盘碗筷还未全撤,陆陈氏坐着唉声叹气。陆庭琰见状踮着脚转身要走。   “你别溜啊!就算你走得快,娘也知道上哪找你。”陆陈氏头也不回地说道。   “娘啊,公事繁多,您……”陆庭琰转了转眼珠子说道:“用过午膳去歇会吧!”   “歇会?”陆陈氏气呼呼地走去揪了儿子耳朵:“你一天不娶妻,娘这心里一天不踏实,歇什么歇?你呀二十三了,这脸皮都开始皱了,再不成亲都是小糟老头一个啦!唉,为娘是操碎了心,你是压根不为所动,我问你,楚小姐这种国色天香的姑娘你都看不上,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娘,你不是每天都得歇一会儿、睡上一觉的么?”陆庭琰嬉皮笑脸的。   “怎么还在说歇的事儿,我问你什么时候要给我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孙子——孙女也行……”   “娘,是您的跑不掉,不是您的眼巴着也没戏。我去忙了啊,忙完负荆请罪,我走了啊!”   “次次都这么说这么说,这么说……”陆陈氏知道留不住儿子,干脆懒得喊了。还以为儿子对楚嫣有点意思呢,结果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亏得今天过府来给她祝寿,结果却得知这么个消息,她心底更不踏实了……   诶,不是还有个许秀娘么?陆陈氏心头一转,两眼发亮:“香雀,去把我前几日绣的绢帕拿来……”   陆庭琰浑然不知老娘亲背后又要做什么功夫,他一门心思想着一件事:慕府小将军啊,且先不论出身,身上那股英雄气魄随随便便就盖过自己了。连他都欣赏的气势,姑娘家怕是不倾心也难!娘啊,不是我看得上人家就可以,也得人家看得上你儿啊!   楚嫣啊楚嫣,那俩丫头说得有板有眼,她又是如何想的?   ————————   “喜儿姐姐,好久没这样接着几天没收到信,总觉得怪怪的。”鹊儿把洗好的茶杯一个个放好。   “你是想见有福了吧?”喜儿整好被褥,又将枕头摆正了。   “哪有啊……”鹊儿噘嘴道歉:“表少爷是快回来了,没来信正常。陆县令再怎么忙,也没有过几天一个音都没有的呀!”   伏案的楚嫣闻言微微竖耳,却也淡然一笑。   “陆县令呀,他故意的吧!”喜儿“咯咯”笑。   “为什么呀?”   “还不是因为你那天说了句不该说的话,他吃醋呗!”喜儿说着,指了指小姐。   楚嫣适时转开了头,起身轻踱步。吃醋?陆庭琰那样狡黠的人,会被喜儿三言两语给耍了?她抿着嘴,心里分明也是觉得好玩。   “真的假的?”鹊儿幸灾乐祸:“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表少爷,对小姐体贴温柔对咱们又好……”   “那也得咱小姐喜欢才行。”喜儿笑着,取了件薄披风,朝倚着窗台的小姐走去。   楚嫣察觉身上多了件衣裳,微微侧脸。   “小姐,表少爷他走的稍候还下着雪呢,这会儿都快秋收了。”喜儿说。   楚嫣轻咬下唇,思绪杂乱。大半年未见了,不知崇哥哥有没有什么变化……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喜儿皱眉:是谁这么大胆没有禀报一声就上了这阁楼!心底疑惑着,却见楚嫣从容地看着门,让她瞅瞅去。   “什么事?”喜儿开了门便问道。   来的是夫人房里伺候的丫头,朝屋里好奇地看了一眼才找到楚嫣,她欠了欠身:“四小姐,京中来了圣旨,夫人让奴婢来报,府里所有人齐聚大堂迎旨。”   “圣旨?!”喜儿也免不了一阵惊呼。老爷虽然是朝廷重臣,几乎天天上朝觐见圣上,不过未曾有圣旨降临楚府,她自然与鹊儿一样激动。   楚嫣淡定自若,她想,崇哥哥报捷的信已经到了一段时日,想必当时已经整军回程。算起来,这会应该快到京城或进宫面圣了。   那圣旨,莫非与崇哥哥有关?   喜儿鹊儿扶着小姐一同去了大堂,堂外廊边早已站满了人。   “好多天人啊!这是咱府里人最齐的一次吧?”鹊儿惊叹。   “是吧!”喜儿应她。   府中老少奴仆——打水烧饭的、浇花扫地的、洗衣拂尘的、就连门房和马夫都到了。   她们扶着小姐到门口,便自觉地站在外头。   楚嫣踏入堂内,只见楚吴氏携两女站在堂中,看着自己的表情似乎是冷笑。她不以为意,不就是一道圣旨么,何必有威风八面的姿态?但看这些奴仆交头接耳等着的模样,或许这对楚府来说,真算件大事吧!   堂内还有个背对众人而立的戴帽黑袍人站得笔直,楚嫣想,那定然是前来宣读圣旨的人了。   又继续等了好一会儿,府中唯一的男丁被奴才搀扶着踉踉跄跄进到大堂,楚吴氏脸色微变,示意楚滟过去叫醒那个不中用的儿子。   “一大早就喝得醉醺醺的,老爷要知道不气炸了!”鹊儿闻到一股酒气不禁嘀咕。   “别惹祸上身!”喜儿压着声音严厉道。   这时,楚吴氏才走到黑袍人身边,恭敬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便转身同儿女一起站得笔直,神情庄重。   黑袍人回过身,手中托着两边均是玉轴的绫锦织品,赫然可见的圣旨背面是精心绣制的祥云瑞鹤。   “圣旨下!”来者声音宏亮。   堂内堂外,众人齐注目,皆下跪,等候宣读。   震耳欲聋的“吾皇万岁万万岁”中,唯有一人走了心神。   楚嫣想,那么精致的绣图,太夫人若是能亲眼一见,怕是爱不释手……      ☆、32   第三十二章   “天有德,成人之合。门下今有慕府嫡长子慕崇,年少有为,骁勇善战,尚未婚配。楚国公府顺三子楚灏之女楚滟氏,贤良淑德,温婉识礼,可为佳偶。择良辰吉日,姻昏敦睦,以慰朕心。”   圣旨下,众人跪拜三叩首,楚吴氏忙起身接过圣旨。   其余人也都起身,堂外奴仆无不窃窃私语。老爷身居高位多年,此次皇上赐婚,更显圣眷隆宠;慕府公子文韬武略,也深受皇上器重,并不负所望平乱而归。都备受圣恩,又门当户对,真是天赐的良缘。   “喜儿姐姐,我刚刚没听清,圣旨宣的是小姐么?”鹊儿一手挡在嘴边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喜儿摇头。   楚府三千金,命名皆近音——“嫣儿、滟儿、妍儿”,幼时楚灏呼唤,她们总会齐声回应,惹得爹亲呵呵大笑。   楚嫣轻轻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袖口,又提了下裙摆,整好衣裳。她不用猜,姨娘脸上的笑意早已透露了确切的讯息,被赐婚的显然是楚滟。只是心有一丝疑虑,圣旨还未宣读时,姨娘和楚滟脸上早早堆满了得意的神色?   圣上赐婚虽不少听闻,然而隆宠降临时,又有谁不欢喜雀跃?楚滟竭力克制,还是忍不住频频发笑,好似早已在意料之中。   楚嫣则是忧心忡忡,是为这道旨意,却不是因赐婚的不是自己而失落。崇哥哥是什么样的性情她再清楚不过,圣旨之事与先前承诺有违,他会不会因此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若是冒犯天颜……   楚嫣抿着下唇,克制自己,不敢继续往下想。   这时楚滟走过来了,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姐姐!”   楚嫣的眼眸里映入那张漂亮的脸蛋,若她真是如表面那么无邪,也不必替崇哥哥惋惜了。   “姐姐,你怎么还是面无表情啊?皇上下旨赐婚,难道不值得你高兴一下吗?”   高兴?——为崇哥哥?还是这个骄纵跋扈、面对堆笑背里横眉的妹妹?   楚嫣挤出一丝谁都看得出勉强的笑送出去,继而转身离开。她受得了她们的表里不一,崇哥哥呢?如今,她只怕崇哥哥一时糊涂冲到金銮殿,抗旨拒婚。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希望他不至于那么鲁莽。   比起这个,楚滟的轻蔑低视又算得了什么!   喜儿率先扶住小姐,默默与鹊儿一同送她回屋。   今日,回廊好似百转千回,总走不尽。楚嫣在湖边停了下来,望着那滩死水出神。   落叶知秋。   合欢树叶落一湖,又有谁知它们于半空抗拒命运的飘零、最终却终归水中腐烂的无奈!   这一刻,她顿时觉得自己在顾影自怜。悲哀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带着假面具的人依然过得恣意,她却无力改变什么。这十几年来,莫非成长的只有自己的身形而非心智?   “小姐,您刚刚听清了吗?圣旨里指的是您还是五小姐啊?”鹊儿问道。   楚嫣摇头,不是没听清,而是无心那个结果。   喜儿伸手将小姐面前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要不,我让车夫备马,咱去见见表少爷?”   楚嫣还是摇头。此时去见崇哥哥,怕是相对也无言。   “小姐,您识字呀!要不晚点我偷偷去把圣旨拿来给您瞧瞧?”鹊儿又问。   “别乱来。”喜儿说道:“夫人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指不定都把圣旨当祖宗似的供起来。你要偷拿了,到时候小姐都救不了你!”   “可是,我见小姐闷闷不乐的,我……我心疼!”   “就你心疼啊!”喜儿可不准鹊儿乱出主意,她看着楚嫣,心里何止是心疼而已。犹豫再三,却不能分忧丝毫。喜儿轻声问道:“小姐,前几日鹊儿是不是说中了——表少爷确实是您的心上人?”   楚嫣回过神,原来她的情绪连两个贴身丫头都误会了。她再度摇头,却也只是无奈一笑而已,这其中的烦忧解释不清。   如今,只能企盼崇哥哥不要意气用事,以家安为上。   ————————   既是奉旨成婚,婚礼必定隆重,仪式更马虎不得。楚吴氏细问章程,亲自为女儿置办嫁妆。   吉日定得很近,听闻喜讯的亲戚、官员纷纷送了礼来。楚府连日来外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楚嫣让鹊儿守在后门,一旦慕崇有什么书信送来就立刻给她。几日过去,慕府都来下聘了,慕崇也应该从京城回到府里才对,居然没有一封书信。   不过这样也好。楚嫣心安,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她担心的事儿没有发生。   “小姐,吃块冰糖么?”喜儿将小盘端到她面前。接连一个月不再动笔,又是眉头深锁,实在叫人猜不出她想些什么。   楚嫣本想拒绝,却突然伸手取了一块放进嘴里。   喜儿颇感意外,高兴得吸了吸鼻子。   “小姐,您的心上人既然不是表少爷,那您不高兴,是不是因为五小姐突然成了嫂嫂?”她问。   楚嫣含着糖,小嘴动了动,没有马上给丫头答案。   喜儿也不追问,自顾自又说道:“想以前表少爷看您的眼神都是含情脉脉的,我可不相信是装出来的。可这回他怎么都没来解释一下呢?哪怕跟您说一声也好啊!成亲的日子又定得这么急,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点奇怪!”   楚嫣那双大眼睛闪了下,她不是没有察觉异样。只是这件事明面与她并无关系,崇哥哥也是私下给的信物,她还是静观其变吧!   “小姐,老爷后天就回来,同行的还有一位朝廷大员,听说是皇上钦点的主婚人。这婚事算十分隆重了,可惜……”喜儿没有说完,可惜,自然是可惜这等场面出阁的不是楚府的嫡女——她的小姐。   楚嫣泰然自若。她从不觉得受得起这样的宠溺,更未动过成亲的念头。口不能言并非隐疾,即便不在京城,怕是在平南县也是人尽皆知了吧!   爹爹回来送女出嫁很平常,不过这让她想起不久前那次匆匆会面……   楚嫣忽然站起来,差点没叫口中的冰糖噎到——她就觉得奇怪,爹爹向来干脆,那日几度欲语还休,难道他早已知道圣上即将赐婚?   心起疑团一层接一层,却毫无头绪。   喜儿静静站着,看小姐蹙眉理思路。知道的她都一一说了,就不想小姐日后有什么遗憾。   鹊儿这时回来了,她边走边嘟着嘴叫嚷道:“小姐,我站得脚酸,能不能回来歇歇?”   喜儿迎上去:“你小点声,没看小姐想事儿呢!表少爷那边可有信儿?”   “别说信了,口信都没有。”鹊儿挨着小圆桌坐下,伸手捶膝。   “奇怪……”   “噢!表少爷那边没动静,陆县令那边倒是有。”   “在哪呢?”喜儿瞅瞅鹊儿,没有东西在手。   “不是信,是有福来过。”   “陆县令说什么了?”   “他呀,来问圣旨的事。”鹊儿瞪大眼睛,义愤填膺地说道:“问我咱们府里是不是要办喜事、小姐是不是要出嫁了?想着陆县令最近都不给小姐写信我就气。喜儿姐姐,你不是说他吃醋了吗,那吃醋也不能吃这么久吧?我就故意跟有福说是啊,是啊!是我们小姐要出嫁!看那陆县令小心眼的……”   喜儿张大嘴巴看向小姐,楚嫣果然也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啊……”喜儿对鹊儿的鲁莽无奈,又认同要让陆县令心焦一番。   “难道不是吗?谁让他老是装得一本正经的!”   “他好歹是堂堂七品县令,要树官威的。”喜儿虽然这么说,却笑得开怀。   楚嫣由着她们拿陆庭琰打趣,随即回想鹊儿刚刚说的话又不禁生疑——圣旨传下,楚府依旨置办喜事,如此通透又大张旗鼓之事、蒙圣宠的是谁,依姨娘和楚滟的性情早已多方宣扬了,陆庭琰怎还会来问是不是她要出嫁?   嘴里的冰糖甜味正浓,楚嫣却觉得喉间有丝苦涩。她想了想,最近自己太多疑了,这不是件好事。   只是陆庭琰嘛——想到他,楚嫣的耳根不由自主地烧红起来。喜儿鹊儿会不会戏.弄过头,他给当真了?   她踱步走到案前,本想坐下写封信好好解释,转念又犹豫这样是不是太刻意了?   “小姐,还有个事儿我不敢讲。”鹊儿又说道。   “不敢讲你还提?”喜儿翻了个白眼:“不过我好奇啊,什么事你不敢讲?说来听听!”   鹊儿果然立马“招供”:“我听齐儿讲,慕府下聘那日跟着来的丫头说——表少爷对这件婚事可满意了,天天笑得合不拢嘴,就等着成亲呢!喜儿姐姐,你说人心怎么变得那么快啊?在军营的时候几天就来信,表现得多在乎小姐,转身一变就乐着等当新郎官了……”   “是么?”喜儿听了也觉得震惊,难道以前表少爷对五小姐的厌恶是装的?刚刚她还说表少爷那么真诚地对小姐的。如果慕府的丫头说的也是真的,那表少爷的行为就匪夷所思了啊!   楚嫣心头一惊!她差点忘了,舅母也曾来过一次。   把所有的细节都在脑海回想一遍,楚嫣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仿佛能捋顺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一旦证实,她只会更加烦忧。   毕竟人心嫌恶,哪怕时光流逝,居心叵测的人不过是年老一些罢了!      ☆、33   第三十三章   “少爷,太夫人来看您了!”香雀在外边说道。   “喊什么喊,直接进去不就得了!”陆陈氏说着直接推开儿子房门:“你这丫头又不是伺候我一天两天了,我是他娘进他屋还用得着……哎哟我的庭儿,你怎么这样了?”   只见陆庭琰头上包着一个白色的汗巾侧躺在床榻,秋高气爽的时节却裹着个大被子,居然还瑟瑟发抖。   “庭儿?”陆陈氏走近了,到床沿坐下,伸手去拍儿的肩膀。   陆庭琰缓慢地转过头来,他的脸色有点苍白,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娘……”   “真生病啦?”陆陈氏见状伸手要探他额头,儿的手却什么时候拉住了她。陆陈氏心疼地皱起眉头,随即柔声细语问道:“哪儿不舒服啊?”   “哪都不舒服……”   “我看看,病得实在厉害咱得去请大夫!”陆陈氏的手又要伸上去,不过仍被按着。   “娘,我难受。”陆庭琰慢腾腾地闭上眼才又张开,吃力地说道:“我想吃莲子红枣粥。”   “你这孩子病成这样胃口可好着啊……”   “娘,我生病都特爱吃您亲手做的莲子红枣粥!”   “有么?”陆陈氏往身后看了一眼。   香雀连连点头。   “那好,娘去给你做!”陆陈氏站起来,转身要去膳房给儿做他爱吃的,边走边唉声叹气地念叨:“平常也没见他多吃一碗的……我还以为是因为楚姑娘要出嫁的事儿伤心的不上堂呢,原来真生病了。唉,想到楚姑娘我就伤心,老身没福气啊,多好的姑娘……”   香雀扶着太夫人,还是忍不住回头。   陆庭琰已恢复正常神色,急急挥手让她快点带娘离开。   香雀偷笑,太夫人的“说功”连少爷都招架不住,更别提其他人了。最近听到楚小姐要出嫁的消息,不知已经问了有福多少回消息可靠不,确定这个媳妇人选已是钦定的新嫁娘,又开始一日三餐给少爷念叨那个许姑娘多好多好、再不抓紧连这第二媳妇人选也会落空,难怪少爷要装病躲太夫人的“逼迫”。   房门一关,陆庭琰连忙扯掉额上汗巾,掀开被子跳下床。若不是确定病了,娘能从晨曦念到金乌西坠、乃至玉兔东升。   知子莫若母。娘亲猜的不错,楚嫣出嫁的消息的确令他郁闷不已,这件事叫人措手不及,独独能够看穿自己心事的娘亲却不想让她知晓,免得又落下长久的絮叨。   知母也莫若子。身体有恙,娘亲才会以他为首抛下别的,不再惦记他因何连续几日意志消沉。   只不过,他也的的确确病着。   佳人佳期近,患得患失心。   陆庭琰摸了摸胸口,怀中一直藏着楚嫣第一次的来信,信中是他脱口许下的诺言,自以为那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近到毫无缝隙……   他本就不奢望贵为国公爷的孙女会垂青自己,然而接触几月下来,她柔中带笑、笑中含愁的模样却早已深深烙在心上,每回见面总是抑制不住狂喜,相思亦更难耐。   所以他吃味了,在听闻她有了心上人之后,对出身一再自嘲,也便失了素有的冷静,接连数日都无法理智地写好文章送去。   不知道楚嫣有没有察觉他的反常?陆庭琰深夜在庭中来回踱步,既烦躁不安又不肯打破自设的僵局。   直到皇上赐婚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心中郁结更是难消。一边是娘亲的逼问,一边是内心的拷问……   “少爷少爷,问到了!”有福推门而入,见少爷倚在案前失神。   “嗯!”陆庭琰应了一声。   “我见着楚小姐身边那个丫头了,她亲口跟我说是楚嫣小姐要出嫁!”   “哦。”陆庭琰应着,眼睛里却没了色彩。   虽说传闻有些匪夷所思,楚府三位小姐姓名相似,众人搞不清楚究竟谁要出阁,他也曾心存侥幸,但按常理想便知道,岂有妹妹为先姐姐在后?楚嫣虽然口不能言耳有微疾,但她出身高贵且倾国倾城,还是不缺名门争相娶之……   ——何况成婚对象即是丫头们口中的表少爷,刚刚立下大功的慕府公子慕崇呢?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何以有他陆庭琰一席之地?   “少爷,要不要写封信,我给您送过去呀?”有福问道。左右多年,除了遇到棘手的命案,少爷才会这样沉郁。   “不用了,你下去吧!”陆庭琰说道,完了又交代一声:“去书房把这几日递来的状纸都拿过来。”   “您要在房里看?!”   陆庭琰点点头。   有福退了出去,跟着把门带上。虽然他心里觉得奇怪,一向喜欢整洁的少爷这么反常,怎么突然允许那些不知经过多少手的诉状拿到房中呢?   病了,少爷果然病了!   ————————   楚府上下一团喜庆,红绸悬梁,彩灯挂壁,热闹堪比年关。   这一日,忙碌的丫头奴才无不停下手中的活儿望向从她们眼前经过的人——那养在阁楼上、这么多年见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的四小姐。她看上去淡漠优雅,清新脱俗。   众人皆不知是她们自己的心态有所改变。大小姐的身份如今之所以被记起,不过是因为那道含糊不明的圣旨,奴婢仆人刮目相看的原因皆是忌惮。   她长发及腰,曳地的淡黄长裙与头上的同色发簪相称;略施粉黛便显整个人神采奕奕;面色沉稳步履如风,一副喜事临门的姿态。   她由贴身丫头扶着,慢慢走过这些喜气包围的庭院、回廊、楼阁、小亭,对那些又是好奇又是敬畏的目光置若罔顾。   楚嫣目光在亭台楼阁的每一寸扫过,虽居府中已有多载,一草一木皆陌生啊!各处楼阁、亭台多有变化,久不走动观赏都不知道。   而那些醒目的红绸,一遍遍地传递着喜事将近的讯息。   崇哥哥果真是满心欢喜地等着良辰吉日么?——她心里疑惑,又庆幸他是期盼这桩婚事的。   “小姐早……”   不识的丫头奴才们一个个朝她欠身行礼,楚嫣没有无所适从,也没有刻意让喜儿告诉他们免了。只是有些人直勾勾的目光,她是察觉到不善的。   譬如,迎面而来的楚滟身边的几个丫头,那些个不屑的目光可是打心底浮现出来的……   “小姐,我们走另一道吧?”喜儿问道。   楚嫣摇头。今儿她就是想在府里走走看看,不错过任何一个角落。也只有在这种忙乱的时候,姨娘才无暇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旁人奇怪的打量又算得了什么!   走了快半个时辰,见小姐额头微微冒汗,喜儿扶着她到凉亭小歇,又取出绢帕轻轻为她擦汗。   “小姐,喜儿去给您倒杯花茶来?”   楚嫣摇了摇头。这里离阁楼挺远,何必让喜儿来回多跑一趟。   “那……”喜儿正想说点什么,耳边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她住了嘴,看小姐也抬眼看去。   “你们瞧见刚刚四小姐了吗?”一个丫头问道。   “瞧见了!奇怪啊,四小姐一向关在阁楼的,今天怎么下来了?还在府里四处走?”另一个丫头声音尖锐。   “我也好奇!不过四小姐看上去很冷艳,也挺精神的,哪有别人说的病恹恹!”   “上次老爷回来我见到一次,四小姐的脸色不怎么好,比今天要苍白多了!诶,皇上赐婚会不会就是给四小姐冲喜的?”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四小姐一副喜事临门的模样,她身边那个丫头是叫喜儿吧?今天看上去也嚣张的样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呗!慕少爷现在虽然还没受封,可皇上亲自赐婚呢,以后肯定要做大官的……”   “就是!”   小姐病恹恹?她的丫头趾高气昂?——喜儿怒气冲冲,要不是小姐摆手让别冲动,她早就冲出去跟她们吵一顿了!   “是什么是?你们根本不知道内情!”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   喜儿悄悄移到亭旁的小竹丛边,探出头瞄了一眼,轻手轻脚回到小姐身边说道:“是子湘。”   楚嫣轻轻点头。她不介意下人们背后如何议论自己,不过楚滟身边那丫头的话令人不禁生疑……   “子湘姐姐,你怎么往这边来了?”声音尖锐的那丫头问道。   “我家小姐让我四处瞧瞧,看府里布置得如何了!”   “五小姐这么用心……子湘姐姐,你刚刚说的内情难道是……”   “是什么是,别瞎猜啊!”子湘的眼珠子四下转转,先瞅瞅周围有没有别的人在。   “哎哟子湘姐姐,你在五小姐身边伺候那么久了,少爷小姐的事比我们清楚多了,就跟我们说说嘛!”   “是啊,到底有什么内情呀?”另一个丫头也追问。   “这个当然不能随随便便跟你们说!”子湘欲语还休。   “难道要出嫁的不是四小姐?”   子湘假装吓到似的张大嘴巴,却很快笑得灿烂,摇着头十分得意地回她们:“当然不是。”   “那就是五小姐咯?”   两个丫头分外激动,子湘瞧着竟不觉更加得意,她清清嗓:“跟你们说了,可不许同别人讲哦!这皇上赐婚的事儿,跟四小姐压根就没关系,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小姐的名字,不过夫人不想外人知道罢了!”   “真的吗?不过这天大的喜事,夫人为什么……”   “我就觉得奇怪呢,那个慕少爷仪表堂堂,这次又立了战功,当然是跟咱们才貌双全的五小姐般配,怎么可能娶四小姐这样的人做正妻呢!”   两个丫头瞬间激动不已,仿佛这样的安排才算正常。   “大胆!”子湘的口气如同主子般,她顿了顿才又说:“虽然你俩说的是事实,可别忘了再怎么样四小姐也是小姐,轮得到咱们说三道四么?小心——要不小心,脑袋可是会掉的……”   俩丫头一听连忙捂着嘴不敢出声了。   子湘憋了会儿才又笑了:“瞧你们吓的……也不动脑子想想,她真能左右咱们丫头的命么?四小姐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她能开得了口训斥咱们么?有什么人能让她借势找咱们麻烦么?顶多瞪我们几眼罢了!更何况她配不上慕少爷是大家都知道的,以前我不敢说,可这圣旨一下……”她齿间发出“嗤”地一声,又说道:“四小姐这辈子——就算能嫁出去,也只有做妾的命了啊……”   三个丫头齐齐发笑,觉得这话说得实在。   另一厢,喜儿气得握紧了拳。楚嫣虽不动怒,却也变了脸色。      ☆、34   第三十四章   事有真假,话有虚实。   三个丫头背着主子私底下的闲谈,楚嫣不会追究,却将重要的事放在心上,迈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偏院。   喜儿不能在小姐没有示意的时候冲出去让她们闭嘴,也不能在下人羞辱小姐后说点有用的安慰话,只能小心搀扶着,紧紧地跟着小姐的步伐。   楚嫣斜靠在椅上,手枕脸颊,陷入沉思。   ——子湘的话是什么意思?所谓的内情是什么?为何她敢妄下狂言,此圣旨一下,自己便没有做正妻的机会?   喜儿见小姐少有那么慵懒地靠着想事情,便也不去打扰,奉茶后便默默站一旁看着。近半年来,小姐的变化是越来越大了,好似心里藏了越来越多的事儿,但她怎么没有被疏远的难受,反而越来越心疼小姐呢?   就这样过了大半日,黄昏已至。   喜儿轻轻走到窗台,打算将窗户关了,免得晚间的露水溜进屋里。   楚嫣倏忽站起,一直绷着神经等她的喜儿忙搁下手里的活,朝她走了过去。   “小姐,有何吩咐?”   楚嫣移步书案前,取了笔筒里的那只长竹签。   “小姐,现在要出去么?天就快黑了……”喜儿没再往下说,小姐的眼神那么坚定,她顿了顿,转身往外走去:“我让车夫立即备马!”   晚秋风寒,等候马车时楚嫣不由哆嗦,喜儿忙将挂在手腕的披风给她穿上。楚嫣朝她柔柔笑了一下,又痴愣着望向不远处亮着灯笼的街角。   喜儿有点心酸,默默地挽着小姐。   心事重重的主仆丝毫没发现在暗处留意着她们行踪的丫头,待车夫驾马来到,便行色匆匆地上了车。   马车疾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停下。喜儿下去告知门房,楚嫣轻推轩窗,从缝隙里瞧见了十几年不曾再到的府邸。   张灯结彩的慕府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虽然还在这里,却扩张了不少,再加上喜气临门,看上去十分气派。   须臾,喜儿过来禀道:“小姐,可以下车了。”   楚嫣缓缓下了马车,一位嬷嬷走来,一路将她们引到花厅。嬷嬷说了句“请小姐稍候”便退下去,花厅里只留下那个奉茶的丫头。   约莫过了一刻钟,喜儿看小姐正襟危坐不急不躁,她可是有些着急,便走到那丫头身边去,问道:“慕少爷在府里吗?”   “我们府里可有四位少爷。”丫头回道。   “我知道,我问的是马上要成亲的大少爷!他在不在?”   “哦!”丫头瞥了楚嫣一眼,狐疑地问道:“你们是……”   “我家小姐的娘亲,是你家老爷的亲妹妹。”   “原来是表小姐。”丫头虽然欠了欠身,却没有惊讶的口气:“我们少爷近日亲自操办婚事,好像……”   “念儿,给夫人沏杯热茶去!”方才的嬷嬷搀着慕夫人来了。   丫头随即退了出去。   楚嫣见来的是舅母,心一沉,还是站了起来,违心地行了个礼。那日阁楼会面的谈话,已让舅母昔日留存在她脑海的崇敬消失殆尽。好感既是荡然无存,楚嫣再难以从容相对了。   “嫣儿,来,坐!”慕杨氏又是那般亲切地叫她的名,亲自牵着她的手带到椅边。   楚嫣没有坐,她静静地站着,等舅母放开手。   慕杨氏也不奇怪,径自在主位落座,问道:“这么晚到府里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她见楚嫣并不抬头,继而转向喜儿,笑了笑说道:“我差点忘了这事,嫣儿身边的丫头,你知道小姐为什么到这儿来么?”   “奴婢不知。”喜儿察觉出小姐对慕夫人的冷漠,便也不透露。   “既然这样……”慕杨氏也面不改色,又看向楚嫣,和颜悦色地问道:“莫不是来瞧你舅父的?他近来忙着军中之事,这会还没回来呢!”   楚嫣依然垂着头,不曾抬眼。喜儿屏息,一时半会不能明白小姐的心思。   “哦,对了!”慕杨氏突然站起来,走到楚嫣身侧,又牵起她的手轻轻摸着,慈爱地说道:“崇儿的事儿,舅母对不住你。”   楚嫣慢慢抬起头,对上舅母的眼。眼前这位看似慈善的妇人,惺惺作态的模样真是叫人作呕,又不得不敬着她是长辈。   如果她楚嫣不是个喑人,一定会问问舅妈为什么耐着性子、放下姿态来见自己?   不料,无需她开口,慕杨氏便又说道:“舅母原以为,崇儿与你玩得极好,你俩算是青梅竹马,不料——儿大不由娘啊!嫣儿乖巧懂事,舅母以前就喜欢你,但婚姻大事毕竟还得你崇哥哥拿主意,更何况圣意已达……你明白吗?”   明白。楚嫣明白。   舅母这么一说,既将阁楼那日所托之事推得一干二净,又委婉地告诫她此事乃是皇上赐婚意在叫她不得胡来。   若不是看穿舅母的神色与姨娘如出一辙,她差点要信了——崇哥哥是欢天喜地要迎娶楚滟过门的!方才那个叫“念儿”的丫头都说,崇哥哥在亲自操办婚事呢。   “嫣儿?”慕杨氏试探的眼神在等待。   楚嫣笑了,释然的、无奈的。她点了点头,此次不是违心的了。   慕杨氏也笑了,这下她放心了。“今晚就在府里住下吧!我让丫头把客房打扫干净,再添个新的被褥!”   楚嫣摇摇头,婉拒了。这府里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的。   喜儿会意,连忙上前扶着小姐,楚嫣适时把手从慕杨氏那里抽出来,朝她最后欠了欠身。   “慕夫人,我们回了!”喜儿说道。   “那好吧,我让嬷嬷送送你们。”慕杨氏说道。   楚嫣没再回头,喜儿也没有多话,两人随着带她们进来的嬷嬷原路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楚嫣透过轩窗往后望了一眼——平南县慕将军府,此生她再也不会踏进半步了。   夜色正浓,晚秋风寒,再寒不过人心。   楚嫣回想着舅母的几句话,再度心疼起崇哥哥,却又庆幸着即将嫁进慕府的不是她。   喜儿在一旁抱怨着慕夫人没有作为舅母给予小姐应有的关怀,楚嫣握了握丫头的手,微微一笑。   ——这一趟,虽然没见着崇哥哥,却也不是毫无收获的。至少,这件让她觉得蹊跷的婚事,楚嫣彻底搞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舅母明知道她过府定是找崇哥哥,却故意岔着话说,又故意强调了圣上赐婚,看似合情合理,却有点欲盖弥彰了。崇哥哥回来之后没再露面,想必也是舅母找什么理由拦住的。而今晚怕是她们一出府,便有人传信给舅母,否则以她眼高于顶的姿态,怎可能先崇哥哥一步来见自己呢?   难怪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那不是错觉。舅母与姨娘之间,必定是藏着秘密的。那含糊不清的圣旨宣读,是为了掩盖真正的事实——新娘是楚滟。   如此一来,不对劲的地方变得明朗了。她们为什么害怕事实被揭晓?便是要瞒着崇哥哥……   “小姐,我们这回没见着表少爷,怎么办啊?”喜儿忧心忡忡地问道。   楚嫣轻轻拍打握着的喜儿的手,让她别担心。   “可是,婚礼就在三天后,到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喜儿急道。   来不及什么?楚嫣再度微笑,一切都是注定的。   听到子湘说有什么内情时,她的确一度想搞清楚,不过想了半天也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想了。原本她到慕府来,就只是想见见那个宠她至宝的崇哥哥而已,毕竟等他成亲以后,怕是很难再那么亲昵如初。   只是,莫名发现了丑陋的一幕,所谓的内情也随即浮现。崇哥哥,这个事件中最是耀眼的人,却即将被她们联手锁在黑暗的角落里。而她竟不知如何挽救崇哥哥。   一路颠簸,喜儿都睡了过去。楚嫣掀开披风往她身上盖。   这丫头,回去后姨娘想必又要以“过晚出府”的理由责罚她了。想到这,她不禁担心起来。   “小姐,县衙有人挥手,要停下么?”车夫在外面问道。   楚嫣愣了下,把躲风关紧的轩窗又推开一个小缝。视线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举着手在挥舞。   夜深了,陆庭琰怎么也还没安寝?   楚嫣突然想到他已多日没有来信,气一下子涌上心头,便又把轩窗关上。   车夫以为车内的人都睡着了,没有再问,也没有停下,继续驾马往府上赶了。   马车继续行了一会儿,楚嫣突然又有点失落。这个时候明明想有个人陪自己走走,为什么却突然发了孩子脾气?不知道陆庭琰是不是认出她的马车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府外……   陆庭琰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心中一片难受。睡不着在院中踱步的他,忽然听到那么响亮的马蹄声才开后门瞧瞧——即便天色已晚,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辆华丽的马车是楚府小姐的,就是不知车内坐的是不是楚嫣,不然为何没有停下来?若是楚嫣,这么晚了,她是去了哪里?   陆庭琰知道,原本难以成眠的自己,这一夜更是辗转难安了……      ☆、35   第三十五章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楚嫣伏在案上,望着手中的环佩失神。崇哥哥的话犹在耳边:“这两玉,上雕飞鸟,并分雌雄。……雄玉赠你,雌玉归我,如你我相随……”   雌雄环佩,怕是要重聚了。   楚嫣站起身来,信步走到窗台边,望着不远处满庭子的人潮,竟十分失意。   崇哥哥今日定是威风凛凛、春风满面的,她多想见见,看他是怎样的英气逼人、瞧他是如何俊朗的新郎官……   “小姐,”喜儿推门而入:“迎娶的花轿到了。”   楚嫣慢慢回过头,微微点了一下。   楚滟要出阁了,府里此后少了个挑她刺的人,反倒有些不安起来。楚嫣重新取了环佩又端看了一会儿,才招手让喜儿过去,将它与崇哥哥过年送过来的那封信和锦缎包在一起。   楚滟啊,希望她能当好崇哥哥的贤妻,助他日后平步青云啊!   大概过了两刻钟,外面的声响逐渐小了。新娘估摸已经上了花轿,往慕府去了。   楚嫣的眼睛眨了眨,又黑又长的睫毛动了动,终是叹了口气,回到案前。   喜儿忙走到一旁磨墨,心里却一阵恍惚——她有没有听错,刚刚小姐是不是发出了一丝声音?   案中央放着一张洁白的纸,楚嫣凝望出神。此次下笔需要莫大的勇气,不过,崇哥哥成为第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也是极好的。   她迟疑着,缓缓写道:   “崇哥哥,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妹妹不能奉上大礼,唯有一封书信表贺。嫣儿自幼丧母,蒙崇哥哥爱护有加。军中半载有余,书信不断,每每关怀备至,不胜感激。今婚事已定,妹妹也乐见其成,惟愿兄长与兄嫂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喜儿见小姐搁了笔,忙上前将纸拿起吹了吹,又认真地叠好,放入信封里。   楚嫣甩了下手,又轻轻抬起,衣袖立马整齐了。   “小姐,真的要退回去么?”喜儿望着躺在锦盒里的环佩和锦缎问道。   楚嫣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喜儿将两封信放进去,盖好盒子,抱着往门口走去,不无遗憾地念叨一句:“真是太可惜了,表少爷那么好的人,一直以为他会是我们的姑爷呢!”   楚嫣默默走在后头,思绪万千。幸而喜儿机灵,今日把鹊儿支开了,否则那丫头不知会喊得比喜儿多大声呢!   大堂内没剩下几个人,看热闹的人都散了。而楚吴氏嫁女,自然哭得极为伤心,早被丫头扶到房内休息去了。   喜儿观察片刻,才带着小姐慢慢走了进去。   楚灏正在用茶,见是楚嫣不由一愣。   “见过老爷!”喜儿欠了欠身。   楚灏扬扬手,一双眼睛在长女身上打量。她看上去与往日一样,不温不火。   “老爷,小姐有事想请您帮忙。”喜儿说着,托着锦盒的手却有点颤抖。   “这什么?”楚灏看见了,示意楚木过来接。   “是……表少爷以前送给小姐的东西。”   “什么?!”楚灏显然是吃惊的。他本来还打算接过去看看,一听顿时愣住了。   楚木便将锦盒留在手中,看着老爷皱着眉头站起来,朝大小姐走去。   喜儿是发抖的,老爷威严压人,她可做不到像小姐那么淡然。   “爹问过你的!”楚灏的声音有点颤抖,又带着一丝惋惜。   楚嫣抬眸,不明白爹亲的愤怒缘何而起。   “老爷,小姐是想托您把这些东西送还表少爷,她见不……”   “住嘴!我在问她!”楚灏打断喜儿的话。   喜儿垂下头,默默退到小姐身后去。老爷一旦发火,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望着好似怒发冲冠的爹亲,楚嫣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诉求着给予她一丝关爱,不要尽是质疑和指责。   “你为何不答?!我是不是问过你,你和慕崇是不是互许终身、两情相悦?你是如何回答我的!”楚灏拍着桌子发出“咯咯”的响声。   楚嫣不明白爹亲为何愤怒,难道他以为自己要破坏楚滟的婚事吗?花轿都已经走了,她能搞出什么事儿?同是女儿,对待就要如此不同吗?!   她也怒了,本以为有事相求,在他面前忍一忍便是了,不料喜儿才说不到三句他就大发雷霆。三天前,她还感念是他恰巧回府来姨娘才没有因她晚归而责罚喜儿,此刻他却像头脾气火爆的老虎,实在叫人难以亲近。   “站住!”楚灏厉声道。   楚嫣没有那么乖巧,她并不顺从,而是头也不回继续往门口走去,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楚嫣,倘若你此刻走出这大堂一步,就给我离开楚府!”楚灏抛下狠话,气呼呼地转身回座。   楚嫣瞬时止步。她不是震慑于他的威严,而是不敢相信他说出这么决绝的话。哪怕心里再恨,至少她还是尊崇他的。   是,当日她是否认对崇哥哥有男女之情,今日也不是要反悔。明明只是想以他的名义将崇哥哥的东西归还,却莫名其妙被责骂,楚嫣心里怎么不委屈?   她怒目圆睁,直直地与爹亲对视。   楚灏早已懊恼说出那么绝的话,他躲避着女儿犀利的目光,心里盘算着如何圆场。此刻,她像一直高傲的孔雀,更像极了她娘,叫他心怯。   楚嫣只是愣了一会,她疾步上前,从楚木手里把锦盒取回转身就走。   楚木同情地看着老爷,楚灏不安的同时却也欣慰,会这样闹脾气的嫣儿才是那个小时候老对他没大没小的任性女儿啊!   “嫣儿,”楚灏知道女儿秉性,此次若是由着她去,恐怕父女再不可能和好。他按压下怒火,尽量平和地说道:“爹的话是严重了,你的脾气也不好!是我错了……”   楚嫣怔了,她是听错了么?一向自我□□的爹亲居然对她表示歉意?尽管她不知道能去哪,但爹可知说出去的话便似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止了步,却未回头。   “但你也叫爹捉摸不透!”楚灏朝她靠近,声音低沉:“圣旨拟定之前,爹是不是特意回府问了你的意思?你分明告诉我,你与慕崇没有男女之情。现如今滟儿与慕崇婚事已定,今日迎娶拜堂成亲,你却跑来告诉我,你有一些慕崇相赠的东西,你叫我如何不怒?”   楚嫣闻言惊愕,随即恍然大悟。爹那日回府只是三言两语询问便匆匆回京,她还觉得莫名其妙……差点忘了,爹是都御史,与京中达官哪怕没有深交,也能从闻讯而来恭贺的同僚那儿得知圣上降恩。所以爹当初就对圣旨之事存疑,担心与慕崇两两相好是她、赐婚的却是楚滟么?   这么说来,他还是真关心自己的?   “老爷,您误会了!”喜儿眼尖,发现气氛稍稍缓和连忙插嘴道:“小姐是收了表少爷一点礼,但那是表少爷出征前送的,她不得不收。”   楚嫣转身的同时也微微皱了皱眉,她以为自己藏得好,其实相处这么多年,即便她不说喜儿也是懂的。   “为何?”楚灏问。   “表少爷从前就对小姐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小姐,怎么样都能想办法给小姐弄来。表少爷要出征,小姐自然也是希望他能够凯旋归来,又怎么会临阵拒收他送的礼,让他失望呢?”   楚灏的眼神在喜儿与楚嫣之间来回,显然在思考喜儿说的话。   楚嫣早已恢复冷静的模样。喜儿的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崇哥哥对她的好,假的是喜儿不知道她收那环佩却有两方思虑。不论如何,爹的怒气逐渐消去。   楚灏一方面信了喜儿的话,一方面又反想他给的关切比慕崇还少。他沉着脸走去,亲自从楚嫣手里取过那个锦盒,说道:“我让人送去。”   说罢他又犀利地看了喜儿一眼。   楚嫣也看着贴身丫头,不知是感激还是感动。哪怕喜儿是猜测,也猜中了她煎熬的心思。   “嫣儿,你可知,我为何好好的京城不住,要搬来平南县?”楚灏望着这对他来说仍不算熟悉的大堂问道。   楚嫣茫然地摇头。   “爹不想你活在你娘的影子里。”楚灏说道:“还有,你久咳不愈,大夫说宜居山水清秀之地。”   提起娘亲,楚嫣紧紧咬唇,又捏紧了粉拳。远离国公府她是欣喜的,却从未想过是因为娘,每每爹提起娘她总是想到以往而愤恨难平!只是爹后一句,又实实在在是为了她好。而这些,他是从未说过的。   所谓的爱恨交加,便是如此叫人心如刀割么!   楚灏这一次似乎看懂了她的神色,他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自责。   楚嫣垂下眼不敢去瞧,她不知该以什么目光去看待这么表露关怀的爹。不感动不惊愕是不可能的,然而轻易原谅又怎么对得起娘亲?   她无神地看着自己的裙摆,终究转身离开不愿面对。   “嫣儿,爹依然是疼你的。”楚灏说道。   大堂内,唯有楚木和喜儿,他已经不在意将自己的软肋展露,而他最疼爱的女儿,还没恨够他……      ☆、36   第三十六章   立冬了。   就在慕崇和楚滟成婚的第三天。这一天还下雨了,天似乎一下子冷了不少。   即便不是依靠轩窗,喜儿也给小姐多披了件外衣,怕她被吹进屋内的冷风寒着让好不容易驱走的咳嗽又复发。   “小姐,昨晚睡得可好?”喜儿细声问道。   楚嫣打着哈欠点点头。前夜听爹一番话纠结一宿难以成眠,昨儿想通了把那些过往的事都暂且放下,算是心无旁骛睡了个足。   “我听说……”喜儿顿了顿:“前天夜里府上有点不平静。”   楚嫣又点头。楚滟出阁,爹亲回来,府里免不了有人来往,热闹一些并不稀奇。   喜儿继续捶着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听说,表少爷来了,直往咱院里来。”   楚嫣这下回了头睁大了眼睛,心头一直不安,就怕的这个。她看着喜儿,要喜儿继续说。   “如果不是夫人拦着、又有老爷镇场,怕是谁也劝不住他。”喜儿谈起表少爷不免一阵惋惜:“喜儿之前就觉得奇怪,表少爷分明对小姐情深意重,为什么要跟五小姐成婚却亲自忙前忙后,看来他也听岔了!可怜的表少爷,他不知道有多失望!”   岂是听岔了啊!想必崇哥哥都没有瞧过圣旨,舅母也必定瞒着实情,他以为跟她成亲,才欢天喜地筹办婚事吧!   楚嫣低了头,心头一阵酸楚。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崇哥哥不顾后果跑出来,心中哪只是震惊而已!   “小姐,我是怕,”喜儿支吾一下,才道出担忧:“五小姐生性倔强,表少爷在成亲当夜就跑来找你,她肯定记恨在心。等老爷回京之后,我怕夫人……”   喜儿担心的不无道理。   自古妒火蚀心,楚嫣不是不清楚。楚滟极为好胜,姨娘又最疼爱,确实不知道她会捣出什么事儿来。   “小姐小姐!”鹊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鹊儿!”喜儿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总是这么莽撞。   楚嫣习惯了鹊儿这样,一点也不惊奇。稳重与年龄无关的,喜儿在鹊儿这个年纪就十分懂得与姨娘斗智斗勇了,鹊儿只有一根筋啊……   “陆县令来了!”鹊儿的神色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楚嫣暂且忘了与喜儿议的事,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欣喜。   “瞧你,陆县令来了又不奇怪,有什么好喊的!”喜儿说道。   “喜儿姐姐你是不知道,陆县令今天不是穿着官服,原本还打算从后门进来的,谁曾想叫管家撞见了,非把他请去见老爷!”鹊儿格外开心,老爷那么威严,陆县令是撞虎口上了。   “是么?”喜儿也忍不住乐:“陆县令好歹是位大人,怎么好好的大门不走,偏往咱后门去呢?”   楚嫣闻言禁不住抬手,掩嘴而笑。后头喜儿再见到陆庭琰,铁定还要取笑他一番!   “哎哟!我们小姐终于笑了!”喜儿半弯着腰细细瞧。   楚嫣瞪了她一眼,一片红晕爬上脸颊。   “陆县令来肯定是要见小姐的吧?怎么没让有福先来说一声呢?不知道他想跟小姐说啥?”鹊儿的脑袋瓜里好多疑问。   “五小姐都嫁入慕府两日了,我想,陆县令是听说慕少夫人不是咱小姐,连忙过来请罪的吧?”喜儿扶着小姐的双肩直摇,惹得楚嫣打她手背。   “请什么罪啊?”鹊儿听得云里雾里。   “你忘了啊!陆县令啊被你一句无心话搅得跟小姐怄气了,后来皇上降旨的事有福来问你又耍了他,接连这么久没理小姐结果发现根本吃错醋了,他还不赶紧来跟小姐请罪呀?”   “哦!”鹊儿恍然大悟:“所以,他就是个大醋坛咯!”   喜儿听罢哈哈大笑。   请罪?陆庭琰才不会。楚嫣想,即便喜儿说得十分合理、陆庭琰也是那么个思绪,他可不会致歉,想必只会找句不着边际的玩笑话吧!   不过倘若他真的是那个心思……   楚嫣侧过脸偷偷瞧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外人都知她身有所疾,唯一受赞的都是这副皮囊,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真的算得上美貌吗?   而陆庭琰,若真对她有意,可也是因这张容貌?   一时间,楚嫣有点患得患失。其实横竖怎么着都是她自己,为何衍生一股自卑来呢?   门外脚步声打断了俩丫头的笑声,鹊儿紧张地看着小姐,喜儿则谨慎地盯着门。   “小姐,老爷请!”   丫头的话方落下,楚嫣已然对喜儿颔首示意。   “小姐知道了!”喜儿回道。   “老爷还吩咐,有外男在,请小姐梳妆。”门外的丫头又说道。   “好!”   听到丫头退下的声音,喜儿鹊儿不约而同地压着声音笑看小姐。楚嫣美目微瞪,这俩丫头,仗着自己不能说话公然取笑她是吧!   “鹊儿,你说那个外男,是不是陆县令啊?”喜儿明知故问。   “喜儿姐姐,你猜不着,我怎么知道?”鹊儿配合着。   她们笑岔了气。小姐越是表现生气,心思越发明显了,看来她们以前确实是想错了,以为小姐更钟意表少爷。不过表少爷成亲,她的确也悲伤,却不是失意的样子。   两个丫头虽然嬉闹,倒也不忘正事,好好给小姐绾发,再挑了件鹅黄色的襦裙给她换上。   ————————————————   大堂内,楚灏正和楚吴氏说着明儿楚滟回来得准备些什么,就见楚木进来了,身后居然跟着平南县县令。   “下官见过楚大人、夫人。”陆庭琰作揖。   “陆大人免礼。”   楚灏说罢,侧过头同楚吴氏说了两句,才又坐正,也让楚木引陆庭琰入座。楚吴氏随即起身离开,只不过迈出门槛后稍稍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对这个陆县令似乎有一丝不同的对待。   “陆大人今日不用上堂?”楚灏仍是不怒自威的姿态。   “近来平南县尚算太平,县衙现今没什么大案,只是已然入冬,得为之后降雪做些布置。”陆庭琰认真回道,毕竟楚灏是上官。   “那是你治县有方。陆大人,年少有为啊!”楚灏突然笑道,楚木先前已将陆庭琰的政绩查察报与他知。对陆庭琰,他是期许的。   “楚大人过誉了!”陆庭琰答得正经,心里却是忐忑,楚灏必会问他因何过府,如何才能免被猜忌?   “陆大人今日身着布衣,未带衙役,莫非出来微服私访的?”楚灏挑着眉。   “不是。”陆庭琰心虚,迟疑片刻才从袖中掏出一块精美的彩锦来:“我娘酷爱刺绣,前些日子便吩咐要将这云肩送给楚小姐,衙内今日恰好无事,下官便往府上来了。本想叫门房代为传送,不晓遇到楚管家,那……”   “劳烦太夫人了!嫣儿真是有福气。陆大人既然来了,不妨亲自交予她。”楚灏使了个颜色,楚木便退了出去,让人去请楚嫣了。   “呃……”陆庭琰表现得有点不妥,却暗自窃喜。“门房代传”是他的借口,既然来了自然是想见楚嫣一面的,还以为楚灏在就落空了。   “陆大人神色有点紧张,莫不是还有其它事急需去办?”楚灏问道。   “没有。”陆庭琰忙喝了口茶掩饰内心的慌乱。楚嫣见到他不知会是什么反应?恼怒、哀怨还是漠视?   他捏了捏衣袖,默默扬起嘴角。   楚灏难得有空,同陆庭琰聊起平南县几月来的案子及百姓生活,静静地观察眼前这个少年老成的小县令。待民之道彰显个人情操,他确定了陆庭琰的儒雅不是只在表面。   楚灏时不时点头赞许,是个前途无量的文官。   楚嫣步入大堂时,楚灏正呵呵大笑:“居然可以如此断案?陆大人真是巧思,不可小觑,不可小觑!”   她一愣,许久未曾听到爹亲这么爽朗的笑声了。   陆庭琰还未及回上谦虚的话,见是楚嫣便愣愣地站起身了。   “楚小姐。”他作揖,弯下腰行礼不是恭敬,而是带着歉意。   没有陆庭琰揣测里的哪种反应。楚嫣如以往一般,微微颔首便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她行至厅中,朝楚灏欠了欠身,一如既往的淡漠。   “太夫人送礼来了。”楚灏说道,丝毫不打算和陆庭琰客气的意思,反倒像在对女儿说必须收下。   楚嫣早已直了身子,她的睫毛动了动,喜儿会意,忙走到陆庭琰那边去,楚嫣则径自在另一侧坐下。   “这是我娘亲自绣的云肩。”陆庭琰递给喜儿的同时,将袖中暗藏的东西往她手里放。   喜儿手心一凉蹙眉,随即明白,偷笑一下,还是欠了欠身:“奴婢代小姐谢过太夫人。”   “不用,不用。”陆庭琰摆摆手,还真是不习惯喜儿对他这么毕恭毕敬啊!   喜儿转身回到小姐身侧,心里还藏着笑。陆县令要是直接见着小姐本还可以轻松地戏.弄下他,老爷真是让他躲过去了啊!   “楚大人,那下官告退了。”陆庭琰又对楚灏作揖。   “陆大人不留下用膳?”楚灏问道。   “谢大人,我娘应该已备好膳食。”陆庭琰说完,即转身离去。   楚木忙赶到前头,送他出去。   楚嫣眼眸斜看退下去的身影,他这下就走了?   “嫣儿,可有经常到府衙去?”楚灏挑了挑眉问道。   喜儿紧张地绷直了身体。   楚嫣气定神闲,那张俏脸往左转去,对着堂中正坐的爹亲,坚定地点了两次头。      ☆、37   第三十七章   “真是太便宜陆县令了!什么道歉的话都不用说,脸上也没有悔意,只一个小玩意就把我们小姐的气给消了!”喜儿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她有生气吗?明明是喜儿和鹊儿兀自替她愤愤不平啊!楚嫣把玩着那块玉石印章,抿嘴笑了笑。   这块只有拇指大小的小印章就只刻了她的名,连姓氏都没有。看过太多陆庭琰的信,自然认得那字迹出自他的手。楚嫣不奇怪他亲自刻字,倒是惊讶平常连好点的纸都不舍得买的陆庭琰居然送了块玉石给她。   她向来不缺名贵玉饰,陆庭琰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就不一样了,这块小玩意要他大半年的俸禄吧!   “小姐,您一不做官二不管账,陆县令送你印章做什么用?当摆饰吧又太小,也不好看!”喜儿又说。   楚嫣不理她,径自沾了墨,在纸上胡乱盖着。   她解释不了,也不用解释。喜儿不明白,陆庭琰是个书生,除了办案和治理小县,估摸就剩下舞文弄墨的喜好,给她送的这印章,算与他的兴致贴近了。陆庭琰也是胆大,虽说是暗地里给的却也是当着爹亲的面,也不怕被爹亲瞧见训问。   喜儿确实不懂。这印章小姐都玩一天了,来来去去上面好像就一个字,想必是小姐的名吧!她怎么不觉得腻呢?   楚嫣玩着,心情似乎不错。喜儿也便开心了,转身去擦桌椅。没多久鹊儿端了桂圆莲子羹来,楚嫣居然喝了大半碗。   “今天小姐胃口不错。”鹊儿说道。   喜儿把手绢递给小姐擦拭嘴角,边说道:“那是。”   “昨天陆县令送的礼物小姐很喜欢呢!”鹊儿跑到书案前去看自己进屋前小姐在捣弄什么。   “小姐才不是喜欢礼物。”   “嗯?”鹊儿有点茫然。   “人呀!人哪!”喜儿不怕死地说道。   她以为会等来小姐一顿轻捶的。结果楚嫣知道她是故意的,别过脸不看她们。   “今儿府里又热闹了。”喜儿觉得没趣随口唠叨了一句。   “是啊,新姑爷第一次来咱们府里,夫人怎会怠慢!”鹊儿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着碗筷。   “哦。”喜儿一听住了嘴,不想继续说下去。   “对了,老爷方才差人来说,说是新姑爷来了,不能不知礼数,叫小姐一会一定要下楼一起用膳。”鹊儿走到门口才想起来。   喜儿转头看小姐,她依然面不改色却蹙了眉。   楚嫣不去揣测爹的用意,不过他既然用那么严肃的措辞,就是让她不得找任何借口避开这次家宴吧!   ————————————————   这次回门宴也算是家宴了。   楚嫣还没到膳厅,就听喜儿说人都到齐了。   爹亲、姨娘、楚滟、楚骏、楚妍,哪怕是刚成为新姑爷的慕崇,他们坐在那才像一家人。而她,仅仅是身上留着爹亲的血、顶着楚府嫡女身份的毫无干系的人而已。   她走了进去,欠了欠身,便在楚灏的召唤下款款落座。依例她还是坐在爹亲右侧的,她的右侧依然坐的楚妍。   厅里十分安静,这种安静到极致的气氛叫人压抑。   菜已上了四个。楚嫣盯着精致的菜色,却没有一丝胃口。她不敢抬头,怕看到的是对面崇哥哥质问的眼神。   楚灏率先开口,点了慕崇的新姑爷身份,说对他极具期望;又嘱咐了女儿遵从三从四德,以夫为天。   他的视线在慕崇和楚嫣之间来回,故而居然没有发现楚滟神色有异。   喜儿替小姐把慕崇打量了个遍。表少爷虽然没有瞧小姐但目光涣散,原本冷冽的眼眸里装满了红血丝,他穿得一身正装依旧英气逼人,却让人轻易察觉那满身的颓废。滟小姐不时给他碗里夹菜,他却不曾动筷。   不过半年没见,表少爷似乎变得不同了。仿佛少了一些斯文,多了戾气。   喜儿怯了。不知他的改变是因为上阵杀敌所致,还是这桩外人看上去十分匹配的婚事。   直到用过膳,楚滟随楚吴氏入屋倾谈、楚骏被楚灏叫去问话,厅内只剩楚嫣和楚妍时,慕崇看似平静的脸才起了一丝变化。他冷冷地看了楚妍一眼,蓦地抽出手去拉上楚嫣就走。   喜儿忙跟上,满厅的丫头奴才,表少爷居然毫不避忌牵了人就走!   楚妍则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知所措。她不是不知道慕少爷从前的心思,但他已和姐姐成婚了呀!   楚嫣几乎是被扯着走的,手被慕崇抓得太紧隐约发觉一丝疼痛,却是甩不开。   “表少爷,表少爷!表少爷……”喜儿轻轻喊,生怕声音太大惊动了老爷。   慕崇既不回头也不理她,直到穿过两个回廊,楚嫣实在走不动,双□□叉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幸好慕崇身手快,迅速扶住了她,几乎是把人搂在怀里搀了起来。   子湘跟在后头看得分明。   喜儿终于赶上,着急地检查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确定她无恙才气呼呼地对慕崇说:“表少爷……不,姑爷,您大步流星惯了,可不能这样拉着小姐啊,她吃不消的。”   慕崇听她改口的称呼,瞬时沉了脸,手依然抓着楚嫣,轻声问道:“疼吗?”   他的声音沙哑却是温柔的。   楚嫣摇摇头,又没摔着怎么会疼!不过她心疼,心疼崇哥哥被自己的亲人背叛,他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嫣儿,我们远走高飞吧!”慕崇突然捧起她的脸说道。   楚嫣终于与他四目相对。崇哥哥的眼是那么深邃又柔情,可他的脸是那么忧郁,她几乎能猜出这几日他是如何的度日如年。   “我知道你担心,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让皇上收回圣命是不可能的,让我与一个几乎与她毫无感情的人共度余生也不可能,而让你委身为妾我更不允许。所以我们走吧,不顾一切、不论后果……”   楚嫣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知道崇哥哥对她好,却不知道他可以为她抛下一切。他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圣上隆宠前途无量,别说她并不爱他,就算两情相悦她也不可能毁他前程的。   她用力抽回手,望着惊愕的慕崇,又看了眼喜儿。   “表少爷,我们还是去小姐院里去说吧!”喜儿明白小姐在求助。   慕崇紧紧盯着楚嫣,终于同意。喜儿忙上前扶着小姐往后院走去。进了院子,看到鹊儿正打扫落叶,喜儿忙招手让她来领二人去亭子里坐,自己则转身上楼取笔墨纸砚。   看样子小姐今日是要跟表少爷把事情“谈”清楚了!   亭子内,楚嫣望着院内一地干枯的落叶,心想今年的秋季怎么如此漫长,都将萧条之景拖到了初冬。   慕崇的视线却一直在她脸上。半年多不见,相思愁苦,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诉尽?偏偏……   两个人之间诡秘的气息,就连迟钝的鹊儿也感觉到了,小姐从没在表少爷面前如此拘谨过。   “嫣儿为何不回答,是不是还生我的气?”慕崇紧张地探问:“我娘说,请旨时只说了你的闺名,又说是国公府的孙女,怎知道拟旨的周大人只是循音写的,这么慎重的事便给弄错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能怪娘,毕竟她识字不多;我也知道圣意难违,不能悔婚不能休妻,但我无法将错就错!嫣儿,我们走吧!去深山野林、去闯荡江湖,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受苦!”   楚嫣闻言潸然泪下,却是狠心摇头。   她何德何能受得起这番厚爱!她头一次责问自己,“为何你不是那个在家中等他凯旋的人?反而是他急于凯旋等候迎娶、最后却未能如愿的女子?”   倘若如此,她倒也还能跟着一起悲伤,不至于愧疚满胸。   原来舅母那段时间来府便是跟姨娘商量请旨的事,并不是皇上主动赐婚。那日舅母见她时说的话分明就知道新娘是楚滟,却故意瞒着崇哥哥拖到新婚之夜,便是为了让崇哥哥接受木已成舟的事实。舅母和姨娘偷天换日,以为如此崇哥哥便无法反抗,谁知道他会这样不计后果!   “嫣儿不信我?”慕崇像个得不到赞许的孩童一般失落。   楚嫣仍然摇头。她收了泪,也勉强收起了同情。崇哥哥不知道内情,兴许反而有说服他接受事实的可能。   慕崇一头雾水,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因她不能言语而难受,因为不能知道她这么回答是什么意思。   恰在此时,喜儿已将东西取来。等她在石桌上铺好纸弄好砚台,楚嫣才站了起来。   慕崇直直看着下笔的她,他喜欢了十几年的女子,如今神情是那么专注、眼眸是那么明亮!可心思,仿佛已不是那么单一了。   而她纸上的字却翩翩飞舞地活起来,刺痛了他的眼。   “聘为妻,奔为妾,崇哥哥,忘了我吧!”   “不可能!”慕崇突然吼了一句,吓得喜儿鹊儿脸色发白,差点跑上前去拉了小姐就跑。   楚嫣却很镇定,又提笔写下:“违抗圣意,株连九族,慕府无辜,楚府不幸,何忍?”   “嫣儿……”慕崇一时无言,这是他逃避的问题。   楚嫣知道他被触动了,然而还不到被说服的地步。   “崇哥哥,我已心有所属。”   这是她深思后下的决定,唯有如此,崇哥哥才会放下一时的冲动。楚嫣搁下笔,仿佛一个天大的秘密不用再掩藏一样松了口气。   慕崇愣了一下,却是突然将她抱进怀里。楚嫣费力推开他,慕崇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着急地说道:“我不信我不信!嫣儿,你一定在生我的气!我知道,你气我回来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你,气我跟你约定却跟别人成了亲,气我不能让你做正房,我答应你,离开之后我们找个你喜欢的、人少的地方,我们成亲,我们拜天地,我们……”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慕崇的情意还没诉完,便被楚吴氏锐利的声音打断了,一同前来的,还有黑着脸的楚灏和急红眼的楚滟。 作者有话要说:  是什么信念让我坚持日日更啊~~没有评论的我在哀怨~   ☆、38   第三十八章   这个平常连楚嫣自己都鲜少下来的小院,突然之间闯进这么多人,顿时有些拥挤似的。   楚嫣并没有被那句呵斥吓到,反而在转身的同时不动声色地飞速扯下石桌上的纸,站在身侧的喜儿见状忙不迭挪到后边去,紧挨着小姐接过那张纸搓成一团塞进袖子里。   鹊儿早已退到亭子一侧,让道给老爷夫人小姐过。   相对她们,慕崇显然镇静许多,抓着楚嫣的手也不曾放开,只是紧张的神色渐渐掩了下去,又变成用膳时的冷冽。   新将军夫人楚滟则不是那么镇定了。她注意到那双手,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楚嫣。她恨,最恨楚嫣总是那么孤傲淡漠一切的神情,却轻易掠走慕崇的心。   “慕崇,你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楚灏说道。相对楚吴氏,他的措辞稍显温和,因为仔细观察了楚嫣的神情。   她太平静,与心上人在一起被撞见的情绪,至少不应该是这样。   “楚……岳父大人,以前我就时常跟嫣儿一起玩,有什么该与不该的?”慕崇丝毫未乱。   “以前是以前,你现在是滟儿的夫君!”楚吴氏说道。   “那又如何?”慕崇淡定说道。   “如何?慕崇,你的婚事是圣上亲赐,难道你想违背不成?”   “我的婚事?”慕崇望向楚嫣,她是那么气定神闲,完全不被眼前状况影响。难道她写的是真的?她真是有了心上人?“不管我身份怎样改变,她都是我妹妹。”   楚嫣闻言不禁抬眼看他。崇哥哥啊,他是有一丝信她所言,才会这样做了退步吧!否则以他的性情怎会不直面回答姨娘的质问?这一刻,他的心里是怎样的煎熬,却隐忍得叫人瞧不出痛楚来?   “妹妹?!”楚滟冲了过去,指着慕崇紧抓的手,怒不可遏地问道:“你当她是妹妹过么!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楚嫣想抽回手,却被慕崇牢牢抓着。他说:“我从小就跟嫣儿这么牵着手玩,怎么了?”   “你……”楚滟气得急跺脚,干脆动手去扯:“给我放开!你……慕崇,别以为你打了一场小小的胜仗就可以目空一切!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给我放开!”   楚滟累了,她实在掰不开慕崇的手,他是习武之人,气力十足。   楚嫣疼了,她不幸成为他们的箭靶。   “慕崇,你是不是过分了?”楚灏终于开口制止这场闹剧。他以反问,让慕崇自我觉悟而不是横加指责。   “表少爷,小姐的手都红了!”喜儿轻声说道。本来没有她说话的份,但她瞅着表少爷似乎跟五小姐动了气,好似忘了那是小姐的手差点没像折根树枝一样折断了……   慕崇这才意识到他满腔的愤恨发泄错了人,只当紧握在手的东西是他的所有。他终于放开那只抓了许久的手,眼看着丫头心疼地揉着心上人细嫩的玉手,一时间清醒过来。   “岳父大人,慕崇今天有失礼数。”他垂头作揖,态度恭敬。   “已然成家,不可再似孩童胡闹!”楚灏瞥了楚吴氏一眼,夫人也怒视着嫣儿呢!他顿了顿才又说道:“滟儿,论辈你已是嫣儿的兄嫂,应宽仁载德、贤良从夫。慕崇与嫣儿自小一起长大,有些习性一时之间改不过来尚可理解,以后多多劝告便是,不可这般大喊大叫。”   “是,爹。”楚滟不情愿地退回娘身后,却还是盯着楚嫣不放。   “岳父大人,小婿家中还有事……”   “管家,去把备好的东西搬到新姑爷马车上!”楚灏明白他的意思,转头吩咐楚木。“滟儿,你也准备准备!”   “娘!我……”楚滟挽着楚吴氏撒娇,她不想这么快回去,而且刚刚和慕崇那样,他们指不定会在马车里大吵一架。   楚吴氏拍拍她的手,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出嫁从夫,她不能不按礼数就把女儿留下来。   “有事就回吧!”楚灏说道,不容慕崇有后悔的余地。   楚嫣摸着被弄疼的左手,目送心有不甘的慕崇出了院门。崇哥哥是不是怨她已经不再去想,只是此后,再见已不能像从前那样看他谈笑风生而无所顾忌了吧!她甚至怀疑,还能在崇哥哥脸上看到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吗?   她沉浸在自责与悲叹的情绪里,忘却这院里还站着一个明察秋毫的楚大人。   “你何时学会写字?”   待所有人——包括楚木也退下之后,楚灏才走进亭子的石桌边,看着那摆好的笔墨纸砚问道。   喜儿和鹊儿屏着气息站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   楚嫣跟着爹转身,站到他对面。吵闹过后,回想爹亲刚才说的话,没有半句是训斥她的,倒好像把她与慕崇之间的关系说清了。   “我想看看你写的字。”楚灏坐下来,好像真感兴趣的样子,而且丝毫不打算提刚刚的事。   鹊儿想替小姐撒谎,才往前走了一步就见喜儿朝她比了一下闭嘴的动作。就凭她们俩,估计一开口没帮到小姐反而让老爷知晓真相。   楚嫣眼眉动了动,伸手把笔拿了起来,喜儿连忙上前磨墨。她飞快下笔,不一会儿,纸上赫然出现两只活灵活现的鸳鸯。   楚灏取纸观看,极为赞许:“想不到你的画功跟小时候一样,居然如此了得!”   楚嫣轻挑眉,原来爹方才以为她会写字只是猜测。   “只是这鸳鸯,”楚灏又瞧了瞧:“自古以来鸳鸯相对,你画的这两只为何左顾右盼?”   楚嫣朱唇微微轻启,心中钦佩一分,还以为爹没有瞧出来。她迟疑着,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那日大堂针锋相对之后,她反而对爹没法那么仇视了。   “实话实说!”楚灏转过头看了看喜儿,又说道:“我看见喜儿帮你收纸了,如果你不写也可以,喜儿袖里那张纸爹就要瞧瞧了!”   喜儿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顺带禁捏着袖口。   楚嫣想,爹果然有双锐利的眼,否则怎么断言她会写字!而那纸是万万不能让他瞧的,崇哥哥哪怕已没了想远走的念头,也难保爹会对他心存戒心。   她斗不过老谋深算的爹的,不过好在,看样子爹不打算太为难,不然早就得让喜儿把纸交出去了。   楚嫣抿嘴,重提起笔,写下四个字。   楚灏顾着看女儿握笔之姿,往事浮现脑海。那时,她娘也是这般孤傲,或许更甚。如今眼前这个眉目凝重专注的女儿,与脑海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夫人简直如出一辙的相似。   楚嫣瞅着爹,竟见他有些走神。   喜儿退到亭子外去,默默将袖内的纸递给鹊儿,暗示她快点上楼烧了。   “错配鸳鸯?”楚灏看了看,却是说道:“写得不错。”   楚嫣愣了愣。不知道他说的字写得不错,还是字面的意思。   “谁教你的?”   楚嫣再度低下头,她在揣测爹的用意,是会震怒还是真心想知道。   “我记得你年幼时,凤娘曾请了位夫子要教你读书习字,后来说你愚钝不肯学,这才叫夫子走的。”楚灏说着,突然抬头看她。   凤娘是姨娘的名。提起她,想到幼时,楚嫣面上浮现一股怒气。   楚灏并不难察觉。他皱着眉,十几年了,女儿与凤娘的关系一直那么不好,说到底也有他一些责任。   “喜儿,你可记得有这事?”楚灏突然问。   喜儿回过神,连忙重新踏入亭中,低着头轻声答道:“喜儿那时年纪小,不太记得事儿。”   “是么。”楚灏瞄了女儿一眼,送给她的这俩丫头聪明伶俐,还算忠仆。“你那会不过五岁,确实可能忘事。不论如何,今天看你握笔娴熟题字干脆,爹很宽慰。”   楚嫣脸色依旧波澜不惊。爹亲今日何来的闲情在这与她回忆往昔?是还不相信她与崇哥哥之间没有男女之情要替楚滟试探、还是真的费心要关怀自己一番?倘若是后者,也未免来得太迟!   “太夫人对你很好。”楚灏望女儿的眼神别有深意。   爹对陆庭琰挺看重的。楚嫣别过脸,朝喜儿点了下头。   “禀老爷,小姐的字是陆县令教的。”喜儿得到允许替主回答。   “哦?”楚灏并不意外。   “小姐不想让人知道她识字,这才隐瞒不说。”   “为何?”   喜儿看着小姐,等她同意才又继续说:“小姐一向深居简出极少见客,没什么朋友可以书信往来,不想宣扬。再说要是让别人知道她跟陆县令一个外男习字,免不了说什么闲话……”她按着自己想的说,楚嫣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县衙是我允许去的,谁敢有半句闲话?!”楚灏厉声道,心中大喜楚嫣居然拜陆庭琰为师,短短不到一年便写得如此漂亮的字!   “还不是夫人。”喜儿非常小声嘀咕着。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楚灏转口道,重新把那副简单的字画看了看,心中很是满意。许久才想到他原本要问的偏离太远,这才重新审视一番,问道:“为何写这四字?”   楚嫣望着爹严肃的眼神,一动未动。   “你来说!”楚灏继而转向喜儿问道:“为何小姐要写楚滟与慕崇并不般配?”   “呃,小姐不是那个意思吧!”喜儿盯着小姐希望她给自己一点提示。   然而楚嫣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那是什么意思?!”楚灏追问,声音宏亮仿似震怒。   “奴婢不知!”喜儿连忙跪地。   “嫣儿,你既然无意慕崇,就不该胡乱定论。”楚灏清清嗓,举手作揖道:“需知圣旨之下,没有‘错配’二字。”   楚嫣淡然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寒光,如果爹看见崇哥哥那么伤心失落的神情,是不是还觉得天恩浩荡?这样的安排,岂知是崇哥哥受累,楚滟日后就会安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把慕崇写成男二很心疼,但生活中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现实就是现实啊……   ☆、39   第三十九章   平南县四季分明。初冬甚寒,楚嫣坐在亭子里望着含苞待放的红梅,心生涟漪。往常她是没有这番闲情的,许是慕崇的事压在心头太久,如今终于不用再忐忑不安了。   慕崇差人几次送来书信都让她叫鹊儿回绝了,对现下的情形她虽于心不忍但也不能再给他留一丝幻想。   喜儿送来暖手炉,楚嫣接了过去,不经意抬首,看到她欲语还休的愁绪。   喜儿见小姐一直看着自己,不再踌躇,说道:“表少爷刚刚又差人送信来了。”   楚嫣闻言终于不再看喜儿。这件事,她不能心软。   “小姐,鹊儿按以往的话跟那侍童说了,他就是不走,还说……”喜儿顿了顿:“还说表少爷要前往军营,这是最后一封信,他说日后不再纠缠,请您务必收下。”   楚嫣皱了眉。崇哥哥啊,这十几年来他给予的关爱超过了爹,她怎么感激都不够又怎会觉得他在纠缠?   她抬眼又看了下喜儿,稍稍颔首。   喜儿见状笑颜展开,立即转身,几乎飞奔往后门而去。   楚嫣摸着手炉,怎也无法理解为何她与崇哥哥会渐行渐远……   没多久,喜儿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鹊儿。   亭子里不宜看信,楚嫣缓缓起身回屋。   鹊儿在身后说道:“小姐,今儿真巧,有福也来了。”   裙摆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地面拖曳着,此时天空飘下米粒大小的雪儿,楚嫣仰头望天,洁白的小雪落在绯红的脸颊上有一丝冰凉,她却想起了去年平南县下第一场雪时遇到的那个温暖的人——陆庭琰,今年这个时候他们居然如此熟络了。   楚嫣决定先看慕崇的信,因为不论他写的多叫她难受,起码再看陆庭琰的信,心情都会修复一些。   “嫣儿吾妹,为兄愚钝,过往诸多探望,不知已然叨扰,心中有愧。今奉圣命,任三军统帅,日后久居军营,必勤加操练,不负众望。知你喜静,擅书而不宣,兄亦守密。吾妹心善,日后定有长福。保重。”   楚嫣眼角噙着泪。最懂她的除了崇哥哥还有谁?信中若即若离的“吾妹”二字,已是他接受如今局面的无奈。崇哥哥啊,怕她担心、怕她自责,将所有都揽到身上,而他心里所有的不甘又有谁能替他承受?   喜儿早已猜到小姐看了表少爷的信会伤心,但也不能替她分担,便将另一封信递了出去。   “小姐,看看陆县令说了什么吧!”鹊儿这会眼神也利索了连忙说道。   楚嫣闻言才回过神,把纸从信封里抽了出来。   “楚小姐,多日不见,可还安好?旬月后,平南县一年一度的庙会,陆某酒楼备菜,可愿赏光一同用膳?静候佳音。”   楚嫣不禁嘴角上扬。这个陆庭琰,喜儿到处打听过了,他那个七品县令官衔的俸禄只够平日里省吃俭用,怎么还有余钱去酒楼呢?   她可好奇,到时候他点什么菜色。   “小姐笑了!陆县令说什么了?”鹊儿问道。   楚嫣往书案那边看,鹊儿连忙跑过去磨墨。喜儿也跟了过去,都想知道陆庭琰在信上写什么了,小姐心情立即就好了。   孰料楚嫣只是在纸上写了个字,便让喜儿吹干折好。   “小姐,你和陆县令的秘密好像越来越多了!”喜儿嘀咕道。   “就是就是!”鹊儿附和着。   楚嫣偷笑了一下,不叫她们发现,这两个丫头老拿陆庭琰取笑她,这次非让她们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好好猜个几天再说。   喜儿折好小姐写的字要装新的信封里,孰料楚嫣拿了过去,她不紧不慢地把信对折两次,重新收进陆庭琰送来的那个信封里。   喜儿和鹊儿更不明白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自家小姐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狡洁笑意。   好可怕啊!   两个丫头继续拿小姐打趣,后来由喜儿去送回信,鹊儿则要把小姐冬日的披风都找出来,待天晴了洗一遍。   把信交给有福之后,喜儿急急穿过回廊。雪儿越下越大了些,即便她把手高举头顶,还是把她的头发都打湿了。   不想,遇到老爷和夫人在回廊里散步观雪,身边连个丫头都没跟着。喜儿便不敢打扰,随即站到一旁等候他们走回来、抑或走往大厅去。   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你说的这事,终究不是根本。”楚灏双手撑着护栏,望着飘落的雪花说道。   “老爷,就当我求您了!”楚吴氏稍显低沉的声音道:“即便不是根本,但也是方法之一。慕崇到底还是心怀希望,才会如此决绝,只是碍于圣命不敢过分罢了。久居军中,他们夫妻的感情如何培养?”   “我再想想!”楚灏叹了口气。   “老爷!”楚吴氏极力劝道:“嫣儿若是寻常姑娘家,妾身也就不担心了。现下恰好有那么一桩门当户对的,老爷怎还迟疑?”   喜儿本还只是要给老爷夫人让道,一听他们谈及小姐倒想藏起来偷听了。夫人那句话什么意思,小姐除了口不能言,可跟寻常姑娘家一比哪会逊色!   “不是我多虑,婚姻大事慎重为要。不说别的,你看滟儿和慕崇才成亲几天就闹成这!”楚灏摇摇头:“嫣儿的婚事更要慎重,倘若她受了委屈是没法跟我们说的。”   楚吴氏默默白眼,老爷的耳根子什么时候这么硬了什么也听不进去,说到底心底还是疼那个长女的。不过她现在也不能急,便挤出勉强的笑,又说道:“老爷,妾身娘家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妾身也就那么一个外甥,嫣儿若是嫁过去,平川公主不会亏待她的!她在驸马爷府哪能受委屈,再说不还有两个丫头跟着嘛!”   “好了。滟儿也才出嫁,府里总不能那么快又办喜事。”楚灏有自己打算。   “这亲上加亲的事,过了可就没了!难道老爷想一直把嫣儿养在府里么?!”楚吴氏追问道。   “我是没把嫣儿要招婿的事传出去,不然你怎知没人肯娶她呢?”楚灏叹了口气,夫人猜中了他原本的想法。可就算他想把嫣儿一直养着又怎样,谁敢说个“不”字?   不过自从见了陆庭琰,楚灏发现这件心头事不是没有转机。   “不是老爷您传不传,嫣儿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倘若有人相中,早就上门求亲了……”楚吴氏见楚灏沉思不语连忙又说道:“老爷,咱争执不下,要不来个约定?一个月内,无论老爷如何宣扬嫣儿要出阁的事儿,倘若还是没有人上门求亲,咱就应了驸马府?”   楚灏想了想,没有立即答应。若以官位镇压,陆庭琰都未必能点头。   “老爷,你就别多想了。一个月,到时应了婚事,赶在年前您就多个乘龙快婿,岂不是很好?”   “三个月吧!”楚灏终于开口道。   楚吴氏还想再说什么,楚灏望着亭外的雪举起右手,意在叫她不必多说。楚吴氏识相地闭嘴,虽有不甘但也轻松不少。只要楚嫣近期内嫁出去,慕崇没了念想,就能好好当滟儿的夫君了。   喜儿却是听出一身冷汗。趁着老爷夫人各怀心事没有注意到她,急急绕开回廊,穿过花圃绕道回阁楼同小姐报信去。   ————————————————   再说陆庭琰下了堂,还没往后堂去就被迎上来的香雀堵个正着。   “我娘又怎么了?”他开口便问。   “太夫人说头疼、脑热、四肢无力,还有……奴婢忘记了!”香雀说着这些毫不紧张。   “知道了知道了,晚点我——这副药就自己走去找她!”陆庭琰无奈地转身就走。娘也真是够了,天天装病也就算了,就不找点有新意的?   香雀忍着笑不紧不慢地回去禀报。老夫人和少爷天天像台上的戏子,天天演来演去……   自从知道出嫁的不是楚嫣,她老人家非把精神抖擞的太夫人躲起来,每天病恹恹的可怜状,一见着他就哀叹连连地说什么她命不久矣啊、她还没抱孙死不瞑目啊、她要去了没法见他爹啊!   明知道她装,陆庭琰又能怎样?他也装过骗她啊!   “少爷!”有福举着信跑来了。   陆庭琰皱着的眉舒展开了,等有福走近了看见那信封随即又沉了脸色。   “信没送到么?”他问。   “送了呀!鹊儿收的,不过,是喜儿出来给的回信。”有福回道。   “她有说楚小姐让带什么口信么?”陆庭琰气馁地问,接过信丢在桌上。   “没有。”有福摇头,不知道主子生什么气。明明是他那么多天不往楚府送信,今儿楚小姐不待见也在情理之中啊!“少爷,楚小姐不理您那正常的……”   “闭嘴!”陆庭琰打断他,这厮又想取笑他。   “少爷,多写几封呗,大不了有福替你多跑几趟!”有福偏不闭嘴。   “要你多嘴!”陆庭琰心情不佳,直接瞪眼过去。   这时,余光却瞄到刚刚被他扔到桌上的信封里甩出的信纸一角——那么贵的纸分明不是他的。于是连忙伸手去把里面的纸掏出来看,继而打心里笑出来。   楚嫣啊楚嫣,到底是童心未泯,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整人,初看到那信封时还以为她连看都没看就给退回来了呢!   那一个“好”字,足以令他心神荡漾了!   “少爷,您还写不?”有福试探问道。少爷这忽冷忽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真叫人搞不懂。   “闭嘴!”陆庭琰又瞪了他一眼。      ☆、40   第四十章   庙会这天楚嫣起了个大早,喜儿给她准备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裙,外边是拂地的玫红带帽披风。   “小姐今天气色真好!”鹊儿给她梳发时说。   楚嫣脸颊微红,尽管胭脂都还没上。   喜儿打趣到:“那是当然了,要见陆县令了嘛!小姐真是学坏了,竟吊了喜儿鹊儿那么多天才告诉我们!”   楚嫣轻轻笑,反正不论她怎么发火这俩丫头也不怕的,她们瞧得出什么事才会令她真的生气。   两个丫头打理好一切,便扶着小姐往府门去,谁料都快到门口了,却跟早早出门烧香回来的楚吴氏遇个正着。   “夫人好!”喜儿鹊儿目光对视,同时行礼。   楚嫣欠了下身便起来了,并不看眼前这个姨娘。即便没抬头,她也知道对面这个妇人的神色含有诸多不满。   “这么早出门?”楚吴氏看着楚嫣问喜儿。   “今天庙会,小姐想出去走走。”喜儿回道。   “哦!看看热闹也便罢了,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总归不好,学了你娘……”楚吴氏话里有话又说道:“咱们楚府是要面子的。”   喜儿瞅了一眼小姐,只见她眉目含怒却面不改色,衣袖里的粉拳怕已握紧,脸上却挂着淡漠。   “夫人,小姐出门不曾下马车的,不会叫别人看见。”喜儿忙说。   “是么?”楚吴氏冷笑一声。安排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在楚嫣身边,不仅能替她发话,胆识又不小,老爷太精明了,知道自己不敢拿她怎么样。“我可听说,慕崇成婚前,嫣儿不仅到慕府去了,还特意寻他?”   喜儿语塞,这是事实不容辨解。   鹊儿早就刷白了脸。平常喜儿姐姐,遇到夫人都没她说话的份,更何况现在喜儿姐姐都无话可说。   “嫣儿,我是要提醒你,女孩子家到底还是要安分守己些。慕崇怎么说现在也是我的半子,你的妹婿。”楚吴氏句句犀利。   楚嫣闻言反倒挤出一丝微笑。她这个姨娘,到底是怕自己抢了女儿的心头人。可她怎么不明白,重点不在自己身上?   “夫人,小姐没和表少爷……”喜儿想替小姐解释。   “叫姑爷!”   “是!小姐和慕姑爷许久不曾见面了呀!”   “但我可听说,慕崇一直往府里送信来。”   喜儿看了一眼小姐。楚嫣眨了下眼,示意她可说实情。   “夫人,那倒是真的。表……姑爷是让人送过信,可小姐又不识字,收那信做什么,都让他们回了。”   “哦?”楚吴氏似是安心了点,随即又狐疑地看向楚嫣。这个女子眼神太冰冷,她向来不喜欢,可无奈她无论被如何讥讽总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说不得话,她也不能拿她怎样。好在,老爷答应尽快把她嫁出去,这也算了了她心头一桩心事。   “那你们去吧,要是晚回了可别怪我又罚你们!”楚吴氏说罢便往花厅去了。   喜儿鹊儿齐齐看着楚嫣,外人看小姐都是淡漠安然,似乎没有情绪,可她们太清楚,刚刚夫人的话绝对刺伤小姐的心了,否则她不可能定在原地都没动一下。   “小姐,我们走吧,陆县令该等急了!”喜儿给鹊儿使脸色让她一起扶小姐往外走。   楚嫣由着她们,思绪却是飘远了。   爹回京多日,怕是听不到那些传闻。据说崇哥哥和楚滟的关系已经不只是不好、而是极差。那日归宁回府,楚滟便与崇哥哥吵得极凶,摔碎了府里许多东西;夜里崇哥哥酒后回府,楚滟不顾丫头奴才诸多在大堂与他大吵大闹;崇哥哥要往军营,楚滟不让,两个吵到慕夫人面前,连慕将军都束手无策……   楚嫣一边心疼崇哥哥,一边又觉得是楚滟自作自受。古语有言,强扭的瓜不甜啊,为何大家却喜欢那么扭呢?   还有姨娘,真真以为自己必须受她摆布、婚事也必须由她做主么?   “小姐,夫人嘴里一向没有好话,您别气了,等会陆县令以为您还生他气呢!”喜儿摇摇小姐肩膀想让她别沉闷。   楚嫣倏忽抬头,眼神十分坚定,她似乎决定了一件什么重大的事。   当陆庭琰见到一脸阴霾的楚嫣时,确实认为她还在生他气。   他挑的酒楼靠窗位置,望出去就能瞧见街道上吆喝买卖的小贩及熙攘的人群。   但楚嫣好像不感兴趣,只盯着桌上的茶水失神。   “陆大人,您一直盯着我们小姐都不点菜是什么意思?”喜儿一见到他就想捉弄。   “我想让楚小姐点喜欢的吃。”陆庭琰抬眼瞪她。   “我们小姐点?陆大人您是不是开玩笑啊,我们小姐怎么点?您该不会是口袋没钱,想让我们小姐请您吧!”   “能不能说句好听的?”陆庭琰没空瞪她,从袖子里掏出纸笔来,轻轻放到楚嫣面前。   楚嫣看着他的举动,心头的念想更加坚定无移了。   陆庭琰不曾被她这样直直瞧过,居然不好意思起来,双手居然不知道该往哪放。   “小姐,我看咱不为难陆大人,就点招牌菜可好?”喜儿轻笑着问。   楚嫣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又成心找陆庭琰麻烦呢,明知道他很清贫。   “喜儿,你怎么净喜欢为难我们少爷呢!”有福看不过去了。   “诶,这怎么叫为难呢?何况陆大人是朝廷命官,我怎么敢呢?”   “确实不是她为难。”在楚嫣惊讶陆庭琰今天居然不跟喜儿斗嘴时,他又说了句:“她是刁难我。”   喜儿脸上得意的笑怎么也掩不住。   陆庭琰虽是这么说,却把店小二叫来,让他把所有招牌菜都来一份。   喜儿难以置信。这酒楼的菜是平南县里做得最好吃的没错,同时也是出了名的贵啊!听那店小二说的,有名的菜色就有十一道呢!   “陆大人,您今天这么大方啊?”鹊儿说出喜儿的心里话。   “我请楚小姐,能寒碜么?”陆庭琰悠悠说着,端起店小二刚上的茶喝了一口。   “不寒碜也不会突然这么阔气呀!”喜儿惊呼一声:“您该不会做坏事了吧?难道您也做了贪官?!”   最后一句话差点没让陆庭琰被茶呛死,他咳了几声,猛拍了几下桌子,那眼神简直不能太可怕。   喜儿探了下舌头,赶紧躲到小姐身后。   楚嫣却是被他俩逗乐了,咧开嘴笑了笑。   没多久菜便渐渐端上桌来。楚嫣不带矜持率先吃了几口。陆庭琰想是没有吃过这等丰盛的东西,瞧着盘内漂亮的膳食摆放,眼珠子瞪得老大。   “您怎么光看不吃呀?”喜儿问他。   “楚小姐是客,理当为先。你没读过书,不懂!”陆庭琰说着看向楚嫣,她倒是已经没看他,反而夹了块糕点给鹊儿,一会儿喜儿手上也有了。   陆庭琰明白两个丫头为何对她那么尽心尽力了。她与俩丫头的关系,想必就是自己同有福一样,自小长大,俨然有了胜似亲情的默契。   再看楚嫣,虽是富家出身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吃得细致坐得干净,却不嫌弃这里。虽说细嚼慢咽,却丝毫没有扭捏之态,更没有故作矫情,想吃什么就夹,也不顾忌什么,就是该有的礼仪她也识得,不论哪个菜都夹自个儿边上的。   楚嫣不经意间抬头,见他端详自己,愣了一下,也没不自在,径自先吃饱再说。   就这样,她吃了多久,陆庭琰就看了她多久。   “陆大人,您是不是看着我们小姐,不要吃肚子就能饱的?”喜儿把一切看在眼里。   陆庭琰这回没有说不是,偶尔喜儿的嬉闹间接帮他表达心意,虽然玩弄居多,却也未尝不可。   楚嫣吃饱了,刚放好筷便听到丫头这话,脸上瞬时如火烧一样滚烫。她看向对面,陆庭琰的碗筷位置确如刚刚一样,丝毫没有动过。   “陆大人,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呀?”喜儿问。   “没有啊!”陆庭琰只好抬头看她。   “不是吧?”喜儿掩嘴笑。   “陆大人,您难道不是负荆请罪来了么?”鹊儿给使力了。   陆庭琰看这俩丫头纯心看自己出丑啊,来之前想必讨论过了,鹊儿居然连“负荆请罪”都说得出来,肯定是喜儿告诉她的。   这时,楚嫣适时站了起来走到护栏边。陆庭琰选的酒楼二层靠街位置,走上两步就能看见街上的喧嚣。   喜儿鹊儿自然是要替她抱不平的。可陆庭琰平白无故地漠视她这么多天,也是情有可原的。何况他们目前也没有什么关系,不必因之前误会心生嫌隙啊!   陆庭琰仿佛知道她是故意要解围似的,也跟着走来,站在她身侧轻声说了句:“谢谢。”   楚嫣转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何言谢。   “谢谢你肯来。”陆庭琰柔声说。   楚嫣在他眼里看到了真诚与柔情,陆庭琰在她眼里看到了信任与动容,四周的喧哗仿佛在两人的四目相对停止。他们好像置身繁华之外,贪享着片刻只属二人的安宁。   “陆大人!”   一声叫唤打破了他们的凝视,楚嫣循声往下望去,一片人潮中,身着粉色襦裙的许秀娘扬着绢帕仰头朝他们——不,是朝身旁的陆庭琰使劲招手。   春还未至,桃花煞开。 作者有话要说:  钦佩自己毅力可佳~能不能捕获只小可爱来呢……   ☆、41   第四十一章   许秀娘上来以后,席间气氛突然变得十分诡秘,安静得出奇。   喜儿、鹊儿和有福彼此望着,他们都察觉到有什么不同,可能只有后来的这姑娘不知道吧!   桌上摆着许秀娘先前挽在手里的木盒,上面雕着一只飞凤。   楚嫣记得,去年这个时候遇见她时,被打落的木盒上面什么也没有,普普通通的。想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成日在街巷里吆喝买卖,见识的东西肯定不少,也是让人极为羡慕。   “许姑娘今天的胭脂卖得可好?”陆庭琰打破沉闷的僵局。   “不怎么样呢,大家都忙着看热闹。”许秀娘说完看向楚嫣,露出温暖的笑容:“楚小姐要一盒吗?”   楚嫣还未拒绝,便听喜儿说道:“小姐的胭脂都是我们老爷在京城买的,很少换。”   “没关系,秀娘送楚小姐一盒,如果用得惯,以后就不用大老远的往京城里买。”许秀娘说着就打开了木盒。   陆庭琰听出喜儿的弦外之音,许秀娘倒是没觉着喜儿对她有所偏见。他看着楚嫣阻止还想说什么的喜儿,脸上浮上一抹笑意。   喜儿还想拒绝许秀娘的美意,楚嫣已经抬手接下胭脂递给了喜儿。她微笑着对许秀娘点了下头,表达谢意。   “许姑娘跑了一上午,要不一起吃点东西?”陆庭琰不想失礼,毕竟今天他做东。   鹊儿眼睁睁看他将自己的筷子放过去,许秀娘也顺手拿起来夹菜,故意说道:“陆大人刚刚不是说,今儿是专门请我们小姐的么?”   许秀娘听了手举半空,她看着陆庭琰脸色颇是尴尬,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虽然看他们在这儿一起用膳就能大概猜到,她还是心有不甘。   “鹊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小姐吃饱了,陆大人说看着小姐吃他也饱了。桌上菜剩下这么多,怎能浪费了?”喜儿笑眯眯地看着许秀娘说:“陆大人,菜都凉了,是不是让店小二拿下去热热?还是,重新再点一些?”   “是,是,陆某疏忽了。”陆庭琰说完便让有福喊店小二上楼来。   “陆大人,不必麻烦了。”许秀娘笑盈盈地夹了一块薄饼:“秀娘家境清贫,有得吃就不错了,怎还会挑呢!普通人家没那么多讲究的。喜儿姑娘,谢谢你的美意了。”   她自幼穿街走巷,看多了人心人性,哪里听不懂喜儿的意思,更懂得如何反击。   几句话,便叫喜儿一时想不到什么再说。   陆庭琰知道喜儿是捉弄人的心思而已,故意要将前面的话讲给许秀娘听,分明是护主心切。而许秀娘,却也不甘示弱啊!   古话云的“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的确没错,两个女子因何起的纷争他也看穿了,但他不可牵涉其中。   喜儿是为楚嫣发话,却不代表那是楚嫣之意。她的心思是怎样?   她怎么想的,最重要的。陆庭琰看过去,只见佳人轻笑,目光柔和,仿佛没有听到他们谈了些什么。   看许秀娘喜滋滋地用陆庭琰的筷子吃起来,喜儿不禁有点着急。能说出这些话,证明她也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处。居然反着说小姐太讲究了,又装得得体礼貌,是要博得陆县令的好感啊!   楚嫣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欣赏许秀娘能这么不卑不亢跟喜儿说话,感觉十分有底气。着实,出身是不能自己选择的,就如陆庭琰当日与爹交代出身一样,没什么可觉得卑微的。   而自己,除了嫡女的身份,又有什么可自豪的。   后来,店小二还是照吩咐把菜拿去再热了一回。   许秀娘挑了几样东西吃,完了她不好意思地看着陆庭琰,说:“我第一次来酒楼用膳,这里的东西真好吃!”   “可不是么,陆大人点的都是招牌菜!贵着呢!”鹊儿明显不喜欢她。   “是么,”许秀娘听了看向陆庭琰:“陆大人,秀娘没什么回报的……”   陆庭琰正因鹊儿的话窃喜,她们说话的口气仿佛已将他纳为自己人似的,思绪被许秀娘叫回来,他不由有点反应迟缓:“许姑娘别客气,本来我们也吃不完。”   “今天是一同出来看庙会的吗?”许秀娘又问。   “是啊!陆县令约的我们小姐。”鹊儿自豪地说道。   “原来是沾了楚小姐的光了。”许秀娘听明白陆庭琰的意思,却还是不甘心。   楚嫣微微含笑,无论他们如何客套都与她无关,她已经填饱肚子了。外头的阳光趴在她脸上,一副与世无争的慵懒神色。   许秀娘还想跟他们聊点什么,旁边有桌客人在叫唤,问她是不是卖胭脂、想看看。   “许姑娘,有事你先忙吧!”陆庭琰说道。   “嗯。”许秀娘应了一声,又转头对他说:“陆大人,真不好意思,白吃了您一顿饭,要不晚上一起看灯会吧?”   陆庭琰顿了顿,看了楚嫣一眼,才回许秀娘道:“我还没……”问楚小姐喜欢不喜欢、想或不想呢!   “不如就这么定了吧,酉时在桥头等好不好?”   “呃……”   “楚小姐想必没看过吧,晚上一起来吧!”许秀娘又说道。   这回楚嫣没有回应。   喜儿心中窝着火,这许秀娘本来都没喊小姐的,见陆县令没答应邀约继而才拉上小姐,真有心思。   “我们小姐晚上……”鹊儿说到一半,便叫喜儿抢了话去说:“谢谢许姑娘了,不过我家小姐喜静,还是不跟大家凑热闹了!”   说完,喜儿白了鹊儿一眼——怎能将小姐入夜便不得在外逗留的短处告诉这个觊觎陆县令的姑娘呢!   “那不是错过许多乐趣了?”许秀娘一副惋惜的表情,尔后说:“陆大人,那酉时见了!”   还不待陆庭琰拒绝,她便转身往询问的那桌客人那边去了。   楚嫣望着那抹穿梭在人群里犹如彩蝶的身影,心中暗自欣羡,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都这般大胆,遇上心仪之人不吝欣赏之色、更是主动?   “陆大人,酉时见了!”喜儿学许秀娘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去!”陆庭琰瞪着她。   “您艳福不浅啊,陆大人……”喜儿幽幽说道。   陆庭琰不理睬她,反而看着楚嫣问道:“你不喜欢吵闹,陆某今天是不是约错地方了?”   楚嫣摇摇头。有时候,静是相对什么情形的,比如跟什么人在一起。   “您没约错地方,就是遇错人了。”喜儿偏偏插话。   “你能不能静静?我想你家小姐最受不了你,太吵了!”陆庭琰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这回换喜儿无言以对。   “楚小姐,难得出来,在这儿也看不到什么有趣的,要不我们到街巷去?”陆庭琰询问她的意见。   楚嫣朝他笑了下,表示同意了。   陆庭琰喜形于色,激动差点难掩。继而却又一本正经地对其他三人说:“你们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和楚小姐四下走走看看。”   “不行,我们得寸步不离跟着小姐!”这回是鹊儿说。   “我们不走远,半个时辰就回来。”陆庭琰说道。   “那也不行!”鹊儿很坚持。   喜儿朝鹊儿挤眉弄眼。真是一根筋啊,她调侃陆庭琰是耍他的,也不是真讨厌,他想跟小姐多亲近这是好事,鹊儿捣什么乱啊!   “我保证会把楚小姐毫发无损送还给你们。”陆庭琰拍着胸膛道。   喜儿“扑哧”笑出声:“嗯,那行吧!”   “怎么觉得你们有点主次不分呢?”陆庭琰站起来,明显有点不高兴。楚嫣都同意了,这俩丫头却各持己见,小姐倒还得听奴婢的话了……不过他不得不征得她们的同意,毕竟她们关心小姐的安危是再正常不过的。   楚嫣也随他站起来。虽然不知道陆庭琰想带她去哪,她对热闹的感知也很低,但心底还是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期待。   喜儿看着他们双双离开的背影,深深觉得小姐和陆县令太般配了。她召唤鹊儿和有福坐下:“咱们把剩下的东西吃一吃,可别浪费了!对了有福,你家少爷今天带足银子了吧?”   有福含着已经入嘴的鹅掌,迟疑地想了会儿才点头。   喜儿舒了一口气。虽然小姐也让她替陆县令备了银子,但这顿饭是他请的,要真叫小姐付了账,那他面子上可挂不住啊!   不过,她还是好奇:“陆县令哪来那么多钱?”   见有福支支吾吾,喜儿更是不放过他:“说不说?不说我和鹊儿合起来搜你身把银子拿了,让酒楼把你留下来当长工抵账!”   “少爷卖了一套珍藏多年的诗集!”有福连忙交代,他知道喜儿敢那么做。   “珍藏多年啊?”喜儿复问,笑得特别开心。   “是啊!”有福又夹了块鹅掌,这么香这么好吃这么贵的东西少爷居然一口也没吃,太可惜了!   喜儿高兴啊!陆县令是个文人,最爱诗书,肯用珍爱的书换银两请小姐吃这么贵的酒楼,这让她刮目相看了。   小姐在他心中的分量一定不轻。   喜儿拉过鹊儿,悄悄对她说:“以后别对陆县令那么凶了,指不定日后真是咱姑爷呢!”   看两个长得水灵灵的丫头齐齐笑,有福怎觉得毛骨悚然呢?      ☆、42   第四十二章   往日骏马恣意奔腾的街巷今日被人群围个水泄不通。街道正中行进着好些个身着黄衣舞狮舞龙的人;后面跟着口吐盛火、吞剑耍球的;亦有不少举着大旗往寺庙去的,敲锣打鼓声更是不绝于耳。   善男信女跟在最后面,看热闹的百姓则自觉退到一遍,街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小贩。   鞭炮声与小贩的吆喝声夹杂在一起,仿佛谁都想胜过对方。   陆庭琰伸手护着楚嫣,生怕她被旁边的人撞到,而那双手规矩第保持距离不敢碰到她的肩膀。   不过人实在太多,大伙又推搡来去,免不了被碰撞。眼看着一壮汉侧过身来就要撞到楚嫣,陆庭琰连忙挡过去。不料他就是个文弱书生,虽是有意识地蓄着力,还是免不了被壮力弹回来,眼看整张脸就要扑向楚嫣,他连忙把手扶在她肩膀下。   两个人的胸口几乎要贴在一起,如此近的距离让陆庭琰的脸烧红起来。   楚嫣的脸色倒是没有惊恐,反而朝他微笑着。   “我们还是别在这里凑热闹了。”陆庭琰一手拉着她的衣袖,一手在肩膀外护着,带她离开主街,穿入巷子。   巷子里的人虽然也多,但总比街上要好一些,没那么拥挤。陆庭琰早就放开楚嫣的袖子,与她隔着两步的距离并肩而行。   他踌躇着、想着至少该说点什么,谁知道这时候脑袋却乱哄哄的,怎么也没法聚集精力。虽然在公堂之上口若悬河、断案果决,但他从未私下跟女子待在一起,更何况是倾慕的人……   楚嫣心中一阵舒坦。原本在酒楼上遇到许秀娘时,的确有一丝慌乱,然而与陆庭琰下楼来,看到他脚下那双早前自己让喜儿送过去的靴子时,那些胡乱又不安的想法立即随风而散。   “街上人多,要不咱们找个茶楼坐一坐?”想了很久陆庭琰才憋出这么一句。   楚嫣回望着他。男子的目光此时专注地看着她,像春日里的第一股清泉般令人浑身舒爽。   她抿嘴,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跟着摇摇头。   “那我们就在巷子走一走?”陆庭琰又问。   楚嫣微微颔首。   他们再度沿着小巷走了好一会儿,巷口外又是一条小街。虽是比平日里的人多,但比刚刚主街要开阔不少,一样的是两旁都站满了各种各样玩意的小贩。   两个人就那么沿路走着,楚嫣东张西望,虽然她得到特许不像其他大户人家的千金一样不得出门,却也不曾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晃悠。去年这个时候,慕崇也曾想这么带着她游玩吧,谁知碰上了许秀娘那件事……   楚嫣偷偷瞄了陆庭琰一眼。要不是有许秀娘的事,也遇不上他啊!   “晚上的灯会很好看,”陆庭琰说着,发现身边的姑娘早已被一旁的泥人吸引去了,那句“你要是能来就好了”也便没有说出口,想必她刚刚都没听到自己说的。   “姑娘,做一个吧!”小贩招呼着。   “喜欢吗?”陆庭琰问她。   楚嫣点了下头,却指着自己摇头。   “所以你只是觉得新奇?”陆庭琰猜测她的意思,喜欢这做泥人的手艺,却不想做一个。   楚嫣又点头。陆庭琰确实是个聪明的人,猜都能立马猜到她什么心思。   看得出她很高兴,陆庭琰也便没那么紧张。他转头问小贩:“做一个泥人要多久?”   还没等小贩回答,楚嫣便拉着他走了。   没错,是拉着的。陆庭琰手背传来一丝冰凉,那是佳人的纤纤玉手。他想佯装镇定,下一刻那只手却放开了。   楚嫣在插着各种动物形状的小摊前停下来。她指了指其中一只长有翅膀的飞马,那双动人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陆庭琰,好像认定他就是能看懂她的疑问。   “这是吃的。”陆庭琰对她笑,径自从摊上取下一只递给她:“试试,糖浆做的,很甜。”   楚嫣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确实好甜。   陆庭琰付了钱,回头时正瞧见她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她今日的披风是玫红色的,把里面的衣裳都裹紧了,这样虽然比较像普通人家的姑娘,看上去身子却很单薄。   而她,也不顾什么淑女之姿在这大街上拿了东西就吃,真是让他越来越心喜。   楚嫣舔了几口,发现陆庭琰看着自己,心想他向来节俭都不舍得多买一个,便将手里的递了过去。   “你吃吧!”陆庭琰宠溺地看着她。   楚嫣听了不跟他客气伸回手,一边吃着一边跟陆庭琰往前走。   路上陆庭琰又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一只绿草编制的螳螂、一串热乎乎的炸肉圆子、一把弯月形的梳子,最后是一张平安符。   楚嫣摸着那个装着平安符的小香囊,暖意遍布全身。陆庭琰出身平凡,本身是没多少余钱的吧?可今日但凡她多看一眼的,都不像第一次看泥人那样让她有回绝的机会,立即买了下来,转身便送给了她。   她轻轻笑,喜儿和鹊儿说的兴许是对的,他今日是特意来弥补往日的过失?   “今天吃得可还好?”陆庭琰看她把最后一颗圆子吃进嘴里,十分高兴她胃口不错。   楚嫣嚼着东西点着头。府里不乏山珍海味,却不及这市井小巷的小食美味。   “还想吃什么?”陆庭琰指着挑烧饼的老者,问她:“这个要不要尝尝?”   楚嫣真的吃不下了。她这回还是拉着他小跑几步,免得他转身又给买了。一个下午都在问她要吃什么,自己倒什么也没吃。   她突然想问,怎的他就不饿?   陆庭琰的手被她拉着,真想就那么不被放开。   楚嫣倒是没有在意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等离卖烧饼的远了,便放开陆庭琰,有点气喘,无声地笑着,那无邪的笑容像极了春日绽放的桃花,充满粉艳又干净的气息。   这一刻,陆庭琰有那么一丝奢望——倘若她要能笑出声来,该是多么悦耳啊!   他们居然走到原先那条主街的另一头,回到了花簇般的人群里。楚嫣接受他的保护,默默将身子往他那边靠了靠。   街道两旁只要有两层的屋子梁上都挂了灯笼,花样百态,色彩缤纷。   楚嫣是不经意发现的,她望着五颜六色的彩灯,十分喜欢。自幼画画,可不知灯笼上七彩的颜色怎么弄的,把那些动物衬得栩栩如生。   “晚上灯会,有许多花灯没挂出来,那是各大酒楼吸引客人的招数。”陆庭琰对她说:“晚上一起看花灯吧!”   楚嫣很想马上点头应允,随即想到姨娘的话,不由沉下脸来。若是晚归,喜儿和鹊儿又要挨罚了。   她不能那么任性由着自己。   陆庭琰注意到她的眼里分明大放异彩,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丝毫回应。他也便没有再问,护着她往酒楼的方向走。   喜儿鹊儿和有福不知在聊些什么,三个人都很高兴的样子。见主子回来,连忙都起身让座。   “陆大人,我们用余钱给太夫人点了个七彩云糕!”鹊儿掀开锦盒的盖子给他看。   陆庭琰笑了笑,等楚嫣坐下了才回先前坐的位置。   “哟,陆大人今儿很大方啊!”喜儿接过小姐手里的东西赞叹一声。   “喜儿,我家少爷平常难道很吝啬吗?”有福替少爷回过去,免不了跟她论起来:“刚刚咱不还说……”   “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陆县令——对我们小姐一向大方!”喜儿狠狠瞪了有福一眼。还好意思说刚刚,刚刚不是约好不能跟陆庭琰“通风报信”知道小姐有那么一丁点意思、让他的狐狸尾巴别太早翘起来吗?   有福也知失言,忙闭嘴。   “你们刚刚聊什么了?”陆庭琰狐疑地问,他能敏锐地嗅到这三人的心思有些诡异啊!   “没聊什么啊,聊你们都会去哪里、怎么去那么久,猜测你敢不敢把我们小姐弄丢了,看来你不敢。”喜儿对答如流。对付陆庭琰这只“老狐狸”,还得她来才行,有福和鹊儿都太容易露馅了。   “是么……”陆庭琰才不信,打算回去再好好审有福。继而话锋一转,问道:“喜儿,你们府里晚上可有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问?喜儿与鹊儿对视一眼,茫然回道:“没有啊!”   陆庭琰闻言有些困惑,既然如此楚嫣为何这副期待却又极力压制的情绪呢?他又转过看看,楚嫣碰到他的目光,连忙低了头。   她确实很想留下来看灯会,陆庭琰似乎猜到了,也在试探喜儿,可是……   “陆县令,你是想请我们小姐用晚膳么?”喜儿捂着嘴笑着指有福:“可是您的银子中午便花光了。”   楚嫣轻笑。也就陆庭琰心宽不跟喜儿计较,否则文人最不屑提钱财了。   “再怎么着也不会让楚小姐饿肚子!”陆庭琰白喜儿一眼,这丫头老拿这事取笑他!“我是想请她看灯会,观赏而已。”   “只是观赏不用花钱就想请我们小姐……”喜儿一个冲动话说了一半,她的目光在陆庭琰与小姐之间来来去去,居然有点木讷。   楚嫣抬眸,急急朝喜儿摇头。   “去啊去啊!为什么不去?”喜儿反其道而行,满脸笑意地说:“小姐,咱晚上又没事,不能辜负陆县令的美意啊!何况灯会也有些好玩的玩意儿,陆县令……您今天会一直大方吧?”   “那当然。”陆庭琰一听满是欣喜。   “可……”有福居然想反对,被喜儿一记眼神给镇压了。   楚嫣闻言忧喜参半。看来喜儿做好被责罚的准备了,她心里却过意不去。   喜儿轻轻拍着小姐肩膀,待她回望猛地点头。小姐啊,知你心系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呢?身体受点罚能换你些许笑颜,又有何不可?   鹊儿虽懵懂,却也猜到一二。总之喜儿姐姐做的决定她一向跟随的。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站在小姐两侧,脸上洋溢着无所畏惧的喜悦——为小姐倾心的人、为倾心小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场考试哦,应该不会更新。   ☆、43   第四十三章   看完灯会回到府中已近戌时,楚吴氏早已吩咐了门房,因此楚嫣主仆三人一到便马上有人禀报了她。   喜儿和鹊儿被罚跪了一晚上,第二天还必须去柴房劈够一百斤柴。   楚嫣一夜未眠,一边是灯会盛景在脑海不停浮现心绪激动,一边是心系两个丫头被她牵连无辜被罚。   当第二日黄昏时分,喜儿鹊儿气喘吁吁地回到阁楼时,楚嫣才松了口气,放下那颗绷紧的心。   姨娘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明知道两个丫头跟她比较亲近,罚她们便是在罚她。虽然白天也有让别的丫头送来膳食,但她可什么也吃不下。   喜儿和鹊儿却笑眯眯地争着吃已经凉掉的饭菜,并递给她一个从厨房偷来的热腾腾的馒头。   窗外早已下了雪,天气越来越冷了。楚嫣看着她们疲乏的脸及划伤的手背,心疼得发紧。   如果她出嫁,一定要带上她们。若是不能富足,至少能够安然一些吧!   陆庭琰是第三天才知道因为他的邀约会使两个丫头受到处罚。前两日他一直处在与楚嫣一起的雀跃中。尔后忙于公事,直到他想起那时候喜儿鹊儿和有福在聊些什么的时候。   “所以她们跪了一晚上,还做了一天长工的活?”陆庭琰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是啊。”有福回他。   陆庭琰这才明白那天他问起楚嫣要不要开花灯时她为何迟疑了,原来要护着俩丫头。而后来呢,想必喜儿也是知道后果的还替小姐应了下来。   这对主仆,也是惺惺相惜的。他算是欠喜儿一个人情了。   “所以还是咱这样的好。少爷,别看大户人家的奴才奴婢穿的吃的比咱好,受的罪比咱的也多……”有福说。   “什么咱?”陆庭琰打断他:“所以你平常还是别经常惹我,否则我也学学大户人家教训下人的手段。”   “少爷,您能别这么吓唬人么?”有福才不害怕,少爷可不会那么狠啊。   “你可以试试。”陆庭琰突然笑得邪魅:“现在就可以试了,来,说说我和楚小姐出去逛时你和那两个丫头谈什么了?”   “没,没聊什么呀!”有福欲盖弥彰地否认。   陆庭琰望了望门外的庭院,叹了口气颇为可惜地说:“天寒地冻的,你要是跪上一夜的话得……”   “少爷少爷,能不这样么!”有福急急说道:“我答应喜儿她们的,不能和您说!”   “她们是你主子还是我?”陆庭琰挑着眉,办案时的威严在那张俊脸上呈现出来。   “少爷……”有福一点也不怵,但也还是不讲。   喜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能说破楚小姐那点小心思的,虽然少爷对楚小姐也是格外不同、他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但也不能言而无信。他想了想,想起一件可以说且能刺激少爷的事儿,便故弄玄虚说道:“这件事在楚府目前还是个秘密。”   “秘密?”陆庭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奴才:“楚府有你能知道的秘密而不能告诉我?”   “也不是不能跟你说,就是……”有福见少爷上钩,故意顿了顿才说:“算了,反正少爷您也不会传什么对楚小姐不利的话,我就跟你说了吧!听说楚小姐那个姨娘打算把楚小姐嫁了……”   “嫁了?”陆庭琰果然紧张起来:“许配给谁?!”   “好像是她姨娘的娘家,什么驸马府……”有福也真的说不清楚,不过看少爷那副天要塌了的样子,倒是挺好笑的。他想这不算出卖喜儿吧,还帮了她大忙呢!   少爷明明天不怕地不怕,也真的喜欢楚家小姐,不然前些日子以为她要出嫁就不会寝食难安了,但为什么就是这么拖着呢?   “出去吧,把门关了!”陆庭琰没心思再跟有福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前天晚上两个人还开开心心地观灯赏月,转眼又有她要出嫁的消息传来……这次是真是假?   有福听令给少爷关上书房的门,心想要把少爷吃味的事儿告诉喜儿让她高兴高兴,转身就被来人吓得差点倒到背后的门上。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陆陈氏眯着眼问。   “老夫人,您什么时候来的?”有福有点发抖,随即看香雀,她直点头呢暗示太夫人早早就到的。他们可以无视少爷的怒火,但完全无法抵挡老夫人的唠叨功夫啊!   “啰嗦!回话!”陆陈氏不听他啰嗦。   “我这算啰嗦……啊!是,是真的!”有福自言自语后才认真答道。   陆陈氏闻言大失所望,低着头喃喃自语:“庭儿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才能把媳妇儿娶过门来……不行……”   有福和香雀还没反应过来,太夫人已经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陆庭琰正发着呆,以为有福又进来,极不耐烦地训道:“不是让你出去……出去么?”见是老娘,他的口气渐渐缓了。   “我说你在这愁眉苦脸的有什么用?喜欢就去求啊!”陆陈氏直奔重点。   “娘,您说什么呢!”陆庭琰站起来扶她入座,一边狠狠地瞪着丫头奴才,怎么就没想法子提前禀报他一声!   “我不坐!别跟我装傻!”陆陈氏闹了脾气,甩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说道:“我听到了,这回楚小姐要出嫁的信儿是准的吧?”   这一问,陆庭琰再度沉了脸,娘嫌他脑袋还不够乱么!   “老夫人,也不是那么准,”有福担心事情闹太大,觉得还是要圆圆谎:“我是听楚小姐身边的丫头说,还没定呢!”   “那不就是快定了吗?!”陆陈氏手背拍着手心,回头指着陆庭琰急道:“就你这比牛还倔、比蜗牛还慢的性子,再好的姑娘都轮不到你!”   “唉,娘……”   “娘什么娘,你娘我把你拉扯大,辛苦了大半辈子,没要求你官运亨通、光宗耀祖,对你就一个念想——给我娶个儿媳妇让我抱抱胖孙子!现在呢娘一只脚都进了棺材……”   “娘,您又来了!”陆庭琰无奈,垂下双手闷闷走回书案去,不打算跟她再争论,心够累的了。   “什么我又来了?”陆陈氏一脸无辜,望着香雀问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香雀连连点头。太夫人说的任何话都是对的、绝对不会错,要错也是少爷的错!   “啊!”陆庭琰把头埋在案上,在府里娘是最大的,忍着忍着,再焦虑也要忍着!   “别不耐烦啊!”陆陈氏看他这样反倒又变得无比慈祥,走过去摸儿的肩:“娘是为你好,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古语为什么这么说呢?看看娘就知道了,生了你这么个……”   有福和香雀看热闹,太夫人果然变脸比翻书还快!   “娘!你再说我要撞墙了!”陆庭琰忍不住抬头说道。什么“老蚌生珠”的话听了成千上万次,耳朵都快生茧子了。   “好,不说这个,就说你成亲的事吧!”陆陈氏换汤不换药,她这回笑眯眯又慈爱地问道:“娘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喜欢楚姑娘还是许姑娘?”   “跟你说多少回了,许姑娘是觉得我救了她所以才一直想报恩来的。”陆庭琰忍不住皱眉,且揉着鼻尖,这些事儿怎么就跟娘解释不明白呢?   “所以你喜欢人家楚姑娘咯!”陆陈氏帮他回答。   “我……”   “我什么?!别以为娘老了、糊涂了,我问你喜欢哪个姑娘,你就着急着否认对许姑娘没意思,那就对楚姑娘有好感嘛!奇怪了,你这性子怎么就不随我呢?有什么说什么呀,藏着掖着别人能知道?”陆陈氏嫌弃起儿子,惹得有福和香雀憋着笑不敢出声。   虽然这样的话听了无数次,还是觉得好笑。只有在老夫人面前,少爷才像个孩子一样挨训。   陆庭琰仰头望天,他怎么摊上这么个年老却不安生的娘啊!   “娘替你决定了!这就上门求亲去!”陆陈氏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转身就要走。   “娘,您能别掺和么!”陆庭琰拉住娘的手。   “我再不掺和,你一辈子都娶不了媳妇啦!”   “您掺和了又能怎样?对方是驸马府的公子……”   “原来你是怕这个啊!”陆陈氏又抓住儿子话里的毛病不放了:“驸马府又怎么样?我儿子还是县令呢!婚事没定就有转机,你再这么等等等,楚姑娘可等不起……”   “娘……”陆庭琰见实在劝不住了,使眼色叫有福帮忙,那小厮居然只站着不动。而香雀呢,干脆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求助。   “我不想听你叫娘,我想听儿媳妇叫!”陆陈氏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也喊了有福:“给我叫辆马车,咱上楚府去!”   “娘,您老怎么……”陆庭琰起身想拦,又止步,看着娘离去的背影喃了句:“这么可爱呢!”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老娘虽像孩童,也执拗,但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是喜欢楚嫣,喜欢和她在一起,无论她会不会说话,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很踏实很放松。看到她偶尔一笑,心就满了,什么也装不下,只看得见那一抹笑靥如花。   他不舍得她嫁给别人,却也不舍得她受苦,倘若嫁给他,肯定不能像在楚府过得那么舒适,至少衣食无忧……   所以,他一面希望娘能够拦下她的婚事,一面又不想她往后的日子过得艰难。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陆陈氏早已出了大门,马车直接往楚府而去。      ☆、44   第四十四章   入冬以来,楚嫣已经不似以往久咳难停,便时常在院内的亭子里观雪赏梅,偶尔作画。   院子里的红梅盛开了,洁白的飞雪落在血红的梅花上,很像心灵手巧的喜儿做的饭后点心,看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鹊儿禀报,太夫人来了。   楚嫣闻言抬头,让她去请。再低头,纸上梅花花蕊还未成形,她却随即搁笔。   喜儿马上收拾石桌上的笔墨纸砚送回阁楼。   楚嫣缓缓跟在身后。入门的花瓶上、案前的花盘里都有喜儿采摘的连叶红梅,给这素雅的屋子徒增了几许生气。   屋内已经烧着炉火,楚嫣觉着不够,示意喜儿再去取个手炉来。   迎了陆陈氏进屋后,喜儿悄悄问候在门外的有福,问太夫人今日因何过府。有福刚好将事情经过给她讲了一遍,喜儿顿时乐不可支。   陆县令啊陆县令,你的胆量未免也太小了吧,太夫人都比你强多啦。   眼看小姐正谦逊有礼地请太夫人入座,又亲自捧上手炉,明白事由之后的喜儿心里有了主意。   陆陈氏一进门就盯着楚嫣瞧。她的气色比两月前见面时要好一些,脸颊上抹上淡淡的胭脂,显得端庄大方又秀气。   鹊儿泡上热腾腾的茶来了:“太夫人,我家小姐平常不饮茶,也不知这茶水和您对味不。”   陆陈氏还在看楚嫣,看得佳人含羞低了头、看得她满意地点头带笑。   “太夫人,您喝茶!”鹊儿又唤了一声。   香雀忍着笑,轻轻碰老夫人的肩,陆陈氏这才回过神,笑吟吟地说道:“老身年纪大了,喝了茶,怕是晚上睡不了。”   “那鹊儿给您换杯水去?”   “好。”   鹊儿把茶端走,去换了杯热水来。   太夫人对小姐很满意。喜儿看在眼里,心里的念头更定了,便明知故问:“太夫人,今天来是有什么事么?”   “老身有事想跟楚姑娘说说。”   楚嫣愣了下,不知道太夫人要同自己说什么。   “那我们要退下吗?”喜儿问道。   “不用,刚好有事要问你们。”陆陈氏喝了口水,开门见山就问:“听说你家小姐要许人了?”   “这……”喜儿心里偷笑故作支吾,与鹊儿对视一眼,仿佛这真是个秘密。唉,要是陆县令像太夫人这么直截了当就好办了,偏生他像根木头。   楚嫣看着她们,明白这两个丫头背地里又耍陆庭琰了。   “不方便对老身说?”陆陈氏也知道察言观色,何况喜儿装得太明显。   “太夫人,这事儿您问了干嘛呀?”喜儿巴不得赶紧说细了,又不得不忍着让太夫人先说出本意。   “我当然有要紧事,你快说,对方是不是驸马府的?”   “呃,太夫人!我们老爷还没定,所以……我们做奴婢的也不能乱说呀。万一传出去,后头又不是那样,对小姐的名声不是不好么?”喜儿笑吟吟的。   陆陈氏若是没那么着急,兴许还能发现楚嫣无可奈何的微笑,却又夹杂着希望的眼神。   “那就是还没定啊,只要没定下来就好办!”陆陈氏一听精神了,转头对楚嫣说道:“楚姑娘,老身也不会拐弯抹角,无论合适不合适,今天都有句话想问你。”   楚嫣看了眼正朝她挤眉弄眼的喜儿,脸瞬时红了。她对陆陈氏轻轻颔首,却是已然猜到老夫人想问的话。   “你看得上我家庭儿吗?”   尽管已做了准备,未曾料想老夫人的直接居然这么直。楚嫣的心提到嗓子上,却没来得及反应,就又听她说道:“我们出身是普通了些,本是不敢高攀的。可你这么乖巧聪慧,老身实在喜欢。庭儿眼光高,平常女子他看不上,就独独对你情有独钟。上一回皇上下旨赐婚,他以为奉旨出嫁的是你,病了好一阵子,废寝忘食的让我多心疼,病得瘦了许多。这一回,老身说什么都要替他来问问。”   楚嫣只觉得脸越来越滚烫,在这漫天飞雪严寒的冬季,浑身居然燥热起来。   太夫人的意思是,陆庭琰曾因她犯了相思么?   “我这儿子虽是个小县令,他为官时公正廉明、心系百姓,为人忠孝节义、面面俱到。楚姑娘,老身也与你相识一年,知道你不重富贵、待人宽厚,与庭儿又合得来。这样的良缘,错过了就没了!”   “太夫人,”喜儿仍旧笑眯眯的:“您是这么说,可谁知道陆县令怎么想?我看他对我们小姐没什么特别的啊,不像对我们小姐有意思的样子啊……”   门外的有福差点想冲进去想替少爷辩一句,还不特别啊?少爷每天花了多少时间写信,又卖了珍藏多年的诗集给楚小姐买了些东西……她们是不知道,少爷每天下堂之后得写到深夜、那诗集他想了多久才狠心卖掉的。   不过老夫人在,有福觉得自己不用多言,她老人家可比他会说多了!   “他那是脸皮薄!”陆陈氏走到楚嫣身边去,把她一双玉手牵了起来,慈爱地看着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说道:“庭儿心善,诸事考虑周全。老身明白他的用心,不敢奢求,是怕门不当户不对,担心你跟着他吃苦……”   楚嫣想起那日望着数不尽的彩灯流连忘返时,心头冒出的那个念头——如若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就不用看个灯会也要惦记着早些回去免得丫头们挨训了吧!   那些迷乱心智摇曳着的花灯曾一度让她恍若美梦中,而梦境里有个翩翩公子,便是站在身侧递来关怀的男子。他不时悄悄抖她披风的皱褶,或是理理她的帽沿,即便夜黑了,那样柔软的目光还是耀眼得叫她心思晃动。   陆庭琰,哪怕他比普通百姓还清贫,她一样会倾心不已啊。   “楚姑娘,”陆陈氏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又颇难为情地说:“虽然我儿子老是老了点,但长得不错啊……”听有福和香雀再也忍不住的笑声,陆陈氏回头瞪了门口及香雀两眼又继续说:“你若是有意,婚姻之事、媒妁之言,我就找媒婆上门求亲。”   喜儿虽然也对陆陈氏那么形容儿子憋不住笑意,却还是认真听她讲的,于是连忙阻止她:“别别别,太夫人……”   “我问楚姑娘呢。”陆陈氏一脸期待地看着楚嫣。   楚嫣既不躲避那热切的目光,也没给出答复。倘若太夫人说的是真的,她自是十分欣喜的。不过陆庭琰心底要是担心她日后吃苦,那太夫人擅自前来求亲未必可行。   楚嫣看了眼喜儿,喜儿先一步制止太夫人,定也是想到了什么。   “楚姑娘,你尽看喜儿做什么,老身只要你一个许诺就好。”陆陈氏看穿她的心思,又说:“成与不成,你点头或摇头就可以,这事不需要丫头解释,老身看得懂。”   “太夫人,喜儿不是替小姐做决定。”喜儿上前,将陆陈氏扶回原先的位置坐好,才细细说道:“您不知道我们府里是什么情形。老爷不在,大小事都是夫人做主的。而小姐是不是要嫁入驸马府,也是夫人提的。所以即便您让媒人来,也一样会被轰出去的呀!”   “怎么夫人这么不讲理的?”陆陈氏好管闲事的心又起了:“楚姑娘的亲爹在,婚事怎么由她说了算?”   “太夫人,我们老爷久居京城,府里的事儿大都夫人管着。”   “那她想楚姑娘嫁到驸马府去,也要楚姑娘同意啊!不成,我找她评理去;再不成,我让庭儿找她去……”   “太夫人,您别急!”喜儿拉着陆陈氏,没想到这太夫人想的那么简单,夫人要是有那么容易应付老爷怎会被逼得只能答应三个月内把小姐嫁出去呢!   “太夫人,我们小姐不是夫人所出,您应该知道的。她自幼不待见小姐,找的这门亲事当然也就不会顾虑我们小姐。虽然不知道我们小姐是什么心意,就算小姐跟陆县令情投意合,夫人也不会随了小姐愿的。”   楚嫣目光如炬。喜儿跟她所顾虑的一模一样,贸然找姨娘说亲,非但不能成事,还可能因此给姨娘点了个醒。驸马府虽说只是皇亲国戚并无实权,但与官场又岂是毫无纠葛的?倘若姨娘知道了,别说成亲了,陆庭琰这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官位都可能保不住……   “楚姑娘在府里这么不受待见?她可是嫡女啊,哪怕楚夫人不在世了,她的身份也是最尊贵的!”陆陈氏愤愤不平道。   老人家打抱不平的撅嘴模样叫楚嫣舒展了眉宇,她缓缓起身,去到太夫人身侧,突然俯下身子把脸趴到太夫人的双膝上。   太夫人这般焦急模样,让她想起了温柔娴雅的娘亲。是啊,若是娘还在,她这十几年来怎会过得如此凄苦孤寂?   陆陈氏摸着楚嫣的头,望着偎依在怀的她一阵阵叹息。深知侯门似海,也知不是那么轻易可以避免。“莫说庭儿喜欢你,倘若他不喜欢,老身也想收你做干女儿,那么小的年纪就没了娘……”   眼见陆陈氏一抹眼泪要流出,香雀连忙递上绢帕。喜儿看见了小姐的心酸,忙说道:“太夫人,你到底是想我们小姐做儿媳妇还是女儿呀!”   楚嫣闻言也不由咧嘴笑开了。太夫人确实初次见面就对她格外好,她也甚是喜欢这个心智偶如孩童的老人。如若世上真有缘分一说,她与太夫人之间必定有。   “当然是儿媳!”陆陈氏听喜儿一说马上回神。   楚嫣抬起头,直起身子,依然是那个淡如菊的女子。   只听喜儿对陆陈氏笑吟吟地说道:“太夫人,您别急,这事我们小姐有主意着呢!”      ☆、45   第四十五章   楚嫣向来鲜少离开阁楼,哪怕偶尔天气好时也仅仅在自己的小院里走走。听不见嘈杂的声音,不用受怜悯或猜忌的目光,才是稍显安逸的日子。   然而楚滟出嫁之后,尤其是近半个月来,府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有时候巨大的声响都传到这偏僻的小院来。   喜儿说:“五小姐最近时不时就回府来,每次都发很大脾气,恨不得把人生吞了似的。”   鹊儿说:“五小姐好似着魔了,看到谁从她面前经过都要找事乱骂一通,现在府里的丫头奴才看到她都绕道走。”   喜儿说:“我让鹊儿最好别跟五小姐打照面,她跟表少爷夫妻关系不和,以前就看小姐不顺眼,现在应该更严重。要不是碍着小姐您的身份,她早就冲进这屋里来闹了。她故意在这院外闹出大动静就是想引人注意,幸好小姐您也不爱出去。”   鹊儿说:“可是小姐也不能一直不出去啊!小姐,听说五小姐今儿又回府了,一进门就被夫人领屋里去了。喜儿姐姐,你说是不是夫人也觉得她一直那么闹不好,私下训斥去了?”   “那也不关咱的事,不去招惹……不对,不被她招惹就好,见着了躲远远的就好知道吗!”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楚嫣没细心听也大概知道了些情形。崇哥哥不是住在军营么,楚滟如何与他吵得起来,莫不是与舅母有什么矛盾?   可就算是,又与她何干?   楚嫣的唇微微动,心里叹息了好些遍。家无宁日最是无奈,苦了崇哥哥。   没几日,府里又一阵嘈杂声。楚嫣本来在写字,喜儿急匆匆地推门进来,极力克制却难掩惊恐地叫唤:“小姐,这下是真不好了!”   楚嫣这下没有无动于衷。倘若心慌的是鹊儿也便罢了,何事能让喜儿这样惊慌失措?   “小姐,不得了了,前厅来了个媒婆,带着奴才抬着好几个箱子,说是下聘来了。”喜儿慌慌张张地禀报。   楚嫣蹙了蹙眉。难道姨娘敢擅自为她的婚事做主?爹与她约定的日期还没到呀!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是一瞬间,楚嫣就明白了。这聘礼当然不能收,一旦收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姨娘会借此大做文章,收了便是同意婚事,再要送回去可要与驸马府牵扯不清的。   楚嫣平日里再怎么安之若素,也深知此时情形刻不容缓。她回身,取出笔筒里的长签递给喜儿,再到案前取笔,飞速写下几个字。弄好后,她挥手让喜儿快点去交给鹊儿,随即提起瘫在椅背上的白裘,自己认认真真地穿好系上颈间的带子。   都说今年较之往年是暖冬,为何心里却瑟瑟发抖?   一抹倩丽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上,楚嫣足间踏地,步履飞速,即便看上去轻盈,却唯有她自己知道如履薄冰。十几年来,原以为习惯了,重要关头依然伤怀——但凡娘亲在世,她也不必亲自露面。   有太多的如果不可幻想,佛说因果循环,为何她总是在劫难逃,别人却依然独享逍遥?   眼看就要到前厅了,喜儿总算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等着。看到她,楚嫣莫名红了眼眸。   “小姐慢点。”喜儿扶着她,伸手理了理小姐被风吹乱的头发。   有人陪伴,楚嫣总算心定了些。她盈盈往前去,想到姨娘等会如何演戏的面孔就觉恶心,但她必须镇定自若,哪怕是强装的而已。   前厅内,一片你来我往的客套之声,接着便是那嗓门极大一听便是媒婆的人在那嬉笑:“哪里哪里,传闻楚小姐如花似玉……”话未说完,已见楚嫣入厅,呆立片刻后随即迎上来笑呵呵地要牵她的手:“哎哟,何止如花似玉,简直是貌若天仙啊……”   楚嫣也不躲,只是低头地看了媒婆一眼,又冷冷地转向厅上坐的楚吴氏。媒婆见状已知她对自己不悦,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走回原先站的位置去。   喜儿没再扶小姐,默默跟在身后,看着她也不向楚吴氏行礼便坐到右侧去。小姐向来再不喜欢夫人,每回见面起码也微微欠身,这回是真生气了啊!   楚吴氏的脸上尽是一副做坏事被撞破的尴尬。只是须臾,她仍像无事人一样满怀笑意走下来,来至楚嫣身旁,无限慈和地说道:“嫣儿怎么下楼来了?”继而看了媒婆一眼,又说:“幸而只是周媒婆在,要是有外男可不妥当。”   楚嫣唇角含笑,淡淡的冷笑。心虚事被撞破,却将水泼向自己,论心计果然她这个姨娘还是比她多多了啊!   “今儿可不是寻常日子。”楚吴氏避开她的目光,走到媒婆那边去,指着地下摆放的几个大红箱子说道:“这是驸马府差人送来的聘礼,你看,很是丰厚。”   丰厚?是指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还是镶金嵌玉的珠宝首饰?   楚嫣缓缓起身,莲步轻移,目光始终不离楚吴氏。看着她,心里越发觉得心寒。周媒婆满脸笑容,要引楚嫣看那些东西,又一一说着有那些是稀奇物什。   最终楚嫣的眼神在几个箱子上一扫而过,见惯各种场面的媒婆一瞧就知道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连忙走来赔笑道:“是了,楚小姐养尊处优,也不缺这些东西,但这是驸马府的诚意。再有吴少爷那可是长得一表人才,而楚小姐艳冠群芳,不是我说,你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的一对啊……啊?”   楚嫣的审视让周媒婆有点发怵,说话居然都有点结巴了,连连看着楚吴氏,希望她帮忙说句话。   这楚小姐,身上散发着让人莫名敬畏的气息啊!   楚吴氏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自从楚嫣进厅来后,屋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而她出乎意料没有对自己行礼,已经足够让那几个丫头惊讶了。   “嫣儿,莫不是这里头没有你喜欢的?你钟意什么,跟姨娘说说,我跟吴公子提?”楚吴氏就算知道会惹怒楚嫣,也不想让周媒婆瞧出这府里有她不能做主的事儿。   吴公子?不就是她那个吃喝嫖赌无所不能的外侄么?相貌倒是还行,至于人品,那个人有人品可言么,在京城的名声还不够臭么?   楚嫣再度冷笑,绕着箱子走了一圈,便重新回到位上坐好。她偏不作答,就是要看着这情形姨娘要如何收场,当着自己的面,她胆敢肆无忌惮收下这份聘礼?   哪怕是爹在,她也一样这么做。   厅里两个原本谈得欢畅的人面面相觑。周媒婆是不知道楚嫣什么意思,楚吴氏却是十分清楚。若她不能自己找个台阶下,楚嫣怕是就那么跟她们僵持着,若是让老爷知道……   楚吴氏不是不知道,楚灏表面上对楚嫣并无特别对待,其实心里在乎得紧。今天这事要是她擅自将聘礼收了,回头再跟他解释是推托不过或是找点什么借口都能搪塞过去,到时候木已成舟也容不得他不答应。   她怎会如此粗心,忘记提防着楚嫣亲自来拦?   “周媒婆,看来就像我跟你说的,嫣儿这事吧,还得同我们老爷商议。现下老爷也不在府里,年前回京祭祖时我再同他说说,若是驸马府真看得上我们嫣儿,进京再去见公主和驸马爷。到时还要您多费神了!”   “费什么神啊,都是自己人……”周媒婆眼见楚嫣蹙眉,连忙又改口道:“夫人和驸马爷乃是同胞姊弟,到时你们谈就成!我嘛,就给你们跑跑腿,多跑几趟没事的,只要楚小姐不嫌我三番四次上府里来烦就好。”   楚嫣听出来了。这个周媒婆,果然是姨娘请来做做样子给那些丫头奴才们看,楚主管查起来也便不会怀疑到姨娘身上,真是为了她的婚事煞费苦心啊!周媒婆的言外之意是以后还会上门来的,她不可能次次在场……   那么她,怎么能让姨娘如愿以偿呢?   “那我先走了。”周媒婆小心翼翼地看着楚嫣。   “劳你白跑一趟!”楚吴氏说着,挥手让门外的家丁进来帮忙把箱子盖好,再一起抬了出去。   前厅里寂静无声。厅里的丫头和奴才们都在等着看夫人和小姐要如何收场,喜儿站在小姐身后,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小姐居然有那么大的魄力,能一语不发把那个媒婆赶走,轻而易举拆穿夫人的假仁慈。   楚嫣不说话,楚吴氏倒是恼羞成怒了。已经没有旁人在场,她走回位置,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子,厉声说道:“嫣儿,我是为你好!你看看,你一不能说话,耳有残损,二不能诗书,三不能侍奉父母,试问哪一家的少爷公子肯娶你过门?”   楚嫣瞪着楚吴氏的目光里,再也无所畏惧。为自己好?真是可笑,谁都可能为自己好,唯独她,绝不可能。   楚嫣站起来,招手让喜儿来到身侧,随自己一同出去。偌大的楚府,岂没有她容身之地?   天空飘下的雪儿,庭院里的冬梅,都知冷暖人间。而人心,却如此凉薄。   楚嫣的目中无人姿态彻底把楚吴氏逼急,身后传来她那故意不加压制的厉声责问:“是哪个多嘴的丫头说的?!”   明知道只有喜儿和鹊儿跟自己最亲近啊!楚嫣仰头望天,心想哪怕雪阻来路,陆庭琰也会赴约的吧?      ☆、46   第四十六章   陆庭琰到底是没来。   楚嫣在茶楼等了快一个时辰,有福来了。他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楚小姐,我们少爷今日升堂,有两个案子要结,让我来跟您说一声。”   “鹊儿呢?”喜儿往他身后看。   “她让我把信给少爷后就回府了呀!没跟你们一到出来么?”有福拿碗喝了口水说。   “哦。”喜儿看了小姐一眼,说:“可能我们出来得急,没遇上。”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有福问着,又说道:“少爷说得晚些时候才能下堂,请楚小姐稍候,就不知道还得多久。如果……如果不是不想让老夫人知道的话,也可以到府衙等他。”   “死有福,你支支吾吾的想暗示什么!”喜儿伸手拍他的脑袋。   “我……没什么呀!”有福不敢说,少爷那意思还真有点想和楚小姐偷偷私会的意思。   “小姐,我们是继续在这等还是去府衙等呢?”喜儿问。   楚嫣喝了口茶,起身往窗外望去。雪下得越来越大,平南县的街道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海里。   天下之大,体感之寒,哪怕有一丝暖意,也会揪在手里不放吧?   她回眸,朝喜儿嫣然一笑。府衙,自然是要去的,陆庭琰,今日定是要见的!   有福直接把楚嫣引到书房,他急着回公堂去,临走前对她说:“楚小姐,少爷对你很特别,比如这书房,除了他自己也就您能进来。”   楚嫣对他微微颔首。既是这样最好,对于晚一点要做的事,她才不会觉得内疚。   黄昏等到天黑,总算听到陆庭琰的脚步声了。楚嫣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书,那是她从架子上拿的,应该是平常陆庭琰喜欢翻阅的。书面平整,内页折皱颇多,又是关于断案的,她也看得甚是入迷。   “陆县令,您真是大忙人啊!”   楚嫣竖耳听,就算这时候,喜儿也还要跟陆庭琰斗上几句啊!   “你走开,让我进去,你家小姐等我很久了。”陆庭琰今天的口气明显有些不耐烦。   “我偏不。”喜儿叉着腰拦:“除非……哎哟,你……”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楚嫣抬眼望去,陆庭琰左手抱着官帽踏步而来,而喜儿好似被拉到一旁差点摔了这才刚刚站稳,还想追上来跟陆庭琰争论什么。   楚嫣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喜儿看着陆庭琰的背影蹬了下脚,心有不甘地退出去,跟着带上了门。   陆庭琰难掩喜悦,走至楚嫣跟前还有些不知所措。还来不及想点什么说,楚嫣已经递茶过去。他有点受宠若惊,右手慌忙接过茶杯,正要抬手喝上一口,手里的官帽却叫她拿走,径自放到了书案上。   今日的楚嫣格外不同。陆庭琰吞了口茶,痴楞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忘了想说的客套话。   楚嫣放好他的官帽,转身又回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下。   陆庭琰恍若梦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许久才注意自己失态,忙不迭起身说:“楚小姐,您请坐。”   楚嫣摇摇头。   “您用过晚膳么?”   楚嫣还是摇头。   “那我去让香雀准备一些。”   楚嫣不让他走,还是拉住他的衣袖。   陆庭琰望着那只拉着自己衣服的玉手,心跳急速加快。为何她今日的一语不发,都叫他心神荡漾。而此刻,她身后没有婢女,他身旁没有奴才,书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陆庭琰突然觉得,这种情形实在叫人难以自持。   “我还是去把门打开……”他想透口气,否则办了一天案的脑子乱糟糟,不然怎会想拥她入怀?   楚嫣还是伸手相拦,不同的是随她出手的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   陆庭琰想都没想就取了去。她今日主动约见,又到府里来,一定有什么话要跟他讲的。只不过他低头一看纸上写的立即变了神色。   那表情,是惊喜,是错愕,是惶恐,是迷惑不解。   楚嫣尽收眼底。他的局促不安是对的,恐怕从没人那么要求过他。   纸上写着两个大字——娶我。   没错,娶她!几乎是在一个瞬间,楚嫣就决定了做这件事,哪怕她曾想过这样的举动是不是轻浮、又不符合大家闺秀的身份。在姨娘的紧逼之下,她必须求得自己周全。而陆庭琰,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不会拒绝,恐怕也没机会拒绝。   陆庭琰几乎是呆滞的,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娶她?娶楚嫣?他是愿意的,也不是不曾幻想过的。但从未敢同谁说,哪怕是一丁点的喜欢,也自认为掩饰得不叫人察觉。   他的内心纠葛了半天,想出口拒绝却不舍得,想开口同意又有所顾虑。   在他左右矛盾之余,楚嫣又递过一张纸来,上面的字多了点——你敢不娶我?   这是命令式的口吻。陆庭琰看向楚嫣,她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一丝戾气,却非针对他。   “究竟出了什么事?”陆庭琰终于问出完整的一句话。   楚嫣没有回他,而是执着地看着他手里的纸,看来非要他答应了才肯道出缘由。   “我……我去换下官服,我们好好谈。”陆庭琰转身要出去。喜儿就在门外,想必她知道事出有因。   突然,一把小剑不声不响地架在他的颈肩,那是他挂在书房壁上的——六岁诞辰爹亲自做给他的礼物。   陆庭琰不敢动缠,轻声说道:“楚小姐,陆某好歹也是一县县令,给我留点面子……”   楚嫣并未动容,剑一横,走到他面前,那双美目流转,却也犀利。她在质问,也在逼迫。   陆庭琰随即不敢违抗,中气十足地说道:“我娶!非卿不娶!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只娶你一个!”   楚嫣手里的剑不动,大大的眼珠子转着圈子。陆庭琰明白,她无疑是担心他在逼迫下反悔,连忙又说:“我曾在寺庙起誓,岂可有违?”   楚嫣露了笑,这倒是真的。她把手收回,将剑放到他手里,转身回到书案去。陆庭琰想她写些什么,连忙把剑收好挂了再跟过去,切率先瞧见她搁在一旁的书。   “你喜欢这书?”陆庭琰惊讶。   楚嫣点点头。想来他甚是喜欢,神情有些紧张,难不成以为她要盗走不成?   “那送你!”陆庭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楚嫣却没答应,别说她只是一时感兴趣,就算十分喜欢,看他视若珍宝般地藏在屉里的东西,她也不会强强要走的。   陆庭琰见她这样,以为她嫌旧,便又说:“现下已经买不到了,等我得空抄上一本,送你。”   楚嫣眉梢含情,嘴角带笑,要写的已经写完,便起身来直直地看了陆庭琰许久。   这个县令官,她是越发喜欢了。   陆庭琰被她看久了,居然觉得不好意思。他痴痴地回望,似乎那眼眸里藏的情意就叫含情脉脉。   “我……”   他还来不及再说什么,楚嫣已经欠了欠身,继而错过他的身子径自往门口去了。打开门,候着的喜儿虽竭力憋着笑,更多却是宽慰。   喜儿想,也许只有小姐,才能治得了陆县令自视甚高的脾气了吧!这事已定,就再也不用怕夫人给小姐乱配姻缘了吧?   直到有福端了膳食过来,问“少爷,楚小姐走了?”陆庭琰才回过神,记起她在案前写了些东西。   他没回有福,倒是走去把纸拿起来看看她又写了些什么——蜡月初八,备聘礼,楚府提亲。   天降喜事,如何叫人不兴奋雀跃。陆庭琰乐不可支,未用晚膳也不觉饿。他抬眼望了壁上的挂剑一眼,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命里有时终须有吧——爹送剑时,他尚年幼,因此故意将两边都做成刀背,以防伤人伤己。不曾想,这把剑居然阴差阳错促成了他和楚嫣的喜事。   不过楚嫣,是不是急于催促他应允婚事,才未留意此剑并不能伤人?还是笃定他定会答应?无论如何,他也是存了私心,才假意是在威逼之下“勉强”允诺的。   这份惊喜,来得太过突然。陆庭琰的心里一片乱糟糟,这也猜忌那也困惑,更多是雀跃,以至于愁眉苦思时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着笑意。   他已经开始担忧,楚嫣若真的下嫁陆府会不会委屈她?聘礼该准备什么才不会让楚大人觉得寒碜?   有福看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致少爷口中念念有词在房中来回踱步,难道又遇上什么棘手的案子?   楚嫣的手心出了许多冷汗,马车颠簸也不能甩掉它们。她今天做了一件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就连身旁的喜儿都觉得她十分英勇。然而唯有她自己知道,哪怕她确实主动到府衙逼婚,哪怕她当下盛气凌人,哪怕事已半成,她也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做出那样的事难免难为情,又怎可能不会有一丝羞怯?   还好,陆庭琰终究答应了,哪怕是在逼迫之下。太夫人从此也不必担心了,她又不是吃不得苦,陆庭琰不是王侯将相又如何!      ☆、47   第四十七章   雪越下越大,一连下了十几日才逐渐放晴。   这些天,陆庭琰想着法子找娘讨了些银两。陆陈氏本是精明,问了他要何用,他只说肯定是要紧事。事情未定下来就还不想告诉娘,免得她空欢喜一场。楚嫣虽然是主动找来的,可尚不清楚大人是不是肯同意。   陆陈氏想了想,这个儿子平常也不是胡乱挥霍的人,便给了他几两银子。   原来有钱是很重要的。陆庭琰拿着那四两银子,又看了看案桌上上次余下的三十文钱,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穷。   这点银子可以准备什么聘礼呢?就算楚嫣并不担心日后跟他粗茶淡饭,可聘礼也不能备得太差让楚大人担心女儿会过苦日子啊!   “少爷,今日街道扫干净了,咱是不是去逛逛?”有福给他出主意。   “我还没想好买些什么。”陆庭琰一筹莫展,这事马虎不得,稍有差池就再没机会,他不敢太过贸然。要是找个媒婆问问约莫这个事很快就会传遍平南县,娘不知道都难。他看向有福:“老夫人私下没问你吧?”   “没。就算老夫人问了,我哪能说呢!”有福笑嘻嘻地讲。   “你?哼。”陆庭琰不置可否,有福和香雀最容易倒戈了——只要娘嗅出半点不对劲对他们施压的话。   “少爷,您别不信我,这可关乎您终身大事,我哪能多嘴。”有福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最好是……”他的话才刚落下,一个衙役跑进前堂来,站定了便禀道:“大人,有人击鼓。”   陆庭琰坐直了,正色问道:“鸣冤还是告状?”   “告状。”   陆庭琰看了眼有福,将手里的银两递过去,吩咐他:“先帮我收好,下堂来再去街上看看。”   有福接了过去,衙役已经取了官帽要帮大人戴上。陆庭琰想了想又对有福说道:“你去问问香雀,太夫人平常都去什么庄子。”   他想,绫罗绸缎买不起,上好的布匹应该也可以的吧?   公堂之上,衙役齐列,水火棍仗,甚展堂威。   陆庭琰冷目横眉,拍下惊堂木,厉声问道:“何人告状?”   堂中央跪着位丫头打扮的姑娘,不敢抬头也不回话。陆庭琰只觉有些眼熟,还未再问,站在她身侧的女子幽幽回道:“是我。”   陆庭琰仔细一瞧,原来是楚府的二小姐。是叫楚滟吧?初次会面还是因为她无端扣香雀在府里的时候吧,公堂之上,居然也是如此傲慢嚣张之态。   陆庭琰直视着她,不带丝毫情绪是他一向办案的自我苛求。只是国公爷这位孙女似乎有点放纵过头,尽管又是朝中重臣之女,公堂之上也是寻常百姓,怎会不知晓国法礼仪,既不行礼也不尊称,实在目中无人。   不过他并不动怒,只当寻常问道:“堂下何人?”   “都御史楚灏之女,现三军统帅慕崇之妻,慕楚滟氏。”   “状告何人?”陆庭琰对她报的这些官衔并不陌生。   “家中长女,同胞姐姐——楚嫣。”   陆庭琰心里慌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收拾好情绪。楚嫣?她似乎与楚嫣是合不来,怎会因事闹到县衙?   “状告何事?”陆庭琰看了一直跪着的丫头,说道:“跪下者何人,起来吧!”   “先别。”楚滟对本已打算起身的丫头说道,又看向陆庭琰,说:“大人,我要状告楚嫣,她勾.引我家夫婿,两人暗度陈仓,致使我夫连家都不回。此事我的丫头子湘可以作证,两人私下幽会是她亲眼所见。”   子湘浑身颤抖,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陆庭琰单看此情形,心中便已有数。若不是在公堂,他恐怕会冷笑几声。他看着跪着的丫头,说道:“你叫子湘?我还未问话,你点头做什么?”   子湘稍稍抬头想解释,看到陆庭琰审视的目光随即又低了头。   “大人,难道您不信?”楚滟追问道。   “楚小姐,本官断案,莫不是要您来教?”陆庭琰反问。   他这话分明是对楚滟的作为不满。堂上衙役见状顿时敲打水火棍,叫人肃静。   楚滟顿时无言,只能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子湘则被水火棍的声响吓得瑟瑟发抖。这正是陆庭琰示意衙役的目的,他把身子往前倾了倾,眯着眼睛说道:“子湘,你抬起头来!本官有话问你。”   “……是。”子湘战战兢兢地回道,慢慢把头仰了仰,还是不敢直视堂上。   “你在何处、如何撞见楚嫣和慕崇将军私会?”   “十几日前,奴婢看见姑爷和四小姐在郊外红壶亭见面,两人……两人举止亲密,姑爷……姑爷还揽过四小姐的肩……”   “具体是哪一日?”陆庭琰淡淡问道,心中并无猜忌。即便楚嫣私下与慕崇会面,即便他们举止有所不妥,他也断然不信二人有楚滟说的那么不堪的关系。   “嗯,大概是上月廿二。”子湘轻声答道。   “到底是不是廿二?”陆庭琰厉声复问。   眼见小姐瞪着自己,子湘忙应道:“是,是廿二!”   “廿二何时?”陆庭琰皱眉,又问。   “接,接近戌时……”子湘说完忍不住看向楚滟。县太爷实在犀利,小姐又不太满意,她有些害怕答得不如小姐的意。   陆庭琰闻言眉宇舒展,廿二戌时,不正是楚嫣前来“逼亲”的时候么,居然还能□□去与慕崇幽会?他冷笑,这楚滟小姐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且先听听她们如何说。   陆庭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又问子湘:“既然上月廿二就已发现,为何今日才来此提告?”   “这……”子湘支支吾吾不敢乱说,楚滟找着时候接过话说:“大人,滟儿是碍于家丑不可外扬,本想嫣儿好歹也是自家姐姐,姊妹好好聊聊便是。不想未来得及委婉劝说,他们二人竟不知收敛,昨日又厮混在一起了!”   “事情未明朗之前,还望楚小姐注意用词。厮混?您可是亲眼所见?”陆庭琰说道。   “不是我亲眼所见,却是子湘亲眼所见!”楚滟急道。   子湘也连连点头。   “又是子湘撞见?那还真巧。”陆庭琰闻言坐正了,他扶了扶官帽。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相信?”楚滟敏锐地察觉眼前这个陆县令的态度有些漫不经心,她不禁有点急躁,又说:“莫不是你和我姐姐有过私交,意图徇私不办理此案?”   “诬陷他人,尚可轻罚,胡言乱语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该当何罪!”陆庭琰厉声说道。也恰是楚滟这句话让他庆幸还未到楚府提亲去,否则哪怕是这种小案他也要避嫌。   楚滟迟疑片刻,终于软下口气说道:“大人,我只是有这个顾虑,听您这么说就放心了。”   “哦?”陆庭琰看向楚滟,笑呵呵地问道:“慕少夫人既然怀疑本官作为,何不自己私下处理此事?”   他想,楚滟或子湘若是当场所见,怎么可能如此平静跑到公堂来告?以过往喜儿对两位小姐之间关系的说法,发生这种事楚滟完全会对楚嫣处以死刑,或是不告而杀。他们没有私下处理的唯一解释是慕府长辈拦了下来,但这可能吗?   他望过去,楚滟正皱眉对子湘摇头。倘若她们是诬告楚嫣,也必定有什么目的……   “大人,我失言了,您大量,请不要与小女子计较。”楚滟口气变了,如同服软的羔羊。   “好。子湘,你继续说,昨晚你看到什么了?”陆庭琰言归正传。   “我,小姐差我回府里给她拿几套衣裳,正好瞧见有个黑影窜进偏院,觉得那背影十分眼熟,便悄悄跟过去,果然发现我家姑爷和大小姐在庭院。两个人聊了许久,后来……后来姑爷……姑爷给大小姐脱了披风,两人……两人就往阁楼上去了,之后的事情奴婢就不知情了。”   “既是私会,应会避嫌,怎敢约在庭院?或者,他们只是闲谈?”   “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大小姐生性怪异,她那小院没有允许旁人是去不得的,自然也不怕临时有人闯入……”   “我记得慕少夫人方才说,是楚嫣小姐勾.引慕将军的?”   “呃,是……是大小姐主动挽我们家姑爷的手……”   “是么?”   “是的。”   陆庭琰再转头看楚滟,她脸色虽然平静,心里可能就不是了。她的衣袖摆动,藏在里面的双手必定搓个不停,说明她有些不安。   他眼珠子一转,说道:“既然如此,就把楚小姐和慕将军同时请来对证就能知晓事情始末了。兴许他们之间只是简单的兄妹关系?”   “我才不信他们之间没什么,慕崇都喜欢她那么多年了……”楚滟咬牙切齿地说。   陆庭琰闻言也不由愣了一下,随即镇定地说:“此事非开堂审理不可,不过小姐既然告到公堂,本官可以当个中间人,替你们好好理清这件事。即便这件事是真的,那……慕将军会不会有纳她为妾的想法尚且不可知。”   “他想都别想,我不会让她进门的!”楚滟咬着下唇气呼呼地说道。   “哦?”   “大人,我是说……”楚滟自知失言,连忙解释道:“您想想,先不论我夫君是不是愿意,姊妹共侍一夫,这传出去不是个大笑话么?”   “那楚小姐今日来告,家丑外扬不也一样是个笑话?”陆庭琰反问道。   楚滟一听急了,却也不生气,她瞄了眼县衙外喧哗的人群,突然说道:“居然陆大人这么说,滟儿不告了!”   “这怎么行呢?”陆庭琰幽幽说道。楚滟貌似恼怒的神色里居然藏有一丝惊喜,这令他有些困惑,更加深了他的推测。   “来人,去请慕将军,传楚嫣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剧透~一般闹到这份上,离结局就不远了,嘿嘿嘿。   ☆、48   第四十八章   “小姐,您不是说约定的时间还没到,陆大人怎就约你会面呢,还是让一个衙役来,也不说说是什么事,难道他连准备聘礼的银两都凑不够?”马车上,喜儿絮叨着。   楚嫣闭着眼,单薄的身子随着颠簸的马车左右摇晃。   她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从前陆庭琰只让有福来楚府的,并且这个衙役一直等到她们上了马车才一同前往县衙,这种情况很不寻常。   喜儿的巧舌如簧对那个闷声的衙役并不管用,难道找她去县衙是因为什么案子么?   县衙外围满了人,喜儿撩开布幔问了衙役,转身对楚嫣说道:“小姐,这衙役让我们直接从县衙大门进去,我们……”   楚嫣蓦地张开眼,镇定地对喜儿点了下头,既然来了就要进去。她猜得没错,陆庭琰让她过来是因为案子,但什么案子会牵涉到她?   熙熙攘攘的人群见马车到,在衙役的叫喊下让出一条道来,喜儿皱着眉头跳下马车,面色凝重,伸手牵车内的小姐。   看热闹的许多人都盯着布幔内伸出的那只玉手,急切地想知道楚府这位传闻中的哑巴嫡女长得如何。下一刻,无论男女都“哗”地发出一声赞叹。只见那位养在深闺的楚小姐缓缓走了出来,在丫头和车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少女体态轻盈,步履优雅,仿佛坠入凡间的仙子。   不过,那张貌若天仙的脸上却十分冷冽,无形中散发着慑人的光芒。   楚嫣在喜儿的陪伴下踏上台阶,步入县衙,往公堂中去。众人的眼光只顾看着她,直到她入了公堂,大家才记起这位楚小姐是因私会妹夫一事而来,继而议论纷纷,都等着看县令大人如何断这家事。   喜儿往堂上一看,轻声对她说:“小姐,五小姐和子湘都在,表少爷也来了。”   楚嫣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奴婢喜儿,见过陆大人。”喜儿跪下说。公堂堂威在,她也知道不能造次。   “嫣儿!”慕崇一个箭步朝她走去。   陆庭琰见状随即开口问道:“喜儿,你身旁可是楚大小姐楚嫣?”   慕崇回过神来止了步,差点忘记这是公堂。   “是的。”喜儿点头应道。   “起身吧!”   喜儿闻言起了身退到小姐身旁,却见子湘还是跪着。   “你家小姐不能说话,你可能代她言说?”陆庭琰又问。   喜儿看向小姐,见楚嫣点头,便回道:“可以。”   “楚滟小姐击鼓告状,说是楚嫣小姐私会慕将军,你是她的贴身丫头,可知此事?”陆庭琰问道。   “奴婢不知。”喜儿回道。   “贱婢!昨夜子湘分明看见慕崇进了楚嫣闺房……”楚滟朝喜儿走去,扬起手来,就差打她一大巴掌。   惊堂木响,众人纷纷朝堂上望去。陆庭琰暗自呼了口气,说道:“喜儿,公堂之上,你敢有所欺瞒?”   “大人,奴婢没有隐瞒什么。大人刚刚问的是小姐是不是私会我家姑爷,奴婢的确不知道有这回事。昨夜,姑爷的确前去找过我家小姐,不过他们并不是私会,我和鹊儿当时也都在。姑爷就是心情不好,去找我家小姐谈了几句……”   “心情不好?”楚滟冷笑道:“他有妻子,心情不好不跟明媒正娶的妻子谈,反而深更半夜大老远地跑去楚府?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楚滟咬牙切齿地责问道。   “这奴婢就不敢回答了。但姑爷与小姐自幼一起长大,他们的关系如同亲兄妹,这五小姐不是不知道呀!”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若不是陆庭琰深知她的秉性,恐怕早已让她闭嘴了。别看她说得一本正经,其实话里有话,就看楚滟能不能意会了。不过,他居然有一丝私心,希望知道背后的细节,倘若楚滟还咄咄逼人,喜儿想必就会抖出点什么来了。   于是,他并不急于打断她们的对话。   “你!”楚滟果然指着喜儿一时语塞。   “五小姐,我家小姐虽然是哑巴,但也不能随便被人污蔑啊,何况您是她的亲妹妹呢。”喜儿皮笑肉不笑地说。   楚滟心里暗暗决定,等回了府,一定要叫喜儿后悔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这样不给她留面子。她脸上浮现一丝媚笑:“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他们十几日前在郊外红壶亭做什么,该不会也是我家夫君心情不好吧?”   “什么红壶亭?”喜儿这下愣了。   楚嫣闻言也不由蹙眉。   “你怎么知道红壶亭!”慕崇开口了。   “我怎么不能知道?你们两个人私会可以,我就不可以让人跟踪么?”楚滟冷笑着说道:“廿二戌时,你跟我的好姐姐约在郊外红壶亭私会的事,以为我不知道么?”   陆庭琰的眼仔细地盯着慕崇与楚嫣。慕崇此时有点恼怒,而楚嫣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为什么呢?难道他们的确相约会面?可那日楚嫣确实与自己在一起……不对,最先邀她看花灯时她拒绝了。   “慕将军,此事您如何解释?”陆庭琰问道。   慕崇看着楚嫣,低头细声说道:“我的确写过一封信,约嫣儿在红壶亭相见,但……”   楚嫣直摇头,她并没有收到什么信,或是肯定让喜儿鹊儿把信退回去了。   “慕崇,你要不要脸!”楚滟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想打他,手却被抓住了。   此时水火棍声响,之后公堂一片安静。   “慕将军,放开楚滟小姐,请你解释说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陆庭琰铁青着脸说道。   楚嫣望着他,脸上却浮起一丝笑意。陆庭琰啊陆庭琰,在那块“公正廉明”的牌匾之下,你居然不动声色地吃起崇哥哥的醋了。   “我的确写了信约了嫣儿表妹在红壶亭相见,然而那日她并没有来。因此昨夜我才过府去找她,不过我们之间并没有她说的那么不堪。”慕崇口中的“她”显然是楚滟无疑。   “没有我说的不堪?那你说,你们三更半夜共处一室,谈的到底是多重大的事?”楚滟不死心地追问。   慕崇避开她的注视,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   “你说啊,你倒是说啊!怎么了,不敢说?要我替你说么,你们就是暗度陈仓,仗着什么虚假的兄妹之情在那阁楼上干些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楚滟的话还未完,“啪”地一声巨响,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下意识地伸手摸着,有点头昏眼花。   慕崇握拳的手还在半空,他死死地盯着楚滟,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打第二下。   “你,你胆敢打我?!”楚滟瞪大了眼珠。   “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慕崇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火气。   “五……”   楚嫣见此情形,知道慕崇这会十分震怒。她轻轻拉住了想过去解释的喜儿,不让喜儿掺和进去。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始终要有一个处理方法的,哪怕在众目睽睽下的这种场合说出来不光彩……   她看向陆庭琰,县令大人正端着茶杯悠哉饮茶,并不打算阻止他们。   唉!看他那丝毫不紧张的样子,是完全不担心自己涉案,还是真心吃醋了?   “如果你非要在这丢人现眼,非要跟嫣儿纠缠不清,那我不妨告诉你昨夜我去她那里说了些什么……”慕崇指着楚滟,既无奈又心寒。   “说啊,你倒是说啊!反正闹到县衙了,我怕什么丢人,要面子的是慕大将军您吧?”   “你!”   县衙外围观的人群再度哗然。当初圣上赐婚,满城喜庆,不料还没半年令人欣羡的姻缘如今却狼狈不堪。   此时楚嫣轻轻拉了下喜儿的手,喜儿意会,便道:“五小姐,您真的误会了,表少爷……”   “是姑爷!”楚滟怒火中烧的眼转向喜儿,随即瞪着楚嫣不肯移开。   楚嫣冷目以对。这个妹妹的秉性太执拗了,她同姨娘一样,是那么孤傲好强,容不得他人说一句不字。此时,就算自己劝崇哥哥,怕是也没什么用了。   “是。”喜儿顺着楚滟的意,说道:“姑爷昨夜前来,确实只找小姐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我和鹊儿当时都在的。”   “就算你们都在又能证明什么?楚嫣是你们主子,她让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楚滟回道。   “这么说,子湘说的话也不可信咯?”喜儿也被激怒了。   “贱婢!现在是我告楚嫣,你个丫头有什么资格说话?”   “大人问了,我可以代我家小姐说话!”   “你当你是谁,什么都可以替你家小姐,难不成——她伺候不了的人你能替她伺候?”   楚滟意有所指,不单喜儿被气坏,慕崇也忍无可忍,抬手又想打下去。   “你打啊,做贼心虚了是不是?你打了就说明你们就是厮混在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楚滟这回倒真是不怕了,好似算准慕崇不会出手。见他们都默不作声,她更是趾高气昂了:“你们是清白的?那倒是证明给我看啊!”   陆庭琰看着楚嫣,她的妆容如同她的长裙一样素雅,她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唇枪舌战无动于衷。明明是争论的主角,却淡淡地站在一旁不做任何表态,仿若一切与她无关。   一时间,他突然有点愤怒,怒其不争、怒其不怒。事关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声誉,为何她却还是如此淡漠?究竟有什么事才能令她内心有所触动?   难道那日府衙逼婚,也不过是无奈之策,并不掺杂她的情愫么?   “楚滟小姐,您先前说的是要告楚嫣小姐勾.引慕将军,但就本官听来,都是慕将军主动在先吧?何况,你们都只有人证……”   “我有物证!”楚滟从袖口取出一样东西,说道:“这是楚嫣写给慕崇的信,里面写了什么,陆大人您看过再下结论!”   闻言,慕崇和楚嫣都变了脸色。而他们互望的神情,陆庭琰尽收眼底,心突然一阵发紧。他们一个英姿飒爽,一个清淡如菊,一动一静,连他都不禁觉得这两人般配。   他扬手,令有福下去取信上来。      ☆、49   第四十九章   楚嫣被关押了。   陆庭琰看罢楚滟说的那封信后,说了句“天时已晚,今日且先退堂”,突然又复一句“暂且将楚嫣小姐收押,明日再审”。   喜儿惊慌失措,慕崇更是暴怒,楚滟得意洋洋,子湘默不吭声,唯有楚嫣泰若自然。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不知县太爷看的那封信究竟写了些什么,居然令他做了这个决定。   “县爷办案一向公正,难道楚小姐信里真写了什么不能见人的话……”   “看不出来啊,长得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勾引妹婿……”   “就是,还是个哑巴……”   “人不可貌相啊……”   “我们这位县爷办案跟别的大人不一样,还是等明日再来看吧……”   围观的人群在陆庭琰命衙役将楚嫣押下去之后逐渐散去。   “陆大人,您……”喜儿急得团团转。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散了吧!”陆庭琰语毕,起身离开公堂,有福连忙跟在身后。   慕崇显然也还想说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县令大人离去。他那双怒极显红的眼眸继而在楚滟脸上扫了一下,话从齿缝间蹦了出来:“你从来都不是我慕崇的妻,以后也不会是!”   “慕崇,你敢!”楚滟喊住他。   “我有何不敢?”慕崇止步。   “我们是圣上下旨命令完婚的,你敢休了我?”   慕崇叹了口气,想他堂堂七尺男儿,此生已不能得所爱,却还要受一个悍妇钳制么?“我不休你,可你,妄想再踏进慕府半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楚滟痴楞原地。   喜儿见状忙不迭跟上前去。她不怕楚滟回府打她罚她,但她怕小姐在牢中受苦啊!陆庭琰到底什么意思,兴许私下他肯跟身为三军统帅的表少爷透露几句呢?   ————————————————   去往后堂的廊中,有福低声问陆庭琰:“少爷,您怎么把楚小姐收押了呢?难道您信了那位五小姐的话?”   “你少问。去跟牢头说一声,好生招待着,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陆庭琰皱着眉吩咐道。   “哦,知道了!”有福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看来少爷清楚内情,已经想到办法审清此案了。   这时香雀来了:“少爷,有位叫‘慕崇’的将军在花厅等着您。”   陆庭琰点点头,却说:“你让他回去,就说牵涉案情,我不与他会面。”   “可喜儿也来了呢!”香雀不明所以又说。   “一样。”陆庭琰面色凝重,转身往书房去。   “那,您在哪用晚膳?”   “不必管我,让娘先吃。”   香雀望着少爷离去的背影有点困惑,少爷今天有点不耐烦,甚至有些疲倦的样子,难道又生病了?奇怪,这几日时常发愣或呆笑啊,要不要告诉老夫人?   陆庭琰回到书房,取出楚滟的那封信摆在桌上,却没有再看。他望着壁上挂的那把剑,想着楚嫣将它架在自己颈上的情形,当时她的态度是那么坚决,眼眸里难得释放出些许柔情——彼时那么执着迷人的她,怎么也忘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敲响,又传来香雀的声音:“少爷,太夫人让你去用膳呢!”   陆庭琰开了门,却是说:“让我娘先用膳,我还有点公事要办。”   香雀只得点头,折返去回话。   陆庭琰怀里揣着纸笔转身往牢房去。即便吩咐过,却也知道牢头仅仅不会那么粗鲁而已,牢房的环境就是那么糟糕,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在里头还是会不适应的吧。   他猜错了。走进牢房时,牢头连忙迎上来引到关押她的小牢房前,那个令他坐立难安的楚嫣小姐正坐在杂乱的杂草堆上端着那个看上去又脏又破的碗吃饭,她细细地嚼着,仿佛吃进去的是多美味的食物一样。   他往前伸头多看了一眼,不过是半碗白米饭和几颗发黄的青菜叶子罢了。   那一头梳得齐整的头发,那不多粉饰的妆容,那一身素雅精致的服饰,与这昏暗幽深的牢房格格不入。然而她却依旧那么自在,除了正襟而坐的端庄外,像是已然适应了这杂乱肮脏的地方。   “牢房里的饭会不会太难吃?”陆庭琰忍不住开口问,示意牢头打开牢门。   楚嫣不知在想什么,抬头见是他微微一愣,随即轻笑着,却是摇了摇头,又往嘴里吃进一口白饭。她调皮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孩子,其实也不过十五岁的女娃而已。   他坐下来,静静地看她把破碗里的饭吃得津津有味。   他素爱干净,此刻居然能自在地坐在脏乱的杂草堆上。而几次涌过要将她手里碗夺下来的冲动,终究被理智控制住了。   “晚上你可能要在这里过上一夜。”陆庭琰说完看向墙边的鼠洞,隐隐地心疼。   楚嫣搁下碗放下筷,又冲他笑了一下。   “你每笑一次,我就更加不安!”他说,眉宇间尽是伤怀。   楚嫣瞥见他袖里露出的纸张,伸手拿了出来,陆庭琰见状也把笔递上,又让牢头取来一碗水,将她身旁的稻草移开一些,露出底下的木板子来。   楚嫣弯下腰,握笔发力,迅速写下几字:那我不笑了。   “不不不,笑吧,我喜欢……”惊觉说漏嘴,陆庭琰连忙又说:“我喜欢……”   他一时语塞,她瞬间倾情。不动声色的守护,胜过任何点缀的美言。   楚嫣调皮地又在纸上写下:喜欢我写的那封情书吗?   陆庭琰微微一怔,随即想到楚滟递过来的那封信。他摇头,又轻笑着说:“信写得好,若你算是门生,我这位先生应该深以为傲。只是那字不太让人满意,你写的要好看许多。”   楚嫣嫣然一笑,他说得云淡风轻,原来早就看出那信绝非出自她的手。   “我只是奇怪。”陆庭琰突然盯着她:“为什么有人知道你识字会写,还临摹得那么像?”   他的眼神里不是怀疑,倒是有一丝嫉妒的样子。   楚嫣想起,确实让他不能跟别人提这件事。她将笔沾沾水,又写下:崇哥哥那有我的一封信。   陆庭琰一看脸色果然更不好了:“他那真有你写的信?你写什么了?”   看他着急,楚嫣更觉好玩,干脆搁下笔双手环抱于胸瞅着他的双眼不放。   陆庭琰被看得心虚了,连忙避开注视,继而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怕楚滟小姐把真的那封拿到公堂来,到时候我可……可会秉公办案的!”   楚嫣的心情很好,陆庭琰呢,吃味的时候可不像个贤智的县令大人啊!   “你……你们均有人证,而且都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楚滟小姐拿出这封信,等于比你多了一个证据。那夜我虽然与你一道,却不能作为人证,而昨晚的情形更是没人说得清,毕竟你们真的会面,慕将军——又进了你的闺房……”   他没说完,便见楚嫣已又在写字,她写下:妾已有主,君不知?   一句话,道破陆庭琰的惴惴不安。他抬眼,看见一双柔情似水的双眸,突然发现自己尚不如她一个女子来得坦荡,瞬时觉得羞愧。   “我……”   ——牢房不困苦,俗事扰清净。君之能,断此恶根。   “你太聪慧。”陆庭琰笑着说道:“我已有办法让她们说出真相,不过恐怕伤了你的妹妹。”   楚嫣闻言蹙着眉,谨慎地看着他。   “我相信你和慕崇并无私情,但他夜会于你必定是有什么心事解不开。此时楚滟又恰巧到公堂告你,那么,他们夫妻不和的原因一半是你。我看喜儿欲言又止,想必是你不让她说实话,也许……慕崇跟你私下谈的是关于楚滟的事吧?想必还不是那么光彩,所以你才会有所顾忌?”   楚嫣难得在他面前露出钦佩的神色。都说陆县令断案如神,经此一说才更相信名不虚传,他的心思果然十分缜密。   她提了笔,写下疑问——你打算如何断案?   “那不能与你说,毕竟你是案犯,是不是?”陆庭琰故作神秘地说道。   楚嫣回以一笑,她搁下笔,仔细地端详他。他对自己的时候,似乎渐渐不再严谨了,这难道不是件极好的事吗?   陆庭琰被她看得无法招架,连忙“招认”:“我确实已有对策,但还需你配合一番。”   楚嫣点头,她信他。   陆庭琰凑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嘱咐。待正事说完,他才发觉满脸滚烫,佳人侧脸近在咫尺,令人不知不觉沦陷,差一点就越了雷池。   他慌忙退开,心悸却难抚平,而那张无邪浅笑的脸毫无察觉。   “过几日便是初八了。”陆庭琰念道。   那是她和他约定的日子。楚嫣抬眼,双眸含情。   陆庭琰神定,瞬时坚定不少。他应谢谢那些嫌弃外在残缺的权贵,否则以她那样的出身与美貌,怎等得到他迟迟的遇见与相知?   他们约定的事,想来是没其他人知道的。如今这情形,怕是就算还她清白,他也不能如期上府求亲的。   两人默默无言,仿佛都对这件事有点无奈。   就这样过了须臾,陆庭琰站起身来。他不舍离去,就那么痴愣地看着她,最后叹息一声,轻喃一句:“等着我。”   楚嫣盈盈地笑,心情仿若不受这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影响似的。   但陆庭琰知道,冷淡如霜的她频频露笑,只是想让他安心。这片心,他断然不会辜负。   ☆、50   第五十章   翌日。   陆庭琰还没换上官服有福就来禀报说慕崇和喜儿鹊儿早早到了公堂。他蹙眉,慕崇对楚嫣的事越上心越难办,他再怎么清楚内情也有一丝不悦啊!   “少爷,您昨夜没睡好吧?眼睛不太有神,是担心楚小姐呢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庭琰白了他一眼:“更衣呀!”   “心情不好朝我撒气……”有福觉得有点冤,还是边撑好衣服伺候主子。   “你说什么?”   “哦那个,少爷,老夫人听说你把楚小姐关押了,一早就往牢里去了。”   “我娘……”   陆庭琰稍稍皱眉而已,有福赶忙摆手说道:“少爷,真不是我说的,这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我要瞒也瞒不住呀!”   “那怎么……”   “少爷,太夫人的性情你知道,我哪拉得住呀!她向来喜欢楚小姐,知道她进牢房了还不得去关心一下啊?”   谈话间陆庭琰已经换好衣服,他摆摆手说道:“打住打住,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些。你说这件事闹得挺大?”   “是呀!”有福受挫了,说了那么多居然都不对,少爷关注的重点总是很奇怪啊!   陆庭琰想了想,拿起桌上的官帽对有福说:“走!”   循例开堂之后,陆庭琰扫视一周,堂中多了两个人,均站在慕崇身后,想必是他府上的奴仆。而公堂外站满了人,有福说“满城皆知”是错不了了。   “今日……”   “大人,民女不告了!”楚滟突然说道。   陆庭琰抬眼,不解地看着她。闻言,县衙外的百姓纷纷交头接耳,他不禁生疑。   慕崇则有点激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妻子。   “为何?”陆庭琰轻描淡写地问道。   “滟儿回去想了想,楚嫣再怎么错,也是我的亲姐姐,想到她被关在牢里受苦,滟儿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大人,您把姐姐放了吧,我不告了!”楚滟说着抬手挡在脸边,抽泣着拭泪。   “如今不是你告不告的问题了。”陆庭琰无视她的举止,继续说道:“既已提告公堂,本官业已对楚嫣小姐收押,就必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明辨是非乃本官职责所在,楚嫣小姐若是有错,慕少夫人不予追究,则放出牢房,你们自行商议处置;但是,倘若楚嫣小姐并无过错,本官需还她的清白,慕少夫人也会因诬告而受到惩戒。”陆庭琰但观今日情形明白了,楚滟只是想毁了楚嫣的名声,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   “这……什么意思?”楚滟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就是说,如今此事人尽皆知,又是入了县衙的案子,由不得你做主了。”   “陆大人,我……”   “不必多言。”陆庭琰不再跟她多说,厉声对站立衙役下令:“升堂!”   惊堂木一响,哗声俱偃,众人注目。   “子湘,起身吧!抬起头来,本官有话问你。”陆庭琰说道。   “是,大人。”子湘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差点要站到小姐身后去,被楚滟一个眼神给镇住,连忙在原地不敢乱动。   “你亲眼看到慕公子与楚嫣小姐私下行为不端?”   “是的。”   “慕少夫人是从何处拿到的楚嫣小姐写给慕公子的信?”   “嗯,是在姑爷的……书房……”   “你胡说!”慕崇打断他们的对话:“嫣儿并没有写过什么情信给我!”   “但你一直给她写信对不对?!”楚滟吼道。   “是,我是曾写过许多信给她——可她,一封也没有收。”慕崇喃道,心中更多的是伤痛与无奈。   “呵呵。”楚滟冷笑着摇头,她痴痴念道:“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我才是慕少夫人,难道你连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吗?”   “不想。”慕崇斩钉截铁地说道,一点也未因她的服软而动容。   “慕崇,你……”   眼看两个人剑拔弩张,又要起争执,陆庭琰适时说道:“慕公子,本官也有话要问你。”   “陆大人请问。”慕崇转过身,对着县令大人作揖。   陆庭琰看着慕崇,心中颇多感慨。这位风度翩翩的小将军,对楚嫣一往情深,却因一道圣旨而不能得偿所愿,对楚嫣念念不忘也是人之常情。一开始,他对慕崇也是有些嫉妒,看其现下态度和与楚滟的关系,倒是起了怜悯之心。皇上乱点鸳鸯谱,受苦的可是两个人的一生啊!   “慕将军,按理本官没有资格审理府上的家务事,不过既然您牵涉其中,与楚嫣小姐同时抵扣不认,本官只能得罪了。”   “大人言重了。”慕崇合手作揖,。   “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慕公子,您可知楚嫣小姐是识字的?”陆庭琰气定神闲地问道,此问是随口,也有私心。嫉妒一个爱慕楚嫣的人,他也知自己有点小人。   “原来不知,是我成亲就收到她过府时给我的一封信才知道的。我也不知她是何时识字的。”   “那封信现在可还在?”   “本来一直在我书房暗格的屉子里,昨夜我回府找却已经不见了。”慕崇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陆庭琰挑眉,刚刚子湘也提到慕崇的书房了,事情的大概差不多要浮出水面了,就差一个推波助澜的。他突然皱眉,似乎有点为难,说道:“本官了解得差不多了,昨夜我让楚嫣小姐写了几个字,对比慕少夫人给的那封信的字迹,确实出自她的手,所以……”   县衙外人声鼎沸,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觉得姐姐勾.引妹婿不可思议,有的认为楚嫣居然识字十分叫人吃惊,有的好奇这件“家案”县令大人会如何判……   “大人,我家小姐绝不会做出那种事,都说您断案如神,一定有办法查出真相的。再说那一夜您……”喜儿跪下了,她急得落泪。   “诶,公堂之上,非涉案之人不得说话!”陆庭琰呵斥道。   喜儿傻啊!要是说出那日楚嫣和他看灯会,这案就轮不到他审了,哪怕楚滟和那丫头的话漏洞百出,他一样还会落个徇私的罪名。   有福连忙朝喜儿使眼色,生怕她搅了局。喜儿泪还挂着,眼珠子一转,瞬时明白了。   “大人,如此断案是不是太过草率了?”慕崇也觉不公。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质疑本官?”陆庭琰说罢环顾四周,顿时所有人都不敢吭声,果然被他的口气震慑住了。这时他却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此案已可结了,但是嘛……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外头冰天雪地,牢里潮湿酷寒,楚嫣一个千金闺秀养尊处优,昨夜里便被冻着了,早上牢头便来报,说是昏迷不醒。本官琢磨着,明日再定案。慕少夫人,您想如何?”   “大人,您说了算。”楚滟尽管低着头,眉梢也是带着笑的。   慕崇一听可不同意,他急道:“嫣儿昏厥了?陆大人,嫣儿自小身子骨不大好,她一刻也不能在牢里多呆……”   “慕公子,此事如何处置与你无关。”陆庭琰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敌意:“但凡您要是对她真的有意,明媒正娶倒不至于弄到今日这等局面,如今再体贴入微又能如何呢?”   慕崇闻言也怒了:“我说过,我与嫣儿是清白的!”   “你如何证明?”陆庭琰双手靠在案上气定神闲地问道。   “陆庭琰,你这个狗官!”鹊儿气呼呼地指着陆庭琰骂道:“我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喜儿捂住了嘴,示意她不准再讲。   陆庭琰抖抖肩膀笑了又笑,那模样叫鹊儿看了更加生气,只听他幽幽说道:“你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只有你家老爷最清楚不过了……”   “陆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楚滟一听忽觉不太对劲。   终于也聪明了一回!陆庭琰食指敲着桌面,说道:“是这样的——状告的是次女,而被告的是嫡女,既是已闹上县衙的家务事,又关乎慕楚两家的颜面和名声,本官岂能过于草率?楚嫣小姐已然昏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本官怕事,不得不先知会楚大人一声。”   楚滟闻言脸色大变。这事她本来连娘亲都瞒着,要是爹知道了,后果如何她完全不能猜测得到。   子湘听了更是瑟瑟发抖。   陆庭琰见状,又说道:“想必楚大人今夜便会到府,明日结案最是恰当。”   慕崇听了极为赞同:“陆大人既然已请岳父大人回来,慕某必定要请他主持公道……”   “慕大公子、慕将军……”陆庭琰显得十分不耐烦。   “慕崇,陆大人都认定了,你还要讨什么公道?”楚滟想到爹就发怵,只能将懊恼转为愤怒发泄在他身上。   “什么公道,你应该清楚。”慕崇同样气愤难平:“我和嫣儿本可以成就一番良缘,若不是你和你娘从中作梗,我妻子应该是慕氏楚嫣!”   “这件事没有你娘同意我们敢么?慕崇,你当我楚滟是什么人?在楚嫣闺房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是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我们成亲多久了?除了成亲那一夜,你进过我的房门一步么?”楚滟受不了,她就是无法忍受慕崇对楚嫣好,他对她越在意,她心里的恨就越深。   慕崇俊朗的脸上突然布满愁云,他冷笑两声,突然说道:“如此,你便可以红杏出墙么?”   此时,公堂静寂无声,县衙外围观的人却一片哗然。这对几月前叫人欣羡的天赐佳偶,如今怎会闹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陆庭琰蹙眉细思,楚嫣迟迟不肯相告那夜与慕崇所谈何事,想来是为了顾及这二人的面子。   现下,已无可再瞒了……      ☆、51   第五十一章   慕崇的话一出,楚滟恼羞成怒指着他喊道:“慕崇,你胡说什么?”   “既然你对嫣儿步步紧逼,我何必再顾及你的颜面?”慕崇冷冷地看着她,痛心地说:“那一夜,我是去找嫣儿诉苦的。君子守诺,女子守节,我与你虽无夫妻情分,却不曾在外拈花惹草,而你口口声声说是爱我,不惜与你娘用了手段与我成亲,最后呢?我们不过成婚半载,你就敢与绸缎庄的少当家厮混,而今却反过来诬告嫣儿?”   “你……你胡说!”楚滟望向衙外闹哄哄的人群,脸上难掩慌乱。   “是么?那你知道今日我为何带着两个家奴过来?”慕崇说着转向陆庭琰说道:“大人,慕某也要告状,状告内人与外男私通……”   “慕大将军,你真是可笑!”楚滟突然冷笑起来,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   “我为何可笑?”   “为了楚嫣,你居然敢瞎编乱造、歪曲事实?”   “歪曲事实的是你!”慕崇怒不可遏。   “诶,慕将军。”陆庭琰摆手摇头,对他说道:“如今我们审的是楚滟状告楚嫣的案子,此案未结,本官……”   “陆大人,难道您没看出这是一桩案子么?前段时间我不在府中,就有奴才告知此事。那日我回府,楚滟不在府中,另一个奴才也那么说,我才去绸缎庄走了一趟。”慕崇说着看向楚滟:“我是翻墙而入,那会你在做什么还记得吧,我不想在公堂上细说。陆大人,我深夜到楚府去,就是找嫣儿谈此事的,并没有私会一说。嫣儿一直摇头,让我顾及楚府颜面不要深究。本来我与楚滟就毫无情愫,是不打算追究,但她居然反咬我们一口,陷害嫣儿入狱,既然如此,我何必替她掩着这件丑事?”   他说着,身旁两个奴才皆跪了地直点头,想证实少爷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你都知道啊?莫非你是在嫉妒?”楚滟听他那么一大段居然笑得十分妩媚,不过话语却是幽怨而带着孤傲:“慕崇,慕大将军,你对楚嫣念念不忘、关怀备至,对我可曾有过一丝关怀?你都不当我是你的妻子,难道我就得一直守着那间空房么?”   她的话如此大胆,衙外的喧哗声再起。堂堂楚国公府的孙女、圣眷隆宠的千金小姐,居然说出这等话,自是叫人咋舌的。   “所以你不否认了?”慕崇问道。   “我为何要否认?”楚滟丝毫不惧他的质问:“你不曾当我是妻,我又为何甘当等你这‘夫’?”   “楚滟,我真是小看你了!”慕崇盯着她。眼前的女子这般傲气,若不是他知晓她们暗中做的丑事,恐怕会被她的一番言辞折服。他回过神,再度望向陆庭琰,坚定地说道:“陆大人,慕崇要告……”   “慕将军。”陆庭琰看着他,颇有点无奈地说道:“楚滟小姐可是钦点的慕夫人。”   “那又如何?难道只因为是皇上赐的婚,我就不能处置不守妇道的她么?”   陆庭琰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圣命难违……”   “陆大人,传言说你大公无私、公正廉明,看来不过如此。”慕崇不屑地说道。   陆庭琰闻言震怒,惊堂木一拍,神情肃穆:“慕将军,你是说本官办案不公?”   “难道不是?你未验书信真伪便将嫣儿收押牢中,让她无端受苦,以致昏迷不醒。是非不分,你有何资格享‘青天’之名?”慕崇思及楚嫣,心中隐隐作痛。   “为官办案,自有鉴别之法,慕将军何必咄咄逼人?”陆庭琰开始有了一丝不悦:“‘青天’非本官自诩,也不图那虚名。只是,慕将军急于将夫人送入牢狱,先不说你们二人之间有无夫妻之实,但看如此针锋相对,慕将军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怎有资格训斥本官?”   “陆大人,你……”   “好。本官不与你争论,既然你已决心在公堂处理此事,本官也绝不推辞。楚滟小姐,本官不知你是与慕将军置气,抑或真的与人私通,就您方才所言本官不得不将你也收押,请你见谅。明日,楚嫣小姐清醒后一同审理此案,孰是孰非,希望能见分晓。慕将军,您可有意见?”   “我想见嫣儿……”   陆庭琰想了下,稍作迟疑,说道:“慕将军口口声声‘嫣儿嫣儿’地叫,却唤尊夫人‘楚滟’,恕本官直言,实在不妥。即便你与楚嫣小姐并无关联,如此亲疏之别怎不叫人遐想?”   慕崇听后果然无言以对。   “本官认为,结案之前谁都不能见。”   “陆大人,若是嫣儿在此期间出了什么意外……”   “本官担责。”   陆庭琰目光如炬,慕崇再无他法,只得低头沉默。陆庭琰继而转向楚滟,淡淡说道:“楚滟小姐,暂且委屈你了。”   “委屈?比起慕崇的冷言冷语,这算什么委屈?”楚滟冷笑道。   “小姐……”子湘欲语还休,不知该怎么办。   “既然如此,暂且将楚滟小姐收押。有福,交代牢头,好好伺候着。”陆庭琰吩咐道。   “陆大人,你对楚滟如此厚待,怎么对嫣儿……对楚嫣一个口不能言的弱女子毫不留情?”慕崇的怒气再生。   陆庭琰却是淡淡一笑:“那封情信几乎可定楚嫣小姐罪责,而你只有两位家奴为证,是不是凭空捏造尚未可知,本官自然区别对待。说句难听的,楚嫣小姐若不幸在狱中……楚大人问起来,本官也只是秉公办案。”   “你……”慕崇再度恼火。   陆庭琰轻笑,似是对慕崇质疑的行为极为不满,眼神却瞥向始终跪在地上的子湘,那个丫头的身子果然不自觉抖索了下。   “退堂吧!”   无视一干人等截然不同的议论,将其他事交由有福,率先离去。他在廊中慢慢踱步,暂不想回后堂,娘亲估摸早已等着要问他关于楚嫣的案情了。   有福没多久便匆匆追了上来:“少爷,您这样惹怒慕将军没事吗?他以为你真是心胸狭隘,受不得别人一点质疑呢!”   “那有什么,当官的还少得了被人骂?”陆庭琰丝毫不放心上。   “就怕他一时冲动……”   “你是怕他年轻气盛,一怒之下派兵围堵县衙?”陆庭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倘若他是这种人,当初就会抗旨拒婚了。习武之人,最忌不忠不义,哪怕闹上京城惊扰皇上,他也不会私自调兵。”   “那少爷叹气什么?”   “叹他忠孝节义,却被一桩不般配的姻缘钳制了本心。想起来,他和楚嫣门当户对……”   “少爷,您这话说得不对,楚嫣小姐不是明说了想让您上门求亲的。”   陆庭琰随即想到那四两银子,不禁又叹气。楚嫣缘何做下的决定,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他不过是一个小官,家贫如洗,她不是不清楚。一个千金小姐下嫁,背后多少人议论,以她的聪慧不会不知。   尽管不敢奢望她是心喜自己,至少她把自己当成一个选择,于是他还是高兴了好一阵子。   古话说乐极生悲,谁料会遇到这种事呢!无论是不是诬告,楚滟状告楚嫣的事已闹得满城皆知,要还楚嫣清白,短期内他断然不能跟她有所纠葛,否则许多人都会质疑他办的这桩案子是不是带了私心了。   短期内……何止是约定好的、即将来到的初八求亲不能如期,恐怕遥遥无期啊!兴许冥冥之中早有预感,因此他在怦然心动后依然克制着抵触。只是此刻一想到她,不由难以割舍。   “少爷,您说楚滟小姐真的会私通外男吗?”有福打乱他的沉思。   “少爷,您说楚滟小姐真的会私通外男吗?”   “两个指证的人都是慕崇的亲信,楚滟没有争辩这点却亲口承认,是有点可疑。不过,慕崇处处袒护楚嫣,楚滟心高气盛,刺激之下未免说些过激的话也无可厚非,至于是不是真的我还得再仔细琢磨。”陆庭琰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他:“观察得如何?”   “哦,子湘么?我按您的吩咐只盯着她,一共动了七次,有三次动作比较大。一次是您说楚嫣小姐昏迷不醒的时候,一次是您说楚大人要回来的时候,一次是说要讲楚滟小姐关押的时候。”   陆庭琰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少爷,您说她会来么?”有福问。   “就算不来找我,也一定会去牢里。不管是见楚嫣还是楚滟,让牢头马上来禀报。”   “已经吩咐过了。”有福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再打扰打扰扶额沉思的主子:“少爷,我们还是不见慕将军和喜儿鹊儿么?衙役把他们拦在衙门口,可我看他们往后门去了。”   “不见。”陆庭琰斩钉截铁,又低头对有福说:“我娘指不定就让香雀在后堂等着我,她要是来找,就说退堂后就没见到过我。”   “要是老夫人又亲自来了呢?”   “我知道你有办法。”陆庭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往衙内最偏的房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很勤劳~因为一时没想开报考了驾照,从此我也是个更新不稳定的作者了……   ☆、52   第五十二章   平南县的牢房便在公堂堂口的右侧,站在外头往内望去,只能看见一条不见尽头黑漆漆的走道。还未进入,便能闻到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是潮湿的、腐臭的霉气。   子湘不由捂住嘴巴,紧张得眼睛只敢张开一个小缝,甚至不敢去看两旁关押的是什么样的人,偶尔传来一两声尖叫的叫声,叫人毛骨悚然。   她浑身僵硬地跟着牢头往里走,还得听那牢头念念叨叨:“大半夜的探什么监,明日就提审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不一会儿牢头便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说道:“那,这里就是了。你看她,气若游丝,命不久矣了!”   “命不久矣?不对啊……”子湘喊住转身要走的牢头,问:“是不是搞错了啊,我是找楚滟小姐。”   “这不就是吗?”牢头指了指。   子湘鼓足了勇气才抬眼望进去,牢内只有一个如首饰锦盒大小般的小窗,从小窗透进的光里依稀可见牢内的人长发披散,瘦弱的身子卧倒在地,时不时往前匍匐一下,却没什么大动作,看上去病恹恹的。   她皱紧了眉头——她认得那个背影,的确是四小姐。只才一日就这样虚弱,不会真的因此丧命吧?不过这牢房真的怪吓人的,不冻死也会被吓死,那小姐不就更……   “这位大哥,这真不是我家小姐。”子湘揪住牢头的袖子,细细解释说:“我是找今天被收押的楚滟小姐,不是楚嫣小姐。”   “今天被收押的?”牢头想了下,说:“哦!今天被收押的是吧,那位小姐没有关在这里。”   “没在这里?那在哪儿呢?”   “我们大人说了,今天那位小姐的罪名未定不能关押,只是慕将军有心刁难,就先禁足在后院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屋里了!”   “所以我家小姐不在这牢房里?”子湘一听松了口气。   “是啊,我带你过去吧。”牢头摇头叹气的,又念叨一句:“想不通这楚府的两位小姐,明明都是富贵的命,怎么就因为一个小将军闹得都遭了灾。”   子湘闻言皱了皱眉,万一小姐也被关押在这种地方……她想都不敢想。   楚滟就在牢房最左侧的一间屋子里,虽然窗户门扇都被关得严密,屋内也只有三把椅子,到底要比牢房里要清爽许多。   子湘一进屋楚滟正来回踱步生气,见房门一开牢头露了面,连忙笑眯眯地迎上去。   “就给你一刻钟。”牢头对子湘说了一句就退出去把门关好。   “小姐……”子湘见到她就两眼汪汪。   楚滟跟她抱在一起,同样泪眼婆娑:“子湘,还好你来陪我,这里好黑,我好怕!”   “小姐,可我不能一直在这儿。”   “那,那怎么办呀,我睡不着!这里的床榻太硬了……”   “小姐,您就忍忍吧!陆大人对您真的算好了,刚刚我去过牢房,那里又脏又臭,哪还有什么床啊!我看见四小姐就瘫在冷冰冰的地上……”   楚滟一听眼神顿时凌厉了:“她怎么样了?”   “唉,奄奄一息的,听那个牢头说受了寒、体热,吃不下饭,现在动都动不了。”   “那是她咎由自取!”楚滟咬紧了牙关:“谁让她抢我的夫婿,活该受罪,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子湘听了轻轻叹气:“小姐,仔细想想也不是四小姐的错,慕将军本来就对她一往情深,四小姐也没有……”   “住嘴!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她的人?”   “我当然是您的人啊!只不过,我听陆大人已经给老爷传信了,指不定现在已经回府了,要是老爷问起来,子湘没命不要紧,小姐您……”   “告状的人是我,你只是作为人证,又不是以下告上,我爹怎么会处置你?”楚滟虽然这么说,想起爹亲还是有点害怕。娘亲常说爹明面上不爱楚嫣,可打心底是疼着的,要知道这事是她搅出来的,的确不会轻饶。   “小姐,老爷是都御史,听说以前是知府时就屡办奇案,子湘看到老爷就吓得发抖,更不敢说什么谎话了……”“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楚嫣就快被定罪,难道要反口,功亏一篑吗?”楚滟有点恼怒,干脆坐了下来。   “小姐,我是怕四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子湘连忙蹲到小姐身前,一边惶恐又一边劝说:“您一开始不也说了,只是想让她身败名裂么?”   “我是想啊,不是那个呆头县令不同意我撤告吗?”楚滟哀怨地嘟着嘴,子湘一面给她捶膝一面试探地问:“那可不可以趁还没闹出人命,跟陆大人说实话?”   “你傻啊!”楚滟伸出食指戳丫头的脑袋瓜,说:“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多说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呀!反正慕崇不爱我,我也不受慕府待见……我的名声臭了楚嫣的好不了,大家一起死好了!”   “小姐,可我不想让你死!”子湘说着眼眶又红了。   这会儿楚滟倒是看着她的模样笑了:“子湘,我不知道你这么傻呢!你小姐我怎么会死,又不像楚嫣那么个药罐子成天要死不活的!你不是说牢房臭气熏天么?只要我愿意,拖她个十天半个月,她撑得住么?”   “那……”   “别再‘那那那’了,记住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就对了,明天升堂,你和我就得死咬着她不放。”   “小姐,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么?”   “要我说多少遍?”楚滟有点不耐烦了:“难道你要去告诉那个呆头县令,是你家小姐想让楚嫣名声扫地诬告她勾.引妹婿?告诉他那封情信是我们找人照她笔迹抄写陷害?拜托你动动脑子,陆庭琰是人人称道的‘青天大老爷’,他都认定楚嫣罪责了,你再跑去告诉他那封信是假的,他会怎么想?我娘说过,书生穷爱面子,他要是知道自己根本没看出那封信有问题,之后能放过你和我吗?”   “本官在你心中,原来不过是个好面子的穷书生而已啊!”陆庭琰语落,推门而入。   冲入房中的,除了几个带着水火棍的衙役,还有在黑夜下仍看得清那副怒颜的——都御史楚灏。   陆庭琰冷冷看着子湘,说道:“你这个丫头倒还忠诚,也还有一丝良心,可惜跟错了人。”   “爹?”楚滟一见如此阵仗,心里发怵,浑身发抖。   楚灏看着女儿,脸上的表情比平常还要镇定,这是他愤怒极致的神态。子湘早已跪下,她瑟瑟发抖暗暗扯着小姐的裙角,无奈楚滟并不打算屈服,仍竭力克制神色不让慌惊慌失措被他人看出。   这个女儿的桀骜,堪比当初的夫人了……   楚灏继而转向陆庭琰,淡淡开口:“陆大人何时开堂审理此案?”   “楚大人既然回来了,楚嫣小姐如今并无大碍,慕少夫人方才一席话也令下官刮目相看,不如就今夜?”   他这话分明讽刺楚滟,她只能垂着头不敢吭声——难道爹怒火中烧,不念半分父女之情?论官职,爹随便说一句,这个小县令难道敢不从?   她径自想着,浑然忘了楚嫣的身份……   “陆大人是不是能宽容两日?”楚灏开口询问,这事真是楚滟弄出来的风浪,那就是与慕崇有关。说起来,他这个丈人从未与半子好好谈过,现下时机不对,却势在必行了。   楚滟一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爹到底还是担心自己的。   “楚大人,这不符……”陆庭琰不太愿意。   “陆大人,可否给老夫一点颜面,稍延一日审办此案?”楚灏顿了下,见陆庭琰有所顾虑,又说:“两个都是女儿、都是我的心头肉,可否让老夫从中调解?这件事已经闹得平南县人尽皆知,若是闹到皇上耳边,非只是老夫脸上挂不住,皇上也不能无视,届时你可知后果?”   陆庭琰想了片刻,终是答应了:“楚大人,那就后天升堂。”然后转身对有福说道:“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叫牢头将楚嫣小姐放出来,送回府里去,告诉她后天再到县衙来。”   有福应了一声便要出去,楚滟突然叫住了他:“等等!楚嫣不是奄奄一息,你怎么给她传话?”   “你说呢?”有福反问一句,笑得十分古怪,还与陆庭琰对视一眼,就直奔门外了。   “你,你们骗我?”楚滟半响才反应过来,她指着陆庭琰,双唇因气愤而颤抖:“她根本没有昏迷不醒是不是!陆庭琰,你骗我?”   “何为欺诈?本官只是略施小计,只为得到事情的真相,还她一个清白。”陆庭琰淡定地说道。   “你们……”   “滟儿,莫再胡闹!”楚灏开口训斥。   陆庭琰又转身对楚灏说:“大人,慕少夫人是不是有罪也还未定,牢内脏乱不堪,不如就让她留在这里两日,下官断然好生照料。楚大人,若是说动了慕将军务必通知下官,一样送楚滟小姐安然回府。”   楚灏侧目,这个小县令果然心思缜密,知道他拖延一日便是要找慕崇谈话。楚嫣大福,相中的这个人大智如愚,日后不飞黄腾达都难。   “陆大人,本官也有话与你详谈哦,我们出去说。”楚灏说道。   陆庭琰微微一愣,猜不出对方想问什么。对楚灏,陆庭琰始终保有一丝无法言语的戒心。也许,是因为楚嫣对这个爹也同样不想亲近的缘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从头看到的小可爱给我吱一声啊~ 吱吱吱吱吱就可以啦~   ☆、53   第五十三章   牢头将楚嫣搀扶着交给有福时,陆庭琰和楚灏也恰巧从那屋里走了出来,见状都往那边走去,身后的衙役则排得整齐,守在关押楚滟的木屋外边。   “嫣儿。”楚灏先陆庭琰一步,上前去看女儿。   楚嫣缓缓回头,轻轻拨开额前细发,眼里依然一片淡漠。越是如此,楚灏看着越是心疼。   “陆大人,嫣儿牵扯的也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案,怎么能将她关押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牢房!”楚灏有些怨气,他想拉拉女儿的手,楚嫣却低头晃了几下衣袖,故意闪躲着。   陆庭琰看着楚嫣,此刻不多言语最好,她似乎不太愿意接受楚灏的关切。   “陆庭琰。”楚灏的口气微微缓和,却是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你知道我为何回平南县来么?”   陆庭琰摇头:“下官在堂上说已告知您案情,实是糊弄楚滟小姐和子湘那丫头的,不料楚大人您真的来了。”难道有人把消息传到了京城?   这小县令的办案手段独特,楚灏喜欢,不过硬是没给好脸色,又沉声问道:“嫣儿之前给老夫写了一封信,你可知晓?”   “下官不知。”陆庭琰困惑回道。   楚灏再度看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暂且不说这个。你自己断错的案自行反省,亲自把嫣儿给我送回府里去!我去慕府了。”   “大人?”陆庭琰望着说罢就离去的楚灏,有点不解。他不是说有话要详谈么,怎么见着楚嫣就不说了?而且语气里分明有些责备的意思,他也来不及解释二人其实商议过。   “楚小姐,我送你。”陆庭琰决定先放下这些事。   楚嫣这才抬头,对他笑了笑,不过看向木屋的时候,眼里还是带了些许怜悯。   陆庭琰会意,主动说道:“诬告他人,关上十天半个月就够她反省的,不过若真的与人私通……皇上钦点的姻缘,事情便可大可小了,在于慕小将军是要休妻或是追责。楚大人已经去找慕府商议,你不必太过担心。”   楚嫣莞尔一笑,她一点也不担心楚滟,只是他费心想着法子让子湘自己说出实情,急于替自己挽回名声。这份心思真心实意,有他在,她十分心安。   陆庭琰被她专注的目光注视着,突然有点紧张。他想,若不是子湘在公堂上目光游离,与楚滟主仆情深,尚有一丝良心未泯,他也很难那么快将她带出牢房。若她碰到的是粗心的县令,若自己没有恰巧教她读书习字……他不敢想她在牢房里呆上更久的情形,单单一天一夜他就寝食难安了。   “我们走吧。”陆庭琰说着,突然伸手将她垂在脸上的一缕细发拨到耳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回去让喜儿好好给你打理一番,都乱了。”   楚嫣的脸瞬时红了,却仍看着他。   “怎么了?”陆庭琰不明白。   楚嫣指了指另一边的垂发,顽皮地笑。   这回换陆庭琰不好意思了,如果刚才他是情难自禁忘乎所以,此时若是依她,便是表明此心不二了。   他抬起手,指尖即将触碰到时却突然停住,想起他们的约定、想起这件事后不能琴瑟和鸣的可能,除了蹙眉更多不舍。   楚嫣等着他看着他的举止,眼睛里慢慢升起一团雾气。   为什么?他刚刚分明那么自在,现在脸上却那么淡漠。   “走吧。”陆庭琰有点消沉,虽有迟疑,他还是隔着衣裳拉起了她的手。   楚嫣直直地望着他,不太明白眼前的人为何举止拖拉耐人寻味。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县衙门口的大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摇曳着,天空飘着飞雪,在这酷寒无比的夜里,白衣女子不紧不慢地随着前方引路的人,心中虽有不解还是渐渐不再纠结。   府衙的马车同陆庭琰的府邸一样,简陋得只有一方木台可坐。陆庭琰小心翼翼扶她上了马车,便吩咐车夫退去。   “少爷,我来!”跟在身后的有福却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你跟楚小姐说说话吧!”   陆庭琰想了想,便放心交给他,身子一弯钻进车内。   已是深夜,街巷两旁的灯笼从轩窗透了进来,车内时暗时明,倒还算能看清对方的颜容。楚嫣起先还不看他,察觉他不说话便干脆转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你给楚大人写了什么?”陆庭琰突然问,楚灏不会平白无故问那句话。   楚嫣闻言轻轻一笑,依旧无邪地看着他。原来他仍是在意的。   “是不是与我有关?”陆庭琰又问。   楚嫣点了点头。   陆庭琰心痒难耐,好奇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楚灏怎会故意提起。不过他也知道,至少目前楚嫣不会告诉他内容的。   “那一日,分明是我邀你入夜赏灯,当堂却不能说出实情,让你平白无故受冤住了一天一夜的大牢,我应当好好给你陪个罪。”   他弯下腰,单膝跪地,双手作揖,虔诚的样子拨动了楚嫣的心弦。她愣了愣,伸出右手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天是那么冻,手是那么凉,而与他在一起,怎不觉寒意侵袭?   他抬起头,对上那双卸下防御的眼,突然觉得之前的纠结实在多余。人活一世,又何须在意他人的闲言碎语?哪怕被人不解,哪怕被人骂偏存私心,他想与她在一起,何惧丢掉头上那顶乌纱帽?尽管,他仍是想为平民百姓多做一些事的。   “嫣儿。”他学着其他与她亲近的人那样唤她:“初八就到了,我恐怕不能赴约了。”   楚嫣摇摇头,又对他笑了笑,她早已料到此事会牵涉他的官职,眼前求亲确实不合时宜。   “你是说没关系吗?”陆庭琰有些欣喜,又不禁担忧:“那……倘若我不做这七品县令,只是一介平民,你是不是还愿下嫁于我?”   楚嫣闻言收起笑意变了神色。就因为想跟她在一起,又不愿意令他人诟病,他不做官了?   如此,平南县会少一个好县令、皇上会少一个替他忧民的好臣子,唯有她,会拥有这个愿意为自己付诸一切的夫君?这样一来她不是罪过大了?   陆庭琰看着她时而蹙眉时而沉思的样子,心微凉。原来,她也还是在意他的官位的。   马车停下了,有福轻声在外头说到了。   陆庭琰还是伸出手,扶着楚嫣下了马车。外头比车内还要冷,她不由抖索,陆庭琰见状忙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楚嫣揪着衣领,心思难测。   “奇怪,大半夜的,怎么还有人进出。”有福说了一句。   “在哪?”陆庭琰随口问他。   “后门那呢!”   陆庭琰和楚嫣同时望过去。地上雪积得厚,只打扫到街角而已,有福便早早停下,那人行色匆匆,下了马就往里奔去。   “那个人你认得么?”陆庭琰转过脸问楚嫣。   她抬眼望去,依稀可见门内有个人交给骑马之人什么东西,那人接过之后转身就走,立即骑马离去。   那是姨娘房里的丫头廖秋吧?楚嫣见陆庭琰还等着她回答,便点头,又侧头细瞧。   “深更半夜,一个丫头给什么人递信呢?”陆庭琰喃喃自语。   信?   楚嫣凝神,府里识字的没几个——楚滟如今在县衙,楚骏不学无术,楚妍年纪尚轻没有结交朋友,管家楚木跟在爹左右,姨娘应该也……   廖秋?那是姨娘房里的丫头。   信难道是姨娘写的?既送了信,为何还在门口徘徊?   “有福,去让门房叫喜儿鹊儿出来,就说我找她们。”陆庭琰说。   有福应了医生,便把缰绳递给他,踏着雪往楚府后门跑去。陆庭琰见楚嫣眉头紧锁,又对她说:“要不你先回车里待着,里边暖和一些。”   楚嫣拉了拉他披在身上的外衣,固执地摇了摇头。陆庭琰无奈,伸手撩起外衣一角盖在她头上充当帽子。等他再回头,有福已经朝他们跑来。   “少爷,门房不让见。”有福气喘吁吁地说。   “说我要见也不去叫?”陆庭琰皱了眉。   “是的,他说楚夫人交代过了,除非您亲自到府,否则不准她们踏出府门半步。”   楚嫣一听急了。姨娘向来就不喜欢自己,时常对喜儿鹊儿这罚那惩,既然下这个令,看来是知道楚滟的事了,不知道两个丫头这次又被怎么处置,是要干粗活还是挨打……   她想往前奔去,马上进府看看她们怎么样了。   可是陆庭琰却拦住了她,只见他继续冷静地问有福:“送信的那个丫头还在吗?”   “本来还在的,听我说到您,即刻转身走开了。”有福说。   “奇怪了。”陆庭琰见楚嫣心神不宁,又对有福说:“你再去一次,跟门房说我来了,叫喜儿鹊儿来见。”   “好。”有福又去了。   陆庭琰回头,发现楚嫣望着自己,又扶着她上了马车:“这事有点蹊跷。外头风大,你受不得寒,在车内等着,我先去探探。”   楚嫣有点不放心,依然担忧地望着后门。   “我知道你担心她们,我也担心你。”陆庭琰隐隐觉得楚府总有什么事要发生。   “没事的,就算轻视你,楚大人才是一家之主,楚夫人不敢做得太过分。倘若她们受罪不少,我会找个借口带她们去见楚大人。”陆庭琰安慰她。   楚嫣点点头,此刻,她只能、也唯有依赖他。      ☆、54   第五十四章   公堂上不乏有惩罚犯人的各种刑具,陆庭琰审案断案有他独到之法,因此一向用以震慑而不施行。平南县公堂,案犯几乎是无可辩解只得俯首认罪,极少蛮横到必须动用刑具。   喜儿鹊儿鼻青脸肿嘴角还渗着血丝,蓬头垢面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似乎连脚都站不稳。她们估摸都没得睡,兴许被罚跪着、兴许被罚做什么粗活,总之并不安生。   陆庭琰看到两个丫头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反想起楚嫣在府内的地位,心有痛楚而脸上却不能展露。   楚吴氏也来了,她脸上粉黛未去,衣带整齐,似乎就没睡下。楚滟入狱的消息她应该是知道了,才会连夜体罚这俩丫头。   “已是丑时,陆大人怎么来了?”她笑得得体,心情似乎并不受女儿受囚影响似的。虽然这么问,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疑惑。   “陆某最近在审一桩案子,牵涉令嫒。想必夫人听说了?”陆庭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忍去看喜儿鹊儿。   “是啊,我也是今儿才知道。”楚吴氏见他瞅着两个丫头,又说:“大人,天这么冷,不如咱们去屋里谈?”   “不了,夫人,我还有话问她们,是不是能让我带回衙门去?”陆庭琰说道。   楚吴氏一听脸上没了笑意:“楚大人,这是我府里的丫头,她们做了错事,你没见过我正罚着么?若是有关案子的话要问,你可等天明了再来传哪!”   陆庭琰低了头,现下他的确没有什么理由可从这府里将她们带走,强势的楚吴氏——她连刻意的恭敬都懒得伪装了。喜儿鹊儿若是被她折腾到天亮,恐怕命都没了。   “楚嫣小姐在牢中奄奄一息,就想见这两个贴身的奴婢。怎么说夫人您也是她的半个娘,若是成全她的心愿她必定感激……”   “呵,算了吧!那个丫头能感激我,天地要颠换过来吧?”楚吴氏冷笑道:“陆大人,我听说,是楚嫣与慕崇勾搭在一块,反过来要陷害我滟儿。你怎么是非不分啊,居然把滟儿也收押了!这件事在平南县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要是传入京中你可知什么后果?”   “夫人这么说,是担心谁知道?”陆庭琰依旧沉着冷静,不被她的指责影响了情绪。   “你什么意思?”楚吴氏见斥责无用反被他质问,居然有点慌了神。   “夫人是怕事情一旦坐实,楚大人知道震怒事小,皇上若是也听说了,楚滟小姐的命就保不住了吧!”论口舌,陆庭琰自认不在她之下,更何况他看人向来准,知道说什么能戳中她的弱点。   楚吴氏顿时有点迟疑:“你怎么断定便是我的滟儿做错了,她是心高气傲,禁不住慕崇言语刺激才胡言乱语的!”   “是与不是,不是夫人说了算的。”陆庭琰从她的反应里看出,楚灏回来的消息她还不知道啊。   楚吴氏恼怒了,却不能对他怎么样。不过,她依然不肯放人:“滟儿的事儿我说了不算,这两个丫头的事我可做得了主,就算我让她们在雪地里赤足跪上一夜你又能怎样?陆大人,今天你就别想把她们带走了!”   “夫人如此决然,陆某若是把衙役们叫来呢?”陆庭琰毫不示弱。尽管他知道自己不会这种事,却万万不能在楚吴氏面前输了气势。   这种天气,别说是赤足了,哪怕是穿着靴子,在雪地上站上一个时辰都会冻坏的。   喜儿鹊儿闻言忍不住热泪盈眶。她们对陆庭琰没什么帮助,他那么说的用意就是要保她们而已。她们本是卑贱的下人身份,命不值钱,若不是为了小姐他怎么可能用这么强硬的态度跟夫人对峙。   先前她们还气愤陆庭琰心狠不让她们见小姐,现在想想也许误会他了,办案时他是为了避嫌才那么无情的吧……   轩窗小缝溜进来的冷风吹得楚嫣的喉咙又开始痒了起来,她探头看了许久,灯火明亮的后门那几个人还在交谈,偶尔能听到一丝争执的声音,却不太清晰。   喜儿鹊儿刚好被柱子挡住了,尽管后门大敞,但终究离得太远根本看不见。她等得焦急,脖子都僵硬了,甩动时忽然看见一道瘦弱的人影从侧门飘过。那人鬼鬼祟祟望街巷的方向奔去,还时不时回头往后门的方向张望。   那背影有点眼熟。只是愣了须臾,她便果断钻出马车,小心翼翼跳下去,追着那道人影而去,浑然忘了黑夜及严寒。   楚嫣跟着那道人影穿过街道,绕了两个小巷,来到街角一个小客栈前。那人左顾右盼时,楚嫣总算看清她的脸,不就是先前在后门候着的廖秋么?   伙计很快开了客栈大门,廖秋随即进店去,看样子对这里十分熟悉。   楚嫣左顾右盼,绕到客栈西侧,望着那堵围墙发难。迟疑了一会儿,她飞快卷好衣袖,迅速爬上一旁的槐树,再小心翼翼地抱着树干把脚移过去踏在围墙上,往院内四处张望看哪里有落脚的地方。   只是这么小折腾一下,她就觉得有点气喘。儿时常随慕崇爬树嬉戏,动作不比习武的他差到哪儿去啊!这么多年不曾再玩,体力果然不太行了。   她看中了一旁盛水的大缸,大缸上方盖着半面木板,离所站的位置只有几步,若是脚步稳点就能慢慢挪下去。只是不等她挪动,院内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只好暂且不动,双手环抱着粗大的树枝,屏着气息生怕被别人发现。   凑巧的是,来到院里的正是廖秋。与之同行的应该是先前到楚府的男子,两人谈着正走向院内一棵绑着马匹的小树。   “就是这么紧急,一刻也不能等了。”那还是廖秋的声音。   “我还以为歇上一两个时辰没事,先前下了场大雪,马儿有点乏。”男子边系着腰带边说。   “夫人已经急得茶饭不思,那个县令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就怕迟了他不顾三七二十一……”   楚嫣听了不由冷笑,陆庭琰——诡计多端?嗯,在坏人眼里他的计策便是伎俩,的确也算“诡计多端”。看来姨娘因为楚滟的事找上了什么人,是要对付陆庭琰了么?   “如果他真的不畏权贵,我家老爷出面也不一定镇得住啊!”男子已去解马绳。   “这个夫人说她自有办法,你把信交给孙大人他就知道了。”   “行吧,那你回去吧!”   “那你可得快,后天可就要升堂了。”   “我知道,快马加鞭,不用两个时辰。”   伙计早已打开院门,只见男子上马挥鞭,出门即往北边而去。廖秋则依然从来时的方向进去,应是要由前门出去。   楚嫣有点担忧,不知道楚吴氏找上的是什么人。如果是驸马府倒也没事,皇亲国戚不得干涉官员办案。倘若不是……   两个时辰能到哪儿?京城么?孙大人,为何听起来如此耳熟?   她面色大变,目光一凝——难道是那个孙大人!   思虑间,伙计已经关了院门回到客栈内,四周恢复平静。   天方露白,楚嫣还是决定下去看看,事关陆庭琰,她不得不上心。以姨娘的性情,若是有心对付,他是逃不过的。至少,她得先打探出对方是什么人,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她双手在树枝上方交叉扣住,借此挪了几步,看准方向后,双手施力将树枝往下压,双脚往上一跃,整个人随树枝弹起,待它回荡下来,双脚触碰到水缸上方的木板即刻放手,身子因站立不稳晃了两下,到底还是安全了。   ————————————————   陆庭琰回到府衙时天已大亮,他打着哈欠还不忘吩咐有福:“找个空房间让她们俩歇下。”   “是。”   “还有,楚小姐放出牢里的消息暂时不要传出去。”他眉头紧皱,让她在车里等着,没半柱香的功夫就不见来了,不知道去哪儿了。虽说她的留了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帕证明她不是出事,他还是有些担心的。看楚吴氏的架势,楚滟的案子没定之前,希望她不是进府了才好。   “是。”有福转身去办他交代的事。   “别叫我娘知道了。”陆庭琰又说。   “什么不让我知道?”   “这个声音好熟啊!”陆庭琰抬手擦了几下脸,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使眼色让有福快点走,随即转身堆着笑脸去扶陆陈氏:“原来是娘啊,您今天起早了啊!”   “我根本就没睡,等了你一宿!”陆陈氏推开附过来的儿子不让他碰。   “等我?”陆庭琰甩甩袖子理理衣领,瞥了一眼偷笑的香雀,又迎到娘亲跟前,明知故问道:“娘啊,你不是又瞧上哪家姑娘了吧?这回又是什么人家、做何营生、人品如何?”   “你今天终于有兴趣了解了?”陆陈氏一脸铁青地回过身来,要不是看门口好几个衙役,差点就指着他的额头质问了。   “娘,我这不是一直都有听您说的嘛!来,讲讲吧!”陆庭琰挽着老娘亲的手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威风凛凛的陆大人在太夫人面前全然没了半点威严,几个衙役见惯不怪,还是忍不住偷着乐。   “我不信你,别想把话岔了。”陆陈氏才不上他的当:“我问你,楚嫣被你关到哪去了,怎么我问牢头他都不知道?”   “娘,跟您说多少遍了,有关案子的事情您别过问,成么?”陆庭琰很是无奈。   “不成。”陆陈氏说罢又讲:“楚嫣绝对不是那种随便的姑娘,难道你看人就比我准?你娘在宫里的时候见的人比你吃的米都多!”   “啊……”陆庭琰就知道老娘亲认死理,他觉得多说无益,还是掩面逃走吧!      ☆、55   第五十五章   陆庭琰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都未能劝走老娘亲,干脆坐在廊边的护栏上打盹。一整夜没睡,他实在撑不住了。   陆陈氏讲了一堆话发现还是撬不开儿子严防死守的嘴,又见他确实乏,只得暂且不再问这件事,招手让香雀到身边,让她去找件大裘来给儿披上。   香雀还没将衣服取来,有福却急匆匆来了。   陆陈氏手脚利落拉住他:“别喊他,才睡一会儿呢!”纵是跟儿起争执,仍是担心他歇息不好。   “不行啊,有客来了。”有福面露难色。   “什么人啊,你这么着急?”   “好像是京城来的大官……”   “有京城的大官来见我?”陆庭琰张开双目一跃而起。   陆陈氏连忙迎上去,却是先责备道:“你没睡下——躲我呢?”   “娘,这么冷的天让人怎么在院里睡得着?”陆庭琰陪着笑脸说道。   “那你就是不想告诉我楚小姐的事儿怎么处置咯?”陆陈氏见被儿子耍了又开始絮叨起来:“我这么操心还不是为了你,马上又到年末了,你的婚事还没着落,叫我祭祖的时候怎么跟你爹说……”   “娘,指不定我爹完全不把这事放心上,您就别一直操这心了。”   “胡说,你不到三岁时你爹就常跟我念叨……”   “太夫人,不如让少爷先去见了客人回来你们再接着议吧?”有福适时打破了再度纠葛的僵局。   “对对对,娘,公事耽误不得,我先去会客,有福,客人在哪候着呢?”陆庭琰拍了有福的肩膀拽了他的手转身就走:“这回你来的正是时候。”   “少爷,您还笑呢!来找您的那位大人看上去可不好对付。”有福提醒他。   “来的不是楚大人?”陆庭琰蹙眉,原本还想有福终于开窍,知道怎么帮他从娘面前“救”走了。”   “不是呀!”   “既然不知道是谁,你怎么知道是京城来的大官?”   “少爷,跟您那么久了,我能没点眼力么?那人说他从京城来的,旁边跟着一个佩剑的对他毕恭毕敬,两人穿的靴子很不一样,就算不是大官也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   “行啊,学会了。”陆庭琰打了个哈欠,尽管疲乏还是和有福大步往花厅的方向去。   他有点好奇京里怎么有人专程来找自己。自幼娘就说他们陆府人丁单薄,家境贫寒也无什亲戚。若不是因私来寻,难道有什么要紧的公事要办?   “让香雀备茶水。”陆庭琰说道。   “已经在备了。咱府里本来也没茶了,还好楚小姐前些日子送了些来还有剩。”有福说着又拿他逗趣:“少爷,不如用你捎在我这的银子再去买点?”   陆庭琰果然住了脚,他十分严肃地瞪着奴才:“你哪怕花一文钱出去,那双手就保不住了……”   “少爷,我只是说说而已。”有福连忙圆场不敢笑了。少爷对楚嫣小姐的事已经不再是“十分上心”而已,他动了真情,就算现在他们不适合立即操办聘礼的事儿,他心里还是记挂着。   “留意下楚府的情况,看看她有没有回府。”陆庭琰说。   有福自然又是应好。主仆二人脚步不停,齐往花厅而去。   府里当真来了个大官!   陆庭琰刚踏入花厅,立即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来者毫不客气端坐大堂,正悠哉地饮着刚沏好的茶。茶水热腾,杯顶轻烟,恰如这个突兀前来的客人。   “您是?”陆庭琰作揖询问,态度严谨。   “陆大人是吧?”站立的随从问完又对陆庭琰说道:“这是我家老爷,礼部尚书孙迁。”   “孙大人?”陆庭琰有些错愕,却仍恭敬地行了个礼,才说道:“下官有失远迎了。大人未着正服,可否让下官看下文牒?”   孙迁闻言这才将茶杯搁下,缓缓抬起头。他盯着陆庭琰,半响都不吭声。   陆庭琰有点不解,却不追问。礼部尚书亲临县衙,应不是纯粹来喝茶的,动不如静,先看看他想做什么。   孙迁端详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居然还拍起手掌,边说:“陆大人年轻有为,胆色不小啊!”接着便示意身旁的随从。   “孙大人谬赞了。”陆庭琰说着,接过那人递来的东西。翻开细看,果然是礼部尚书孙迁的身份文牒。   他将文牒递还,随后也在一旁坐下,看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尚书大人问道:“大人此来是路过此地,还是有要事要办,府衙简陋,可需要下官通知驿馆备个房间?”   “比这更简陋的本官都住过,没什么住不惯的。”孙迁这么说,双眼还在审视他。   陆庭琰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官,从对方的目光里已感受到来者不善。在任即满三载,他深谙官场之道,却不愿陷身其中。这孙大人突然来到究竟为了什么事?   “听说陆大人治下县内太平,颇受百姓赞赏?”孙迁的口吻平顺,倒也不像是讽刺。   “下官只知做好分内事,百姓如何看待不得而知。”陆庭琰小心谨慎,毕竟不知对方来意。   “那衙内事务必定不少,近来可有何棘手案件?”孙迁似乎不经意问起,故而漫不经心端起杯又喝了口茶。   “倒也还好,都是些小案。”   “小案?”孙迁闻言突然说:“既然如此,本官便在府衙住下,明日同陆大人一起上堂,听听你如何审理小案,可成?”   陆庭琰一听面露难色。他蹙眉心想,礼部尚书乃正三品,掌管科举考试,莫非知道他是替补上位,质疑办事能力?   “这不符规矩吧?若非皇上下旨,大人只能在县衙外听审。”陆庭琰直言不讳。   “哦。”孙迁应了一声,继而漫不经心地问道:“陆大人明日审什么案子啊?”   “这……”陆庭琰察言观色,弄清了他的来意。从他故作放松侧身过去把茶杯放下的举止来看,说了那么多,其实他想谈的便是明日的案子吧?他想了想,有所保留地回话:“是一桩男女私通的小案。”   “私通?如此小案,还需陆大人亲自审理?”孙迁笑声平顺,并无异样。   “大人不知其中内情,此事可大可小。”陆庭琰故意不明着说,想听听对方还想说什么。现下已经能够确定,这个孙迁必是为慕崇和楚滟的案子而来,他故作不知的模样如果是试探自己,那接下来便可知他是站在哪一头了。   “哦?陆大人守口如瓶,又言可大可小,莫非此案牵涉朝中官员?”   “大人明察秋毫,既说到此就不要为难下官了。”陆庭琰沉着冷静看着孙迁,既然想打哑谜,他就奉陪。   “好吧!”孙迁站起身来,连看都不看陆庭琰,而是理理衣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陆大人,为官不易啊!县令之后,还有知府、巡抚呢,您可得好好审案,不可稍有偏颇,否则可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呢!”   “为官者,本就有百姓盯着,若是清正,又何需在意数量多少。”陆庭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孙迁变了神色,与随从往外走去,不禁又道一句:“大人,您不是要住府衙么?”   “客店那么多,本官也想多看看平南县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孙迁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皱着眉头,心想这个陆庭琰年纪轻轻,却浑身散发霸气。果然如凤娘说的固执如牛,当真不给自己留丝毫颜面。   待那两人出了府门,有福还望着门口困惑不解地说道:“少爷,这礼部尚书好奇怪。来去自如,又不说干什么,你们说的我都不明白。”   陆庭琰“哼”了一声:“不明白就对了。这个孙大人来给我示威呢,分明知道我明日要开堂审什么案。虽然他没明说,但就目前对楚滟不利的人证来看,他是要替她出头的。”   “是这样么?”有福更不明白了:“可楚小姐不是有楚大人在奔走么?”   陆庭琰也觉得奇怪,但他暂时想不了那么多也决定不再想这件事。昨儿一宿没睡挨到现在,头已经有点晕了,就对有福说道:“楚大人大概还在慕府吧,我先去休息一会儿,他若是来了再去叫我。”   有福点点头,看少爷打着哈欠往厢房走,转身收拾茶杯去。   陆庭琰大概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倒不是有福来叫,是给饿醒的。已过了午膳时间,他便自己跑到膳房去找吃的,却只找到一个馒头。   他想晚点要去找下娘说些好话,她真生气了。没叫他用膳也便罢了,居然一点剩饭剩菜都没有。   馒头才咬了两口就看到有福在外面喊人,他一边应着一边走出膳房去见他。   原来是楚大人来了。   楚灏看上去也是一副没睡的样子,他连喝了两杯茶,愁苦的模样让陆庭琰猜到了结果。   果然,楚灏缓了口气,开始说道:“本来慕崇不似其他习武的莽夫,对老夫恭敬,道理也还听得进去。可惜老夫多言,说了昨夜我们听到的经过,他一听滟儿原本只是用意不纯,后来还知错不改,便十分恼怒,说什么也不撤告。”   “既然如此,也无他法了。”陆庭琰也叹了口气。   “陆大人,事实摆在眼前,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再同滟儿说说,倘若她知错愿改,还望从轻处置。”   “大人放心,下官会酌情审理的。”陆庭琰说罢,突然想起早上的事儿,便又问道:“大人身居要职常年在京,不知与礼部尚书孙迁可有往来?”   楚灏闻言脸色大变:“你为何这么问?”   陆庭琰心生疑窦,却又笑笑说道:“孙大人早上也来找我,似乎是为楚滟小姐而来……”   他的话还未完,楚灏已经紧握双拳,颈间青筋浮现,震怒的模样与他平常的温文儒雅截然不同。      ☆、56   第五十六章   天色已亮,飞雪早停,旭阳东升。   陆庭琰起了个大早,官服已上身,心神却不宁。今日两案同审,可还楚嫣清白,为何他心头却笼罩乌云、无所适从……   是担心楚嫣吧?   昨儿下午有福就来说嘱咐临近楚府的茶铺小二已看见楚嫣回府,但喜儿鹊儿都被他接到府衙来,楚夫人那么刁钻,他都要言辞恐吓才能震慑得住,且不说楚嫣口不能言,就算与她起了争执,连个通风报信的丫头都没有,怎能叫他不记挂。   所幸稍候势必要传她上堂,可顺便看她是不是安然无恙。又或许是他庸人自扰,楚嫣指不定早早来到,就等他升堂审案。   这么一想,他迅速拿上官帽,边走边自己将它戴上。步入公堂,他坐下之前环视一圈,没有看到她的人影时,心里再度慌乱起来。各种设想搅得他心浮气躁,恨不得立刻飞奔楚府探个究竟。   衙门外围观的人群及一旁等候的慕崇和公堂后头旁诫的楚灏把他的心神拉了回来。   陆庭琰拍响惊堂木,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他目光凌厉,语调冷酷:“传慕少夫人和楚嫣小姐。”   楚滟很快被牢头带到跟前来,而楚嫣依然不知所踪。   “楚嫣小姐可在?”他问。   无人回答。静寂没一会儿的人群再度吵闹起来,纷纷猜想怎么回事,楚嫣难道不是被关入牢内了吗?   陆庭琰扫视四周,只见衙门外一位妇人正在落轿,他静等片刻,发现来的居然是楚吴氏而非楚嫣后倍觉失落。   “少爷,怎么办?”有福低声问。   “让人去楚府看看情况,务必问清楚楚嫣有没有离开楚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陆庭琰说。   有福连忙招手,待一衙役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衙役忙转身往后堂走,绕道出去。   楚灏探头看看,也觉有点奇怪。避免跟楚吴氏因楚滟的事发生争执,他昨夜并未回府就在客栈歇了一夜,今日早早到县衙来,怎的不见嫣儿到堂来。而不出意料,楚吴氏真来了,希望她恪守本分,不要在公堂上公然与陆庭琰叫嚣的好。   “既然楚嫣小姐还未到,我们不如先理清慕将军与慕少夫人之间的事。”陆庭琰说道。   “大人何不再等等?”慕崇问道。他脸色不佳,面露不悦,似乎对陆庭琰怨念极重。   “哦?”陆庭琰侧脸看他:“慕将军有何想法?若是要撤告,本官即刻退堂。”   “大人误会了。今天是要洗刷嫣儿辱名的日子,怎能不等她呢?难道大人不知道名节对一个女子的重要性么?”慕崇气,气这位县令对待此事的态度如此冷漠。   “慕将军,楚嫣小姐的名节重要,尊夫人的难道不是更重要么?”陆庭琰反问。   慕崇看了楚滟一眼,伊人此刻冷颜依旧,却比之前要少了一丝戾气。他微微迟疑,须臾,却还是说:“身为夫君,我固然有失,对她不曾好生对待。然而这不能成为她陷害嫣儿的理由,也不可因此不守妇道。”   “慕崇,你说这话可要有凭信!”楚吴氏业已进到衙内,只被拦在公堂之外。她衣着得体,发髻却有些不齐整,想必是来得匆忙。   “岳母怎么来了?”慕崇淡淡地问了一句,却接着回她的话:“慕崇自幼受教甚严,怎敢胡捏乱造诬陷他人?”   “你,你怎么如此生疏?滟儿不是旁人,她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怎用‘他人’唤她?”楚吴氏护女心切,尽管被拦在外头仍时竭力喊道。   “结发妻子?若不是你们从中作梗,我会娶她么?”慕崇冷哼一声:“我是看您是长辈的份上,才尊称您一声‘岳母’的。似是而非的姻缘,最应该喊冤的是慕崇吧?”   “这当中是有误会的。滟儿也是无辜,你不能因此迁怒于她。”   “误会?无辜?迁怒?”慕崇冷笑着,转身不再与她面对面。   他们本毫无瓜葛,往日他到楚府,顾及她多年为后母却不能扶正的颜面,每每邀嫣儿出门都到跟前去禀明一声。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不懂心意反而得寸进尺,联合娘家弟媳平川公主向皇上请旨,算计他做了此生最不能反悔的事。   现在可倒好,是楚滟自己出格了,她为何不反省还敢闹到公堂来责骂?真当自己是可以随意玩弄的棋子么!   楚吴氏见他吃软不吃硬,继而缓了口吻,状似求他:“慕崇,我知道你对……旧事耿耿于怀,但木已成舟,你和滟儿夫妻是实,对簿公堂岂不是让人笑话?”   “是令嫒让你蒙羞,我有何让人笑话的?”慕崇头也不回地说。旧事?亏她还记得不能当众说欺瞒皇上下错旨。今日若不是为了嫣儿、为了嫣儿的爹的面子,他岂会这样不再计较?害他一生的人,单是与她同在一个屋内都反感,更何况日日相对?   陆庭琰朝楚灏坐的位置看了一眼,心中暗是佩服。他对夫人的脾性果然了解,此刻他确实不宜出面,否则应会被楚吴氏怨恨不救女儿,陷入两难的境地吧!   即使如此,陆庭琰也不打算阻止,他们的争论刚好可以拖延一点时间。衙役已经出去好一会儿,应该到楚府吧!   “慕崇,你这么说是没商量的余地了吗?”楚吴氏看着面无表情的女儿,着急地说:“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要我向你下跪认错吗?”   “娘,你不必求他。”楚滟总算开口了。她一夜未眠,脸色十分苍白,目中无神,情绪却很稳定:“他知道是我撒谎要让楚嫣身败名裂的,他不会原谅我的。”   “嫣儿?原来你是为了楚嫣那个贱人!”楚吴氏听女儿这么说顿时勃然大怒,先前刻意隐忍的模样消失无踪。   “旧事已过,我不想再谈。这件事做错的是楚滟,岳母为何还出口伤人?”慕崇回过头,再一次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妇人。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他却无法理解楚吴氏对楚嫣的敌意。   自古以来,后母不易。可嫣儿除了性情冷傲,却未曾欺辱过她。掌管楚府内事务的女主子,为何就是容不下嫣儿呢?   这时候,惊堂木响,推搡来去的指责顿时掷下。   陆庭琰心想若是再不打断,他们能够扯上一天一夜吧!“这是公堂,你们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可否私下处理?”   慕崇和楚吴氏望向堂上,皆识相地不再出声。   陆庭琰剑眉星目,正气凛然。“今日开堂,本想两案并审,如今楚嫣小姐仍未到堂,不妨暂且搁置。楚夫人与慕将军也莫再相争,孰是孰非,稍后便知。”   他顿了顿,将他们都扫视了一番,继而幽幽开口说道:“这本是一桩家事,无论楚嫣小姐或慕少夫人原不应在此地。慕将军,你可知道,倘若你要追究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大人何必三番五次点醒,慕崇十分清楚。”慕崇不屑他,莫非是怕处置不好这个钦定的姻缘而受圣上处罚?   陆庭琰目光如炬。这个慕崇到底是习武之人,敢作敢当,居然不给自己和楚滟一条生路。要知此案若是结下,案卷需送往京城,若遇皇上批阅之时不悦,两人可能就此丧命。   楚灏大人都劝不动他,多说无益了。   “既然你嫌本官啰嗦,我就不再多言了。”陆庭琰话方落下,即看向跪在慕崇前面的两个奴才,问道:“你们说少夫人与人私通,可是亲眼所见?”   “是,是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回道,其中一个说:“原来奴才们并不知情,只看见杜少东家常来府上,以为少夫人是让他做些衣裳的。他们时常在后花园里散步聊天,后来……后来他们走得亲近,府里几个小丫头知道了偷偷来讲,奴才们也不敢直接告诉主子。直到这段时间主子问起,我们才敢说。少爷……少爷是亲眼所见的两人偷欢。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问绸缎庄的人,他们都知道……”   “慕少夫人,你有什么想要辩驳的?”陆庭琰看向她。   “我无话可说。”楚滟冷冷地回道。   “滟儿,这是公堂,你不能任性地胡言乱语啊!”楚吴氏在门外急得都快闯进来了。   “旁人不要多言!”陆庭琰也望着她。这女子胆识不小,桀骜不羁,比男子还要洒脱。若不是心系慕崇而走了几步错路,本可以稳做其它府邸的女主子啊!   “既有人证在场,慕少夫人又无异议,慕将军,你可要连同杜少当家一起告上?”陆庭琰看着慕崇问道。   “她做错的事自己承担被人评头论足的后果就够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想休妻。”慕崇淡淡地回道。   陆庭琰蹙眉,这个要求比其它惩处还棘手。   “慕将军,本官做不得了这个主……”   他还没细说,便听耳边传来楚滟一声冷笑,她说道:“慕崇,你想休了我没那么简单的。”   她的样子十分得意,反倒是楚吴氏一脸惊慌。倘若真的闹到皇上面前去,女儿的性命就不保了,她怎么不知其中利害呢!   此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击鼓声。   陆庭琰面露不悦,问道:“是谁击鼓?”   他抬头一看,目光里出现了一个白衣素服的女子,她举步维艰,缓缓朝公堂而来。他目光一凝,心里一震,瞬时又惊又喜——楚嫣来了!可她为何头束丧髻、身着丧服?      ☆、57   第五十七章   天色忽暗,西南风吹,蜡雪突至。   陆庭琰居高临下望着款款而来的楚嫣,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的忧愁愈加深沉。原来心头的不祥预感是叫人如此忐忑,甚至于不想她此刻出现在这里。   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那一副不容质疑的肃穆面容,那眉宇间曾挥散不去的哀伤——楚嫣,你身上的秘密终要解开了么,那到底是什么呢?   一股强烈欲知而抵触的情感在陆庭琰的脑海里震荡,一时之间他忘了自己是谁、如今该做些什么。   而衙门外再度喧哗起来,并非楚嫣的出现,而是正在落轿子的二人——中郎将慕上忠和慕夫人。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让他们过,眼睛却都在打量着他们。堂上审的案子不仅牵涉楚府也关系慕府,现下就差楚大人没有来了……   然而唯有楚嫣被带进公堂,其他人依然被挡在外面。此刻,慕杨氏看楚滟的眼神是嫌恶的,连楚吴氏想跟她说句话,都被一旁的丫头拦住不让靠近。   楚吴氏心里慌乱了,她转头往衙门外望去。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孙迁了,看这情形,这个县令真的不打算网开一面了。   衙外热闹,堂内也不清净,楚嫣的到来引来一阵骚动。每个人心思各异,就待揭开真相的面纱。   白衣丧服在公堂上十分醒目,她的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眉间哀愁已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无法消散的愁苦。   陆庭琰动了两次唇,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反而是慕崇跨步过去,情绪激动地问道:“嫣儿去哪了,我们等了许久。”   应是过于挂念,他都没发现眼前的佳人情有异样。楚滟见状自然又是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的。   “楚嫣小姐无需击鼓,今日即便姗姗来迟,本官也会静候,还你一个清白。”陆庭琰平稳地说道,没让旁人看出丝毫糟乱。而他的眼始终在楚嫣身上打量,她手奉木托,盘上一封书信,再加上那一身白衣,总觉得有股不详的气息。   这时候,她突然将托盘举过头顶,双膝跪地。这一跪,叫陆庭琰心中更加不安。平民告状都尚且不用下跪,她这是怎么了?   “楚嫣小姐这是怎么了?有福,去后堂,把喜儿鹊儿叫来。”陆庭琰嘱咐道。   “不用了,陆大人。”   那天籁般的声音,瞬时震碎了他的心。   陆庭琰缓缓回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堂中跪下的人。她不曾抬头,然而却十分有力地震慑了所有人,将大家的目光纷纷引了过去。   惊愕之余,他脑海里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   楚灏则是震惊得差点从后堂奔出来,然而脚却不听使唤连站起来都很缓慢,而端着茶杯的手更是忍不住抖索。   哪怕是慕崇,都一时间呆滞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嫣儿,开口说话了?!   “你……”陆庭琰不知该以什么话语进行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民女楚嫣,欲为十一年前屈死的娘亲鸣冤,状告楚吴氏凤娘与时任礼部尚书之位的孙迁私通,被发现却反口栽赃陷害,致使我娘以死明志却被冠以畏罪自杀之名。望大人为民女做主,还我娘清白之名,显青天公道!”楚嫣说道。   她的心掷地有声,陆庭琰仿佛听见了那声破碎的抽泣。他看着她,顾不上生气,唯剩心痛。   平常不轻易开口的人呢,一旦发话,语出惊人。   他多想走下堂去,为她掸去单薄外衣上逗留的那几片雪花,再递上一个手炉,暖暖她那双因寒冷而颤抖发红的细手。   然而此刻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隔着短短的几步距离望着,假装他们并不熟络。   而楚灏原本就沉重的脚再也挪不开了。他推开轩窗,隔着那层薄纱细看女儿。多少年来,他盼着她恢复、盼着她开口再叫一声“爹爹”,而今,她居然开口了,却是在这种场合、这种不堪回首的情形之下。   “楚……”陆庭琰打算劝回她。   “楚嫣,诬告你的人是我,不准你这么含血喷人羞辱我娘!”楚滟比其他人快一步接受了面前这个哑巴多年的人。尽管这么说,她还是不太确定地回头看了看娘。   楚吴氏面如死灰,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众人议论的人。她只是死死地看着楚嫣,明显惊吓到了的样子。   此时楚嫣却连看都不看楚滟一眼,她将头慢慢抬了起来,与陆庭琰目光交错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却很快又对上那双与众人一样装满迷惑不解的眼:“大人,民女拾获吴姨娘与孙迁大人的一封书信,是否可呈上公堂?”   陆庭琰示意有福下去取,但并不立即打开。他依旧盯着佳人,片刻后终于接受她能说话这个现实,只是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先前都不说明、也从不讲话?   “楚嫣小姐,今日升堂,是为楚滟小姐诬告一事,若您想告状,可等此案了结之后……”陆庭琰字字斟酌,分明还不太适应与她直面交谈的状况。   “大人,两案有所关联,何不一并审理?”楚嫣的态度坚决。   “你先起身。”陆庭琰说道。   楚嫣明白他已默许,便听话地站了起来。   楚滟走近了,审视着囚犯般盯着她:“楚嫣,我真是不敢相信……连哑巴你都装得那么久那么像,你太可怕了!难怪慕崇被你迷得团团转,现在你还要污蔑我娘,你到底要夺走我多少东西?”   楚嫣依旧不看她。与她争论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楚嫣,收起你这副假装目空一切的嘴脸!平常装得什么都不在乎,知不知道你现在看上去不可一世的样子很令人作呕啊?!”楚滟喊道。   楚嫣不为所动。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如何心思她怎会不知,然而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早在十几年前那个亲眼目睹娘亲自缢的夜里,就注定了此刻她绝不退让的决心。   心软,是助长恶人成事的一把利剑,她要不得。   在楚滟三言两语逼问间,陆庭琰已阅了楚嫣呈上的那封书信,他无声的叹息埋藏在眉宇间。   他终是忍不住,问道:“楚嫣小姐,本官有一事不明,既然能言善道,为何甘当喑人?”   “大人若是答应立案,民女自然告知。”楚嫣回道。   “莫非楚嫣小姐的缘由与此案有关?”陆庭琰继续追问,尽管她的生疏与谦和有礼让他十分难受。   楚嫣猛然注视着堂上那个人。他太过聪明,总能从别人的话里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又或是他已经足够了解自己总是能一语中的道破心中所想。   那他可知,来此之前,她挣扎了许久才说服自己来面对他?   陆庭琰见她不回答,便知答案呼之已出。他轻咳一声,口是心非地说道:“此事,本官还需斟酌一番……”   “大人,并非民女有意欺瞒。”楚嫣迅速接上他的话,娓娓道来:“十几年前,娘亲遭害自缢之时,嫣儿只有五岁。纵是娘亲生前的贴身丫头都难逃姨娘的毒手,五岁的孩童有什么自保之力?往事历历在目,嫣儿曾遭姨娘授意的丫头灌药,不死已算命大。可就算这样,姨娘放过我吗?”   楚嫣说罢,转身看着公堂外的楚吴氏,似笑非笑又道:“哪怕嫣儿佯装柔弱,口不能言耳力不灵,姨娘可是没有丝毫留情啊——六岁之时,掉落碧湖;七岁之时,茶水病猫;八岁之时,天降飞箭……”她侧身,慕崇欲言又止,她眼里噙着泪望着他:“若非崇哥哥与两个丫头,嫣儿活不到今日的。每每受难,崇哥哥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总能立即出现。”   她收了泪,顿时又变回那个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楚嫣。她说:“言多必失。有的人口是心非,有的人巧舌如簧,有的人颠倒是非,倘若没有足够凭证,嫣儿怎敢开口说话、怎敢站在这公堂上而毫无怯意?所以,大人能够明白了吗?”   她句句道苦楚,却不露哀怨。一声“崇哥哥”,更是叫慕崇激动得不知该靠近还是远离。这时候的声音比幼时是稳重不少,但依旧如夜莺般那么悦耳……   只是眼前这个双眸闪闪发亮、满脸正气般的的姑娘,再也不是他张开羽翼便能保护得了。   “本官听明了。”陆庭琰说道。此刻他心中何止是惊叹,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她这么多年是如何熬过来的。其实身上毫无缺陷,却要装着对许多事毫无反应,这需要多大的耐力。   是残忍的往事铸就了冷漠一切的她,他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让楚夫人进来!”陆庭琰淡淡开口道。   衙役闻言收起水火棍不再阻拦。楚吴氏早已没了先前的跋扈,垂着头缓缓走进堂内。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成了主要人物。   “楚嫣小姐的娘亲是慕小姐吧?慕将军与慕夫人不如也进来吧!既然牵涉多年旧事,楚大人,我想您也该出来了吧?”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58   第五十八章   平南县衙小小的公堂里挤满了一干人等。陆庭琰嘱咐有福往内搬了几张靠椅摆放两侧,依次请几位长者坐下。   这样楚灏便与楚吴氏同坐一边,慕上忠与慕杨氏同坐另一边。楚滟静站楚吴氏的身侧,楚嫣也起了身,慕崇挨着她站着。而堂后,闻讯而来的太夫人和喜儿鹊儿被拦着不许入内。   一时间,公堂内波涛暗涌,随时风浪即起。   “在座二位大人比下官官衔都大,请恕下官无礼了。事关慕府与楚府的陈年旧事,想必没有人比二位大人更加清楚,稍后还望替下官一同听下楚嫣小姐的陈情。”陆庭琰开口说道。   楚灏与慕上忠却都没有回答,他们的视线都在楚嫣身上。这个深藏不露的女子,她身上隐忍而坚韧的性情,难道不就是慕芷端的个性么?若非那般刚烈,当年的芷端又怎可能选择自缢?   “不如,我们先理下目前的情况,随后三案并审。”陆庭琰拍下惊堂木,周遭随即静寂无声。   他清了清嗓,开口说道:“先有慕少夫人楚滟,状告楚嫣小姐勾.引、私会其夫婿,慕少将军拒不承认,楚嫣小姐贴身丫头也否认此说。慕少夫人与丫头子湘私下所言,私通一事乃虚诬告楚嫣小姐是实。针对此事,慕少夫人可还辩驳?”   楚滟的心思早已不在此事,她茫然摇头,一双眼在毫不交谈的爹与娘之间来回打量。她怕,怕楚嫣说的就是事实。   “既然如此,即刻草拟文书张贴告示,以还楚嫣小姐清白之名。慕少夫人诬告中伤,楚嫣小姐名节受损,而造假捏造实属藐视公堂之举,本官判以收押一月为惩。”陆庭琰又说道。   衙门外的人群又议论纷纷,对楚滟也是指指点点,但她依然不关心这些。   陆庭琰手下疾笔书写,片刻便搁笔再言。   “二案,慕少将军家奴在公堂上指证慕少夫人与绸缎庄杜少东家有染,此事业已查清,慕少夫人并不反驳。众所皆知,楚慕联姻乃圣上钦定,两位本应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岂料慕少夫人中途变节。慕少将军告到县衙,本官本不应审理此案,然而事实俱在,慕少将军也不欲深究。如此本官便依所求,准许慕少将军休妻楚滟氏。”   “大人,你不能让慕崇休了滟儿!”楚吴氏闻言想起身,却站都站不稳,腿都软了往下倒去。   楚滟忙扶住她,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倔强地说道:“娘,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勉强扭在一起做什么!滟儿此生不再嫁了,在府里陪着你不好么?”   “滟儿……”楚吴氏摇着头,对着堂上跪了:“陆大人,我求你了,慕崇不能休了滟儿,他们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的呀,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楚吴氏见陆庭琰不为所动,继而转向楚嫣,哀求她道:“楚嫣……嫣儿,我求你,你劝劝慕崇,如果他休了滟儿,她这辈子就算完了!嫣儿过去我是对你苛刻……”   “楚夫人,您恐怕不能提过去,此刻您都自顾不暇了,还顾得上女儿。而庇护我的娘呢?”楚嫣冷冷地看着她。   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原来啊,这些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吧?为了这个她能毒害娘亲,然而她想不到就算跟了爹爹大半辈子,爹爹也不肯给她一个“妻子”的名分吧?   “你娘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你还想怎么样?”楚吴氏怒吼道。   “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没死。”楚嫣面不改色地说道,谁知道她心里只差一步便会溃不成军。思念娘亲的那颗心、想为她挽回清白的那颗心是忍受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痛楚。   喜儿和鹊儿掩嘴而泣。是激动小姐能说话,也心疼她背负了那么多年的委屈。   陆庭琰不再让她们多谈,他再度拍下惊堂木,十分冷静地说道:“三案,便是楚嫣小姐状告之事。本官尚未了解案情,不过这封书信道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楚大人,您可要过目?”   楚吴氏一听面色更不好了。她不是没有瞥见那个信封,虽然有湿过的痕迹,却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她写给孙迁的那封信。   楚灏沉声说道:“陆大人,我相信你会秉公审理。”   他的拒绝令楚吴氏不由松了口气,至少她不会太过难堪。   楚嫣冷冷地看着爹,心底的不平再度攀升。为何他的态度如此冷淡?果然是人走茶凉,还是在他心里早就娘就是酿下大错不可饶恕之人,所以对此事根本不关心?   陆庭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因为他对楚灏又说了一句:“楚大人,恐怕不得不请您费神了,毕竟下官也不曾见过夫人的书信,并不认得她的字迹。”   这话果然让楚灏无可挑剔,有福将信送到他面前。他凝重地看着信封上的字,面色铁青,却依然抗拒细看里头的内容,只是如实说道:“是凤娘的字迹。”   “哦?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先听听楚嫣小姐状告之事,再听听她如何得到这封信的?”陆庭琰满意地露出一丝笑意,招手让有福回去不必再为难楚灏。   “回禀大人。我爹与我娘成婚两年相亲相爱,诞下嫣儿同年,便是十五年前,爹亲纳妾吴氏凤娘,我娘温柔贤淑,厚待偏房。怎知人心不足蛇吞象,成亲几年爹亲毫无升迁,姨娘暗暗与当年的巡抚大人孙迁私通,被我娘的贴身丫头和我撞见之后,她继而谋划,由孙迁写了一封与我娘的情信,特意被我爹撞见。爹亲盛怒之下不听我娘解释,嫣儿年幼,所言也不采信。娘亲出身将门,性情刚烈,一气之下自缢身亡。”   “叹我娘情深,不知她此去并不是以死明志,而成了畏罪自杀。娘亲死后,她的贴身丫头随即溺死荷塘,嫣儿再无依靠,从此不敢多发一语,谨小慎微。即便如此也还是数次被姨娘设计测验,唯恐嫣儿说出当年真相。好在嫣儿命大,屡次无意被救。为保自身周全,嫣儿只得假意被毒哑失聪。”   “十几年来,嫣儿度日如年,幸得遇两个忠奴,每每受难总是悉心照料。多年过去,国公府的人见到嫣儿犹如见鬼,谈及娘亲总是不堪入耳的言辞。嫣儿早已认命,本以为旧事已成尘土,唯有混沌过此一生。岂料苍天有眼,楚滟诬告反被禁足,姨娘生怕爹亲知晓内情震怒,情急之下便找上旧人相助。那封信,便是姨娘写给当年巡抚大人、如今官居礼部尚书孙迁的。”   陆庭琰适时开口问道:“楚嫣小姐,此乃私信,你如何获得?若是偷盗,本官可要依例治罪的。”   “此信是嫣儿雪夜在街角一处偏僻的客栈外拾获。”楚嫣深知需规避与陆庭琰的私交,不能提及那夜二人曾在一起,也便不细说她跟踪廖秋的细节。   楚吴氏此时倒是缓过神来盯着她:“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会大半夜在外头留宿?而且,你不是被关押在牢内么?”   陆庭琰接过她的话说道:“楚夫人兴许还不知道,前天夜里我与楚大人和众多衙役亲耳听到慕少夫人与丫头子湘谈论如何构陷楚嫣小姐,当夜便释放了她。”   “你们……”楚吴氏显然十分意外,她早已坐不住,此刻更是站起来,诚惶诚恐地看着身旁的夫君:“老爷,你何时回来的?”   “正是前天夜里。”楚灏冷冷说道,他虽然看着楚吴氏,心神却飘到了十一年前年轻气盛的那个清晨。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所以你根本不打算管女儿吗?”楚吴氏此刻心惊又心寒。   楚灏态度依然冷淡,他强压着愤怒,低喃一声:“你可知,楚嫣也是我的女儿?!”   这一句,叫楚吴氏彻底没了后话。   “楚大人,楚嫣小姐击鼓告状,又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官想当堂宣读这封书信,您可允许?”陆庭琰问道。   楚灏还不及回话,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慕上忠此时发话了:“陆大人,慕某虽一节莽夫,都知公堂之上只谈案情不论官衔,楚大人若是不同意,莫非您就不审案了么?”   他本是将领,威望极高,此刻又正襟危坐,更显霸气。而他一开口,人群里便一阵叫好。   陆庭琰笑了笑道:“慕将军教训得极是,只是信中有几句言辞不堪入耳,本官怕楚大人承受不住……”   “陆大人,无论此事真相为何都不光彩,何须为老夫保留颜面?”楚灏说道。   “既然如此,念!”陆庭琰对有福说道。   ——“迁者吾爱,多年未见,你可安好?闻君平步青云,甚感宽慰。妾时常挂念,无奈已离京城颇远,出行不便。尔应听闻,圣上降旨赐婚之事,吾与汝之女滟儿嫁入慕府。今有一事相告,她触怒夫君被押官府,望尔惜往日情分,援手搭救,妾不甚感激。”   信念完,所有人的面色均十分难看,就连一向沉稳的慕上忠都有些怒意。   陆庭琰环顾四周,开口问道:“夫人可对此辩驳。”   楚吴氏呆呆地望着楚灏,他的眼里没有了半分情意,那副冷漠的样子像极了他的女儿——楚嫣。   “娘!你告诉他们,这封信不是你写的!”堂上最心焦的当属楚滟了,她抓着楚吴氏的手,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件事,可娘今日的异样却十分明显在说这事是真的。她不愿意相信!“娘!你说话,你跟爹好好说,我是你和爹的女儿,不是什么礼部尚书的女儿,对不对?”   楚吴氏摸着女儿的头,眼中尽是爱怜,却有心无力。   娘亲的态度让楚滟的担忧坐实了,她连退两步,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惹事了,告楚嫣做什么、让她声名狼藉又如何?娘亲要是因此下狱,她还要那有名无实的“慕夫人”头衔何用?   “既然楚夫人不否认,本官……”   “陆大人,你不能审理此案。”楚灏幽幽开口。   闻言,楚嫣立即变了脸色。她的爹啊,终究还是选择站在姨娘那边。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他也还是如此。她想错了,一度以为他只是被蒙蔽双眼,对娘尚且还放不下,岂料人心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就完结咯,接下来要练车,很快就只能说“江湖再见”咯~   ☆、59   第五十九章   平南县县衙,今日注定是不平静的。   陆庭琰暂且退堂,命衙役将楚滟暂且请回原先的木屋,又令有福注意堂上之人可有异样,方才安心与楚灏退居后堂深谈。   而县衙外围观的人群并未因此散去,大家似乎对这件案子尤为好奇,毕竟楚灏虽是国公府的子嗣,但为何离开京城?关于他搬迁平南县的猜测各不相同,如今楚嫣告上公堂掀起旧事,众人自然关注。   此刻,公堂内的人几乎无一心绪是平静的。   喜儿和鹊儿最先跑到小姐身边,知道她先前是装作哑巴,两人丝毫没有哀怨反倒因她其实能说话喜极而泣。楚嫣任由她们一左一右扶着看着,心中却还记挂爹亲要和陆庭琰谈什么。因此连慕崇来到跟前都并未察觉。   “嫣儿?”慕崇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似乎还没从惊喜中缓过神来。   楚嫣听到叫唤这才缓缓抬头,她轻咬下唇,许久才从齿间发出一句:“崇哥哥。”   慕崇一把从两个丫头的环绕中拉过她紧紧抱住,许久,他才轻轻松手,一双泪目对着她说:“你可知道,我在梦里无数次地听到你这么叫我?梦一醒,我的心就空了。你相信么,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开口再这么叫我,哪怕一次也好!”   楚嫣双眸含情,却非男女之情。她看着慕崇,心中感慨万千。世上什么人都不能信的话,她的崇哥哥绝对可信。他的一片真心难掩,在她心里,他早就是比爹还亲的人了。她也知道他在等,多少次啊她想放下心中那份戒心与执拗,像幼时那样亲切地唤他一声,却始终没有打破自小立下的“娘亲冤情若不昭雪她便不再说话”的誓言。   “崇哥哥,对不起。”她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我谅解你,委屈这么多年,没有发现你的隐忍是我的错。”慕崇丝毫没有介意,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激动得颤抖着。   慕杨氏本想拉开慕崇,被慕上忠阻止了。他觉得此刻什么也不能多说,但看着他们的样子,却又不禁想起那个端庄贤淑的妹妹。只怪他当初远征在塞外,无暇顾及她的处境……   另一头,楚滟根本顾不上慕崇在做什么,她搀扶着楚吴氏,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娘,那封信真的是你写的吗?难道我真的不是爹的女儿吗?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孙迁,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滟儿,现在追问这个没什么用……”楚吴氏有点失魂落魄。   “娘,我想你亲口跟我说,那是真的吗?我是国公爷的亲孙女、都御史楚灏的女儿,那封信是假的,对不对?”楚滟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她悔,但覆水难收,追问只是为了最后一丝希望。   “滟儿,一切都来不及了。”楚吴氏低喃道。她抚摸着女儿的手,目光游离。   “来得及的,爹不是找陆县令谈去了么?也许……”   楚吴氏只是望着衙门口的方向摇头。她十分清楚,楚灏心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当初他虽然妒火中烧说了几句重话,却并不打算严惩发妻,是慕芷端性情刚烈不愿被质疑而自行了断。楚灏虽没说什么,为此却连续一年不肯回府、吃斋三年。他与慕芷端伉俪情深,如今再听楚嫣道出此事,心中肯定悔恨交加,又怎会替她求情?   孙迁啊,他今天来了吗?他还在外面吗?知道他们如今骑虎难下了吗?   而陆陈氏在旁观了堂中的情形片刻之后,悄悄地返回后堂去,她就想听听楚灏要跟儿子谈什么,楚嫣甘愿十几年不说话就为了保住性命待有朝一日为娘亲洗刷冤情,凭什么说庭儿就不能审这个案子了?!   她刚到后堂门口,便听到楚灏大声地说道:“你不能审这个案子。”   陆庭琰挑着眉,须臾,冷笑出声:“楚大人,楚小姐向来对您不太敬重,原先下官以为,您只是不善言辞其实心中甚是疼爱,如今看来是下官会错意了?”   “陆大人不必冷嘲热讽,老夫请你教嫣儿识字习文,的确别有用心。”楚灏干脆利落地说道。   “哦?楚大人的用心莫非便是让下官不管这个案子?”   “对!”   陆庭琰站起来,他脸上的鄙夷不加掩饰:“楚大人,不怪楚小姐不亲近你,原来你对她的娘亲是不是清白根本不在意?”   “斯人已去,在不在意又能如何?重要的是活下来的人……”   “所以你无论如何要保吴凤娘?”陆庭琰一听气得来回走动,想他还觉得看得透人心,一直以为楚灏公私分明,不想这种时候才知道是个是非之人。“楚大人,我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但也是皇上钦点的朝廷命官,你府上十几年前出过一条人命,现如今有人来告,凭什么让本官坐视不理?”   “陆大人,你难道不知道,发生命案的府邸在京畿!”楚灏震声道。   “那又如何?!”陆庭琰毫不退让。   楚灏拍案而起,眉头紧锁,说道:“陆庭琰,我佩服你的气骨,但我不愿意你将精力耗费在这件已过去多年的旧事上!掀翻过去的丑陋又能如何?芷端不会活过来,顶多是将凤娘治罪而已。你应该做的,是把嫣儿从过去带出来,好好地去过接下去的日子!”   “大人这什么意思?”陆庭琰确实不明白他所说的“用意”。   “看来我必须跟你说说小女给我的书信里写了什么。”楚灏摇头叹气,终于不再激动,缓缓地说道:“嫣儿前些日子特意命人给我送了一封书信,她在信中说‘我对平南县令陆庭琰情有独钟,今生今世惟愿与之携手白头到老,不日他即到府求亲,望爹成全。’”   陆庭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楚嫣那日其实是假意逼婚么?   陆陈氏则竖直了耳朵在外头眉开眼笑——她就快有儿媳妇了!   楚灏重新坐下,有些无奈地说道:“十几年来,那是她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但却关于你,可见你对她有多重要。你再想想,现在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就算实情是她说的那样,倘若你据实审了、断了这个案子,一旦你们成亲定有风言风语……”   “楚大人,我明白了。”陆庭琰真的听明了,他担忧的与自己一样,可是楚滟的事已经让他们进退两难了,又何差这一桩案子?他背着手,深深呼了口气才说道:“我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若是不能替楚夫人洗刷辱名,难除心中不甘,为此,就算此生不能出嫁她也在所不惜。楚大人,多谢您一番阻扰,下官也感激您不负她对你尚存的一丝尊崇,但是,下官还是要升堂审案。”   “你……”楚灏指着他说不出话,实在想不明白他和女儿怎么一个脾性。   “小姐出身不凡,下官本就不敢高攀。此案之后,还请大人费心,另择佳婿。”   陆庭琰话毕,朝楚灏作揖,转身大步离开后堂。   陆陈氏想拦住他都来不及,只得对杵在堂中的楚灏赔了个笑——这儿子,怎么脑袋就不开窍,都不给未来岳丈留个好脸!   陆庭琰走得紧急,似乎不假思索便做了这个决定,实则摁下了多少痛楚,才使自己不会在楚灏面前有一丝迟疑而能够走得云淡风轻。   情有独钟?   他脑海里浮现那日她单人来到书房,佯装威逼利诱地让他答应婚事。那个时候,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兴许觉得他是无奈之下才允诺的吧?   她可曾设想过,他何尝不是早就倾心于她?只是现在,就算他再要讲,一切都来不及了吧?   陆庭琰行至公堂后侧,却突然扶着一旁的柱子迈不开脚步。他突然明白一直以来他的抵触到底还是因为内心的自卑,总觉得她高高在上不可能相中自己,因此他疏忽了推敲她的冷漠源头。   一个人能逼着自己十几年不开口说半句话,那需要多大的耐力。而她居然那般坚韧,小心翼翼地活着却还是毫无保留地主动想走向了他。冷若冰霜的背后,藏了她依然最纯的初心,而他虽然有所怀疑却不曾细心去探查过。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楚府,离开时曾问过管家楚木,好奇楚嫣是不是自幼便有缺陷,当时楚木是那么说的“小姐命不好啊,原来很健康跟别的孩童并无二致,谁曾料想夫人突然过世,小姐兴许是受了惊吓从此就再没开口了。”   再有,那日喜儿误会楚嫣要出家为尼,他赶往寺庙后,住持对他说“女施主是想默默给慈母立碑,供奉寺中。”他怎会忽视了,当时楚嫣并不识字,住持是如何获知她娘姓什名谁的呢?   倘若,当时他再细心一些,也不至于现在彷徨不定、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最妥当了。   此事后,他们断然不能有何牵扯的,更别说谈婚论嫁了……   楚嫣啊楚嫣,阴差阳错的相遇、差点铸就的姻缘,他们来不及欣喜雀跃就要悲叹那早已注定了的命运。   ☆、60   第六十章   西风灌入庭院,天上落雪不停,白了大地,寒了人心。   陆庭琰理理官服,扶正官帽,大步跨入公堂之中。水火棍声,惊堂木声,再次将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他身上。   “让大家久候了。”他说道,随即落座,避开了楚嫣的注视。   众人安静下来等着他发话。   “楚大人方才有所误会故而阻止办案,本官后堂解释一番,楚大人对此不再有何意见。”陆庭琰笑了一下,继而话锋一转,对楚吴氏说道:“事发京城已有多年,但如今楚嫣小姐身居平南县,告到此处并无不妥。楚夫人,楚嫣小姐物证已呈,夫人您并不辩驳,那么,本官便要秉公审理。”   “陆大人,求你网开一面!楚嫣姐姐,我不该捏造你和慕崇哥哥的关系,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造次了,求你撤告好吗?我不能没有娘,楚嫣姐姐……”楚滟心惊肉跳,已察觉娘亲的处境十分不佳。   “滟儿,哭什么!”楚吴氏拉起跪在地上的女儿,用衣袖给她抹泪。   楚嫣静静地看着眼前如此“温馨”的一幕,心里更多遗憾。多好的母女之情啊,倘若楚吴氏肯和娘相安无事处到今日,她又何尝会走到这一步?   此刻,她心里没有半丝怜悯,即便有,也在楚滟把自己告上公堂之时便消散了。假如不是楚滟那样咄咄逼人反把自己送入囚牢,楚吴氏又何至于爱女心切找上孙迁继而让她捡到那封书信,让娘亲的冤情得以洗刷?   楚吴氏种下的苦果,终于也要让她女儿品尝了么?   楚滟见楚嫣淡漠依旧,既而转向陆庭琰:“陆大人,我求……”   “滟儿,你起来!”楚吴氏不让女儿跪着将她拉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陆庭琰从她的表情里察觉出一丝微妙,之前她还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什么时候又变得如此淡然了?   “陆大人,民妇有罪,自当受罚。”楚吴氏浅笑着,突然走到楚嫣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又看向陆庭琰,说道:“但民妇也有疑虑,不知大人是不是可以解惑?”   “你说。”陆庭琰说道。   “今秋,户部奉旨阅选秀女,大人应知此事。府中三女,滟儿出阁,妍儿尚不足岁,而楚嫣呢?”   “这事……”陆庭琰面色未改,心里却失了分寸。   果然不妙!   “陆大人,楚嫣装聋作哑,令人误以为身有重疾不可入宫,否则以她的姿色怎可能不被选上?她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又当如何处置?!”楚吴氏说罢,十分满意地瞧着面如土色的喜儿鹊儿,心中十分得意。既然无处可逃,拉上一个赔命绝对不亏。   “陆大人,不是这样的。我家小姐绝不是故意要欺瞒圣上,她是为了保命呀!”喜儿连忙跪下,鹊儿见状也跟着下跪。   “保命?我当年是陷害了芷端,但毒害楚嫣那可都是她自己的片面之词,你们谁可有实据?”楚吴氏得意洋洋,此刻她似乎已不在意自己处境会如何,只想着将楚嫣也拉下水,心中就会痛快。   毕竟,看她与慕芷端长得越来越像,老爷对待她与对待其他子女的态度不同,楚吴氏早已察觉,老爷对旧人其实念念不忘的,才会多年都不将她扶正。   “大人!”喜儿着急地四处张望都不见老爷,又转向慕上忠朝他磕头:“慕老爷,求你看在夫人的份上,救救我家小姐吧,她绝对不是有意的。”   “爹?”慕崇也一同求助。   慕上忠面露难色,知晓旧事详情之时,心中已然痛悔。然而纵便心有不忍,楚吴氏说的也是事实,楚嫣的行径实属犯了欺君之罪。   “娘?”楚滟有点惴惴不安,毕竟娘那么说,就是承认了与那个什么孙迁确有私情。   楚吴氏不以为意,她十分满意看到他们这样陷入如她所愿的为难之中,轻笑着又对陆庭琰说道:“陆大人,您对此事又打算怎么处理?”   陆庭琰叹,这母女两个都是为了情爱诬告他人,被揭露出来同样不知悔改,性情居然别无二致。   他心中苦楚,却终归老道一些并未露出异样,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官还需斟酌,非分内之事不可逾越。本官即会修书一封,告知知府大人,由其上报。”   “陆大人,这可是公堂,您说的话可要作数。”楚吴氏幽幽说道。   “本官身为父母官,还要夫人指导如何办案?”陆庭琰笑着说道:“夫人莫非忘了,您现在是有罪之身。”   “……”楚吴氏一听脸色青了不敢再多言。   “来人,将楚吴凤娘和楚滟收押!”陆庭琰下令道:“楚嫣小姐,您也回府吧!近日本官会命衙役府外巡视,若无要事,您最好别出门了!”   说完,他敲了下惊堂木,厉声道:“退堂!”随即拂袖而去,不容他人还有话说。   “小姐?”喜儿泪眼婆娑,扯着小姐的裙摆哽咽地问道:“我去求陆大人?”   “别为难他了。”楚嫣柔声说道,弯腰牵起她和同样抽泣的鹊儿。   “这可怎么办才好?小姐,你千万不能有事!”一向精灵古怪的喜儿也茫然得无计可施了。   “命由天定。”楚嫣笑着拉她们俩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就算现在开口说话了,可她依然是不同于常人似的,那份从容淡定的神态,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拥有的。   “嫣儿……”慕崇叫住她,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楚嫣仍如从前那般嫣然一笑,她朝他行了个礼,轻轻说道:“崇哥哥,此刻还是不要与嫣儿有所牵扯为好。”   说罢,她亦对慕上忠行了个礼,却没有唤他,随后带着两个丫头从他们面前走过,往县衙门口走出去。慕杨氏与慕崇一副模样,好似有什么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衙门外的百姓让道给她们过,却是指指点点。   楚嫣不加理会,心里的事说出来、娘亲的冤情有望洗清,这便是她还苟活于世的意义。此刻,唯一叫她有一丝犹豫的,是陆庭琰离堂前眼中那抹仿似幽怨的神情。   他很失望,是气自己欺瞒他那么久吗?   钻入回府的马车内,楚嫣心神不宁起来,并不怕之后会遭遇什么,而是想着陆庭琰是不是后悔曾答应要娶她的事了?   那么,他心里一定恨自己曾去招惹过他吧?   当公堂内的人都差不多散去,慕上忠和慕杨氏也打算回府了,只有慕崇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崇儿,我们回去了!”慕杨氏唤他。   慕崇没有回应。他在想楚嫣,想着两人从小到大的一些事,想着她现如今的处境。他坚信她那份纯真未改,因为直到这时候她还担心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到他。   而他怎么会那么愚钝,从没发觉她心中有苦闷、她藏了那么沉重的往事,他一味地以为,那个爱笑胡闹的小姑娘长成端庄沉稳的大家闺秀是因为岁月变迁,不曾想是亲身经历的残忍让她瞬间老成。   他突然恨起楚吴氏,即便是当初得知是她联合娘亲骗他娶了楚滟,他也不曾怀恨在心。此刻想来,倘若不是她做出那等龌龊事还陷害姑姑,他和嫣儿绝不会是现在这种相对无言的局面。   “爹,请恕孩儿不孝了!”慕崇突然跪地。   慕上忠止步,回身望着他。   “你要做什么傻事啊?!”慕杨氏去拉儿子,但劲压根没他大。   “孩儿奉旨成亲,方才半年就违君令,自然是要进京请罪!”慕崇说着朝他们磕了个头:“倘若孩儿被皇上治罪,爹娘请保重身子,不要挂念!”   “崇儿,这是做什么?你好不容易才当上三军统帅,就要做出有损皇上颜面的事儿,如此胆大妄为之举,是即便你平叛乱建奇功也不能原谅的!”慕杨氏扶着儿子,心焦如焚。:“还是等娘跟平川公主商议……”   “即便崇儿不说,这件事不日也会传到皇上耳中,那时候便不只是被废官职的问题了。男儿顶天立地,何惧之有?”慕上忠似是对慕杨氏说,也是教慕崇:“即便皇上不解,把你关入牢中,爹依然以你为傲!”   “老爷……”慕杨氏不知道一向沉默寡言的夫君讲起这些来居然头头是道。   “你去安排好军中事宜,便去吧!”慕上忠又说。   成婚十几载,慕上忠娇宠,慕杨氏霸道惯了,还不曾见他如此严肃,她顿时不敢再说什么。   “谢谢爹!”慕崇起身,快步离开公堂,留下面色凝重的爹和唉声叹气的娘亲。   慕杨氏心中愤恨不已!都是楚嫣!倘若不是她,崇儿便会乖乖娶了楚滟;倘若不是她,崇儿也不会坚决要休妻;倘若不是她……   她忽然想起,当初和慕芷端的约定——待到楚嫣及笄之年,便要慕崇娶她过门,否则诸事不顺、家运不畅。   现在,当初的誓言要应验了么?如果是,她的罪过就大了,慕崇本可以辉煌腾达的……   “当初,想娶楚嫣当儿媳的是你;后来,不让慕崇娶楚嫣的也是你。”   慕上忠摇头叹气,留下慕杨氏一人悔恨交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折腾得很累是不想更新了~实在是科一过了心情挺不错的,上来一看又有小可爱留言,便激发了我的热情,嘿嘿。多多留言可好,虽然不出5章就完结了,哈哈!   ☆、61   第六十一章   平南县府衙内乌云密布,哀叹连连。   陆庭琰闭门,连老娘的面也不见。陆陈氏在外头急得团团转,什么话都劝了也都骂了,这回都不顶用,他就是不上当。   “老夫人,我们走吧吧,兴许少爷在想办法怎么救楚小姐呢,要是叫咱乱了思路……”香雀说道。   “也对啊!”陆陈氏琢磨了下,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   二人的脚步声远了,陆庭琰不是没有察觉。可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仍觉得头昏昏沉沉,只是盯着桌上的四两银子发愣。   昨日退堂之后,有福便将先前他捎的银两还回来。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个奴才在提醒他什么。   可是,他实在舍不下。   楚嫣的一颦一笑印在脑海挥之不去,这两日他寝食难安,因为无论作何决定都不知未来将是什么局面,这种感觉令他惴惴不安。于是,堂上许诺修书知府大人的信迟迟未落笔。   他心底五味杂陈,无从与人说起,也无人能解……   “少爷,少爷!”有福拍打着房门。   陆庭琰蹙眉,连话都懒得应。   “陆大人,您快开门啊!”这回是喜儿的声音。   他终于站起来,缓缓走到门边去,轻轻叹口气,这才将栓上的门打开。   “陆大人,你可是曾在寺庙立过誓的,你会娶我们小姐,这一辈子就娶她一个。所以你一定要救她!”喜儿一见到他就扑通跪倒在地。   陆庭琰看丫头脸上被楚吴氏处罚的伤还没痊愈,因为楚嫣又双眼含泪,不忍与她说太过实的话,只能安慰道:“喜儿,我还在想法子……”   “您还没想出来啊?再想可就来不及了!”喜儿急忙说道:“早上府里来了一批人马,穿得比您还显贵的官服,说是户部的人,匆匆就把小姐带走了!”   “什么?!”陆庭琰一听立即回神了:“楚大人当时可在?”   “我家老爷原来在花厅,管家禀报之后他是赶到偏院了,可是说了两句,他也没阻拦,就让他们把小姐带走了。”   陆庭琰急得来回踱步。楚大人常居京城,既然未加阻拦,那到府抓人的应该是户部的人不假。可是,他都还没给知府大人写信告明这件事,京城怎么就来人了呢?   先前还在纠结二人能不能缔结连理,而如今他要静下心来想想如何带她脱离困境才是。   可是越想他心里就越急,根本冷静不下来。   “陆大人?”喜儿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叫他。   “你先起来!”陆庭琰此刻慌了神,他不知道这件事会传得这么快,户部的人既然把人带走了,那皇上很快便会知道这件事。躲避选秀,那可是会砍头的大罪!   别说楚嫣有没有机会说明她是无意躲避,就算讲了,皇上也未必信啊!   “我即刻进京。”陆庭琰下了决定,侧身对有福吩咐道:“去,给我取两件衣服来,然后备马!”   “少爷,您去多久啊?”有福迟疑着。   “我也不知道,先别让娘知道了!”陆庭琰转身回屋里,带上放在桌上的那四两银子。   “陆大人,给!”喜儿见状连忙又往他手里塞了几个碎银子。   这回陆庭琰没有拒绝,他看了看喜儿,说道:“你先回府去吧!告诉楚大人我要进京的事,让他莫急。”   “老爷急什么呀,他一点表情也没有。”喜儿气鼓鼓地说道:“我看他就关心夫人和五小姐。”   “别这么说,你照我说的去传话就好!”陆庭琰催促她。   “好吧!”喜儿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陆大人,你可要把我们小姐带回来哦!”   “回去吧!”陆庭琰看着丫头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楚灏怎么可能不急?如今最窘迫的人应当是他了,夫人和次女入狱,而长女也被押解京城。其实他对楚嫣是十分关切的,只是楚嫣因为她娘的事一直不肯与他修好,两人之间的嫌隙才会越来越大。   比起攸关楚嫣性命的事,追究那些不可追溯的过往根本没有意义。   陆庭琰想了想,提上案上的官帽往房间走去。   日落西山,天色已晚。   “老夫人,您还是用膳吧!”香雀劝道。   陆陈氏见外头天色已黑,陆庭琰还未到膳厅来,心生疑窦:“你中午给少爷端饭菜去了么?”   “有呀!”   “他吃了吗?”   “没有。”香雀摇摇头。   “这孩子,以前老说不喜欢人家,临到出事了才心急有什么用!”陆陈氏也跟着发愁:“老不吃东西也不行,你去拿个托盘装上饭菜,我亲自找他去。”   香雀点头,转身照办。不一会儿便弄好了东西,和陆陈氏一道去了陆庭琰的书房。她敲了几下门,里头没人答应。   “庭儿,你在吗?”陆陈氏问道。   没人回话,倒是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庭儿,你在干嘛?”陆陈氏觉得不对劲,让香雀放下托盘去推门。   门一开,不见陆庭琰,倒是看到有福拿着鸡毛掸子在擦拭书柜。   “少爷呢?”陆陈氏边问边走到书案边去。   “少爷啊,他外出了。”有福面露难色地答道。   “去哪儿了?”   有福眼珠子一转,回道:“哦,白天有个老农,说是有块地被谁占了,少爷说要去瞧瞧!”   “这么晚去?”陆陈氏从后头看着有福,发现他不敢转身看自己——每次他替庭儿撒谎就这样。   “下午就去的!”有福假装瞧瞧外头,朝香雀挤眉弄眼求帮忙,嘴上又说:“可能被什么耽搁了吧……”   “那你怎么没跟去?”   “少爷说……书房很脏,让我打理打理!”有福觉得自己的脚开始要软了,老夫人只要一旦发动攻势就很难让人招架啊!   “平常这些不都是香雀做的么?”   香雀见状连忙帮腔道:“哦,老夫人,你前些天不是在绸缎庄定了几匹布么,我……”   “你们俩又想瞒我什么?”陆陈氏可是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呢!   “没,没瞒你啊!”有福有点没底气地回道。   陆陈氏见状,手在案上用力一拍,厉声问道:“庭儿到底去哪儿了!”   平日里,这个老夫人虽然啰嗦了点,但顶多使使孩子性子,哪发过什么脾气,见她此刻稍微动怒,有福和香雀随即吓得不行,担心她老人家真生气。   两人面面相觑,顿时不敢再说什么。   “还不快说!”陆陈氏又拍了下书案,可劲有点使过了,把手给疼的,又不敢叫他们察觉,自个儿缩在书案下抚着。   “少爷,少爷进京了!”有福回道。   “进京?去京城找谁啊?”陆陈氏清楚,儿子在京城并不认识什么人。   “嗯,听说楚嫣小姐被押往京城,所以少爷……”   “被押往……”陆陈氏一听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她顾不上手疼,慢慢走了出来,嘴上絮絮叨叨:“庭儿这孩子,什么话都不留就往京城去,他去了能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去,备马车,我们进京!”陆陈氏当机立断说道。   “啊?”有福和香雀异口同声地喊道。   “啊什么啊,听不见我说什么?快去!”陆陈氏催促道。   有福朝香雀看了一眼,香雀无奈地耸耸肩,他只能赶紧照办。他心里想着“少爷啊,你别怪我,谁知道老夫人来得那么快呢,我都还没想好借口应付她呢!”   边想他边叹气又摇头,少爷果然是老夫人亲生的,两个人不仅心急的时候口气一样,行为还经常神似的古怪,让人都有点跟不上啊!   ————————————————   国公府,夜已深,府内却灯火通明,奴仆从回廊经过,来来去去个不停。   “知道了,你下去吧!”楚天雄扬扬手,前去询问情形的下人随即后退出门。   待奴才出门去,国公夫人楚宋氏还未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唉!”楚天雄长叹一口气,在厅中来回踱步。   “老爷,这事是真的吗?”楚宋氏问道。   “不论真假,我们楚府都与此事有所牵扯了。”楚天雄回到位置坐下,边说道:“楚嫣被押解进京,已经关入天牢,如今尚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   “既然是皇上授意关押,势必不会从轻处置了。那,会不会拖累咱国公府啊?”楚宋氏担忧道。   “什么拖累不拖累?楚嫣是灏儿亲生、咱们楚府的后嗣,倘若她所说之事非虚,那么躲避选秀实乃无奈之举。希望皇上能听陈情,知道她情有可原。”楚灏说道。   楚宋氏听老爷是信了楚嫣说的,顿时想起往日对她的态度,不禁有些不安。   “老爷,那您也相信她说的——当年与孙迁私通的是凤娘,而不是芷端吗?”   楚灏想了想,说道:“据户部的刘大人说,是礼部尚书孙迁写的奏折上报此事。你想,倘若与他私通的是芷端,嫣儿是芷端的掌上明珠,他怎可能故意揭穿此事,害她入牢狱受苦刑呢?”   “也许,是当年芷端自缢身亡他怀恨在心,想报复咱们楚府?”   “你向来偏爱楚滟,不相信楚嫣说的也是人之常情。”楚灏摇摇头,又说道:“依我看,楚嫣与芷端的脾性倒是十分神似,清冷、高傲,我想要不是出了这事,恐怕她这辈子都会苦熬着当一个哑巴。往年到这来,几个姐姐嫂嫂对她冷言冷语的,你看她何时反唇讥讽过?”   楚吴氏闻言变了神色:“你……你都知道?”   “什么人什么秉性,我还不清楚?”楚天雄顿了顿,才又说:“灏儿为何搬离咱们国公府,你这做娘的,也还没弄清楚吧?”   “原来是为了楚嫣?!”楚宋氏皱了眉头,她确实未曾想过这一层面。   “我还是去去户部,再问下具体情况。”楚天雄起身往外走去。   楚宋氏忙叫住他,问道:“要么,我去天牢看看楚嫣?”   “算了,往日里对她又不和善,想必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你就别惹自个儿不高兴了。”   楚天雄说罢出了厅。楚宋氏想起往日慕芷端的种种,既惭愧又担忧——楚嫣这祸闯大了,楚府恐怕难脱干系。   不过,她长得貌若天仙,若是皇上能见她一面再做处置,那,事情应该还有转机……      ☆、62   第六十二章   朝廷掌管的天牢,虽说关押的都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但被关入里头的大都是戴罪在身、品德低下之辈,因此牢内哀嚎鬼叫,倒也不稀奇。   楚嫣席地而坐,懒理身旁一个女囚的纠缠,不是问她因为什么罪被关押的、就是盯着她颈间挂的坠子看,让人浑身不舒坦。   她突然想起平南县的地牢,虽说同样暗无天日,到底陆庭琰关照着,那间牢房里就她一个人,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在身旁。   算着时辰,她应该被关押了几日。这几日,她什么都没想,无论是关于陆庭琰、关于爹或喜儿鹊儿、抑或是崇哥哥。她怕一旦想起来就会牵肠挂肚,而如今自身的状况,最好要与他们撇得干干净净才好。   牢门此时被打开了,阳光从门缝里钻了些许进去。楚嫣想,今儿应该是个好天气,也不知又有什么人被关进来了。   平日是府上的千金小姐,如今身处牢狱,当中更有许多罪犯,她竟也没有丝毫胆怯之心,只是默默低下头,听着背后传过沉重的脚步声。   牢门打开的声音很近,近得仿佛就在耳边,楚嫣抬起头,正听见一个狱卒对来人说道:“就半个时辰,快点啊!”   “好的。”   来人背影不旦眼熟,声音也再熟悉不过。   楚嫣内心惊喜连忙站起来,却又突然背过身去,不敢与他面对面。不过肩膀却很快被人搭上,陆庭琰的脸恍如梦中那般快速出现在眼前。   “楚小……不,嫣儿。”他的脸上尽是憔悴。   她不是没有看出来,反而压低了面,故作漫不经心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会不来?”陆庭琰反问她。   “呃……”楚嫣语塞。是啊,他怎么会不来呢?哪怕他们见面的次数极少,但有哪次她提的要求他没应允过?连终身大事他都不是敷衍   只是,她现在这种情形,实在不宜与他会面,不仅会让他丢了乌纱帽,还可能把命也搭上。   “天牢是禁地,你怎么进来的?”楚嫣将他拉至一旁轻声问道。   “我才发现,钱财是个好东西。”陆庭琰一声叹气,无奈道:“我当了几年县令,俸禄都不如天牢一个狱卒随随便便放行半个时辰赚的银两多。唉,为官时从不收受贿赂,自认清正廉明,谁想居然自个儿做了件行贿的事,惭愧了!”   “你不该来这是非之地。”楚嫣神色忧伤。是为他、也为己。   “是,我是不该来。”陆庭琰说着,却带着柔情看她:“可你在这里,而我想见你。”   “见我?”楚嫣心起涟漪,却不敢流露真情。他是公正廉明的好官,倘若要是因此坏了几年来积下的英名,她如何能够心安?   “对,见你。这几日我心神不宁,快马加鞭赶来京城,就是想见你。自从你妹妹楚滟击鼓那日开始,我就隐隐觉得不安,我们之间的约定……”   “陆大人,我们之间没有约定。”楚嫣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当初会找机会接近你,就是想借你的官职,替我理清我娘的案子。我逼你提亲,是因为姨娘三番五次想把我许配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现在,我已身陷囹圄,陆大人不必把那件事当真了。”   她心如刀割,而决心不改,说下狠话,不仅让他伤心,也让自己死心。   陆庭琰愣了愣,脸色变了又变。   楚嫣别开脸,不敢看他。倘若他愤怒离去,自是好的,若他心中责怪自己也无妨。皇上下令抓捕,龙心多疑难测,谁知稍有关系是不是就会被牵连呢!   许久,陆庭琰才开口说道:“楚嫣,我发现,你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好。”   “是么?”楚嫣听他口气的确是生气了。   “是啊,你还是哑巴那会,眼睛里都是真诚。而现在虽然开口说话了,心眼却多了。”陆庭琰直言不讳地说道。   楚嫣心里“咯噔”了下,他说的一针见血,竟叫她无从辩解。   “你说你是别有用心,那我问你,倘若我不做县令了,你当初就不会想嫁了是吗?”陆庭琰问道。   “对。”楚嫣的回答毫不迟疑。   “可你那时候得到你姨娘写给孙迁的信了么?!你怎么利用我?”   “我……”   “我虽然只是个小县令,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正七品已经算不小的官了。倘若我草菅人命、断错一桩错案,那不是枉费圣上隆眷、他还能用我吗?”陆庭琰句句逼问。   “你什么意思?”楚嫣被他问得有点失了分寸。   “我断过大大小小几百件案子,还能让你蒙了我?”陆庭琰伸出手将她的脸捧过来面对着自己,一脸严肃地说道:“难道你要让我像我娘说的那样,讨不到好媳妇么?”   楚嫣羞怯了,却也心惧。她满脸愁云,不知作何打算才好。   “你这么急于撇清,无非是担心我受牵连。陆庭琰两袖清风,贱命一条,怕什么呢?”   陆庭琰突如其来的告白令楚嫣原先的计划散落一地,她原以为,坚守立场就能让她所关切的人免遭连累,谁想陆庭琰几句话就将她强忍的勇气击破了。   “你尚有高堂要奉养,而我……生无欢,死又何惧?”楚嫣喃道。   “你如此轻看性命,又得意了谁?”陆庭琰摇头说道:“古语有言,亲者痛仇者快,且不说你姨娘下场如何,我是有娘亲,而你有楚大人、慕少将军、喜儿和鹊儿,怎么能说‘无欢’?而我……”   未等他说完,楚嫣已经明白了。她双眸含泪,与他四目相对——若是她早点道出实情就好了,他们之间,错过了原本可以好好交心的日子。这个文弱书生,甘愿为她出头,于心不忍,可心底却升起一股被宠溺的幸福。   “你别哭。”陆庭琰一直看着她,见状慌神地抬袖给她拭泪,一会儿又说道:“实话跟你说,来京城和进天牢花费的银两原本是要置办聘礼的,你若是不嫁我,那我可亏了!”   他放开双手,佯装可惜模样直摇头。   “你怎么这么滑头!”楚嫣收了泪,盈盈笑道。   “滑头说的是市井小厮,我好歹也是一介书生啊!”陆庭琰见她开怀心安了,便正了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说:“你给楚大人的信里写了什么,我都知道了。”   楚嫣闻言面色一红,随即垂眸,自责感伤:“你本可不掺和此事,原来仕途无量……”   “我这县官,本就是捡着别人的来当的,有与没有,并没什么差别。”陆庭琰说到此时牵了她的手,深情地望着那双眼:“嫣儿,机缘巧合,我们相遇街头;阴差阳错,我曾在庙里立誓,出口时无心,誓言确实真意。此生,陆庭琰只会娶你一个,你忍心让我孤苦终老?”   “我……我也不想你无端赔上性命。”楚嫣抽离手,转过身去,望着这固若金汤的牢笼,摇头说道:“皇上若想砍我的头,谁也拦不住。太夫人老年得子,本该颐养天年,抛她而去,你又何忍?”   “你怎么一直往悲处去想,此事兴许还有转机呢?”陆庭琰急道:“楚大人不让我审理你娘的案子,就是怕你我不能缔结连理。既然他如此关心你,又怎会坐视不理?国公府在京城威望极高,你怎么还如此消沉?”   楚嫣依旧摇头:“你出身平民,不懂大户人家的权术。在你看来,我是楚府的嫡女,身份尊贵。其实,楚府家大业大,何缺一个女儿?何况是欺君的大罪,一旦株连便是几百条人命,丢卒保车也不是不可能的。”   陆庭琰一时无言,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何止是官场,王公贵族之间也尽是尔虞我诈,楚府为了自保撇清关系算是轻的,更有甚者在伤口撒盐也不无可能。   “你也别忧愁,皇上没有下旨之前,一切还未可知。”楚嫣看他担心自己,也感动也歉疚,安慰他道:“其实在这里头倒也还好。你不知道,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国公府祭祖、住上几日。那几日,看着爹和姨娘一家子其乐融融、受着哥哥姐姐们的白眼,我是度日如年。现在在这里虽然看不到外头的天气,可我心里舒坦,也着实自在。”   陆庭琰听着她说话,眼里起了一层雾。他生气,也心疼,却无处发泄。这十几年,一个人默默受苦,所有苦水往肚里吞,她是多么顽强才能撑到今日?   如今,她虽然松了口敞开说,却是在这牢笼之中没了自由……然而他又欣喜,她第一次讲这些是对他、对他一个人说。   片刻,楚嫣回过身来,再度看着他,泪复收脸复笑道:“我真的要谢谢你,是你说,对着结了冰的瀑布许愿,愿望或能成真。你知道我许了什么?”   陆庭琰摇头,他满心都是疼痛,说不出话来。   “我对它祈愿,平生最大的心事便是替娘洗清冤屈。愿若可成,折寿十年。”楚嫣笑了笑,又说:“是你带我去的那个地方,我的心愿了了。”   陆庭琰眉头紧皱,愁苦满怀,他说:“我想重新回到那时,祈愿你能好好活着。”   楚嫣望着他,这个打开她心扉的男子,剑眉星目,身上依旧是初次见面时的英气,不同的是,他心里装满了对她柔情。 作者有话要说:  快写完了,今天有点卡,又有点事,差点不能更新了~   ☆、63   第六十三章   谁说天牢残酷黑暗?也偶有光线希望的。   楚嫣掐着时辰算着日子,距离陆庭琰来又过了三日,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似乎所有人都把这件事遗忘了似的。   这两日她在牢内来回踱步,脑海一直回想着他被狱卒催促离去前反复叮嘱的两句话——“你的心愿还未了,不可轻视性命。”“等着我——娶你。”   她明白,他是怕她失了活着的兴趣。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再见他一面之后,她的心里早已打消了那种念头。   她的心确已沧桑,而他用心浇灌了心田,让它重新萌芽。人生苦短人生苦短,她是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但愿十几年来她已经苦难受尽,有福消受他的垂青。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牢头带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楚嫣眯眼细看,即便不曾入宫她也知道那是公公的装扮,于是居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楚嫣是哪个呀?”老者问。   楚嫣鼓足了勇气才转身朝前走去。都说宫里的太监柔声细语,这位公公的声音听起来倒与常人无异。   “你就是楚嫣?”老者盯着她看。   楚嫣点点头,并不回话。   “抬起头来!”   楚嫣缓缓抬首,脸色平静,心里波澜不惊。等了几日,这一刻终于来了。   “皇上召见,跟我走吧!”老者说完这句话,又对一旁的牢头说道:“把衣裳给她换上。”   说罢老者转身出去,楚嫣迟疑了下,不发一语地跟上。   ————————————————   京城,一个小客栈内,陆庭琰在屋内徘徊。   离开平安县时走得匆忙,任官文书忘了带,这几日找了户部、刑部,都没人肯见他,更别说进宫面圣了。   “果然是人微势弱啊!”他喃喃自语道。   户部、刑部连个侍郎都没露面,他又该怎么办?不过楚嫣的事儿倒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茶馆、客栈往来的客商和百姓谈论起来说的都是选秀的事,谁也没心去想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再这样下去,这件事又会变成另一桩冤案了。   陆庭琰愁,可想不出什么头绪来。好在每日去打探,得到的消息都是楚嫣还被关押在天牢内,闻讯他是忧喜参半。忧,是忧她在牢中受苦;喜,是喜她尚且平安。   门外传来小二的叫声:“客官?”   “什么事?”陆庭琰停下脚问道。   “少爷,少爷!”   “有福?”陆庭琰顿时快步走去将门开了,见来的真是有福,不知为何心安了点,第一句便问:“我娘还好吧?”   有福的脸上出现一丝难色,继而很快拂去笑着回他说:“好,太夫人好着呢!”   “那你来做什么?你一来我娘不就知道了么?”陆庭琰随即责备起来。   “我不来不行啊!少爷,府上来了一道圣旨,您得回去接旨啊!”有福说道。   “圣旨?”陆庭琰紧锁眉头,怎么会突然有圣旨降临?莫非是楚大人……”   “是啊少爷,宣读圣旨的公公等了两日,我再没找着您回去,他就回宫禀报皇上了!”   陆庭琰一听到“回宫”“皇上”的字眼,随即往外出去:“走,先回去看看!”假如是楚灏将事情告知皇上的,那圣旨指不定便是特赦令。倘若不是吗,他可以亲自写封说明信让宣旨的公公带回去给皇上过目。   “少爷,您的包袱……”有福有点懵,少爷刚刚还一副不想回去的样子,怎么转眼说变就变呢?   几个时辰之后,陆庭琰和有福赶回府衙。还未入内,便觉里头气息诡异。陆庭琰下了马,缰绳丢给有福,大步跨入府院。   四周静悄悄的,气氛十分紧张。   “少爷,您可回来了!”香雀迎上来,接过他脱下的外套,又将手炉递给他。   “宫里来的人呢?在府里还是驿馆?”陆庭琰边走边问。   “在正堂呢!”香雀紧紧跟着他。   “去帮我备点热水送到屋里去。”陆庭琰吩咐道。出去这几日,他顾不上洗漱,到了府里浑身的不对劲让他整个人更是烦躁了。   到了门口,陆庭琰并不急于进入,他往里瞅了瞅,除了娘外,果然坐着一个公公。   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一个宣旨的公公等了两日?他整整衣领,带着疑惑跨入正堂。   “娘!”陆庭琰先唤了娘亲。   陆陈氏原本一脸愁云,见他回来露出慈笑,问道:“这几日都没见着人影,你去哪儿办案了?你看,京城来了位公公!”   “你便是平南县知县陆庭琰陆大人?”那位公公开口问道。   “是。据说公公是来传达圣上旨意的?”陆庭琰盯着他看。   下一刻,便见那位公公从袖中取出白绫制成的圣旨来,立身与正堂之中,手托过顶,道:“圣旨下!”   陆陈氏连忙也走下来,与儿一同跪下。   “诏曰:平南县知县陆庭琰,不思天恩,身居要职,公私不分,疏悉礼仪,越级审案,负圣眷隆宠。今惩削官去职,留举人之名。钦此!”   陆庭琰听罢神思不宁,也颇失落,却不是因丢官,而是这道圣旨与楚嫣并无关系,那她……   “陆大人接旨啊!”   “陆庭琰接旨!”陆庭琰接过圣旨,却无心去看。   “陆大人,即刻收拾行囊,尽快离开府衙。皇上已经另命贤臣,不日便可至平南。”   “是。”陆庭琰应道。   而陆陈氏将那位公公送至门口,便嘱咐有福领路出去,再回堂看看儿子。只见他呆坐一旁,一语不发,神情黯淡。   “庭儿……这当官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你看你平日里起早摸黑的,一年的俸禄都不过娘绣十件霞帔的,咱回灵州去……”   “楚嫣怎么办?”陆庭琰喃喃问道。   “楚……楚小姐嘛,你不是不中意人家?回灵州后,娘给你多相几个?”陆陈氏说道。   陆庭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娘,都这时候了,您能别故意刺激我了吗?”   “谁让你跟蜗牛似的,催你都不急不急,等出这事了你才火急火燎的,有啥用?”陆陈氏就偏跟儿子抬杠。   陆庭琰不打算跟她争执了,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楚小姐有国公府的人帮衬,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才自身难保,皇上突然下旨,会不会是知道你最近审理的案子牵扯了私情?”   陆庭琰一听到“案子”二字就更难受了。突然被罢官并不令人沮丧,他担忧的事是楚嫣最挂心的案子——楚吴氏虽然已被关押,但还未结案……   他心情郁闷,因此根本没发现,他的老娘亲脸上由始至终浮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我回房了。”陆庭琰随意把圣旨往案上一放,离开了。   回到屋内,香雀正巧端来热水。陆庭琰随意洗了把脸,便合衣躺在塌上。先前还想着沐个浴,听了圣旨之后忽觉浑身无力。   既无官职,又未结案,楚嫣要是知道这件事,她得多失望?   可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陆庭琰在塌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其实这段时间他哪曾好好睡过?张开眼合上眼都是楚嫣的音容笑貌,她犹如孤傲的冬梅,伫立雪中,迎着酷寒绽放。   他喜欢她身上那股独特的倔强,喜欢她卸下冰冷的面具调皮捣蛋,喜欢……哪有他不喜欢的呢?所有有关她的一切,都让他不止一遍回想。   世上若有相思病,他已病入膏肓了吧!日思夜想,茶饭不思,这种感觉让人呼吸各种不顺畅!   没多久有福愁眉苦脸地进来问“少爷我听老夫人说了,那我开始给您收拾东西吧”,陆庭琰没回话也没起身,就那么躺在塌上毫无气力的样子。   没多久有福愁眉苦脸地进来问:“少爷我听老夫人说了,那我开始给您收拾东西吧?”   陆庭琰没回话也没起身,就那么躺在塌上毫无气力的样子。   有福忙了多久他就躺了多久,有福出去忙别的了他还在发愣。   他毫无头绪,心中又十分郁闷。这几日折腾下来,总算知道从前过的日子其实舒坦自由有余,真遇了大事,方知为人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时候。   “少爷少爷,你快起来!”有福推门而入。   陆庭琰动了动眼,却没起身。已近寅时,这会能有什么事?   “少爷!”有福急着将他拉起来坐好,说道:“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陆庭琰问道。   “据说慕少将军要闯天牢救楚小姐!”   “什么?!”陆庭琰一听连忙起身问道:“他什么时候去的?动手了没?”   “喜儿刚刚跑来说的,慕少将军是戌时动身去的京城,还不知道情形怎么样!”有福说。   “这个慕崇,还以为他不是个莽夫!天牢重地,任凭他有一身好武艺,带着楚嫣,怎能全身而退!”陆庭琰又急又气道。   “备马!”   “去哪儿?”有福问。   “京城啊!我们去阻止慕少将军!”陆庭琰边说边往外走。   原本还可以再想其它法子,慕崇一旦动手情形可就不一样了。劫天牢可是挑衅皇上的大罪,纵使他立过汗马功劳,也不可这般有恃无恐啊!皇上本还没定楚嫣的罪,被他这么搅和一气之下要是处以死罪……   越往深了想,陆庭琰的心就越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一章,明天努力写完咯~   ☆、大结局   第六十四章   暮夜,月色当空,骑者挥鞭,骏马快驰不停蹄。   陆庭琰面色凝重,局促不安,生怕还未赶到京城慕崇便已动手。赶路的同时一直在想假如事态若严重应当怎么办。   进京路上必经一处溪流,马儿蹚水而过,溅起的水花还没落下,一匹骏马便从树丛中奔驰而来。   陆庭琰立即拉紧缰绳,免得与对方正面撞个正着。他正打算细瞧,便听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说道:“是陆大人?”   “你是……慕少将军?”陆庭琰迟疑片刻总算听出他的声音来。   藏身黑夜树影下的人与马缓缓现身,陆庭琰定情一看,有福却先喊出声来:“楚小姐!”   马背上,慕崇蓬头垢面,脸上刀痕血印,而披头散发面上同样溅了血的楚嫣靠在他怀里,不知是睡着还是惊厥了。   陆庭琰飞快跳下马,疾步上前,边走边脱下外衣递给有福,便从马上抱下了楚嫣。佳人酥软无力,随即倒在他怀里,他一个扶不住连同自己也往地上摔去,却努力抱着她的腰,生怕把她给弄疼了。   而慕崇也从马上一跃而下。他半蹲半跪,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你怎么能闯天牢?!”陆庭琰心急地质问道,一边拉起楚嫣的手。她应是吓着了,手都是冰凉的。他伸手,有福连忙把外衣盖在她身上。   “难道让她在牢里受罪吗?”慕崇气呼呼地反问道。   “那你想过后果吗?你这一闯,事情闹大,不但你三军统帅不保,还可能害了她!”   “我怎么会害她?我是救她!”慕崇气呼呼地站起身说道:“嫣儿身子弱,那牢里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大不了,我就不做那三军统帅了,本来我也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陆庭琰看着昏迷不醒的楚嫣,心疼不已:“皇上若是明君,就不会处置她,而现在就算皇上有心宽恕也……”   “万一皇上不是明君呢?”慕崇冷哼一声,又道:“我听说,他已经下旨罢了你的官。呵,就你这迂腐不通的书生想法,嫣儿要么在天牢里被关押至死、要么被皇上纳入后宫孤苦终老!我要是不把她救出来,你们恐怕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陆庭琰知道慕崇说的是绝大可能的结局,他哑口无言,搂着楚嫣,心里一遍遍地骂自己无用,左右都觉不妥,却又无计可施。   慕崇见他默不吭声,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陆庭琰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思。   “看你如此软弱,根本不敢做出什么违背常纲的事,还是把嫣儿交给我吧!”慕崇说着就要从他手里夺人。   陆庭琰护紧了回怀里的人,厉声问道:“你要干嘛?”   “我要带她回府面见爹娘,然后携她远走塞外!”   “不行!你擅闯天牢劫走她,指不定皇上的人早已埋伏在慕府周遭。”陆庭琰说着,将覆在楚嫣身上那件外衣的帽子拉了拉,轻轻盖住她的脸,才又说:“更何况,我怎能让她跟你走?”   “不跟我走,难道让她跟着你再回京城去见皇上,自寻死路么?”慕崇开始激动起来。   “我信皇上不会那么不通情理。”   “你……”   陆庭琰见他又急,跟着解释道:“我信皇上不会不通情理,但他身处其位,必有顾虑。你放心,我们不会进京。”   “我不放心!”慕崇实话实说道:“你一不是王公贵族,二不是七品县官,三没有一技傍身,连吃饭都是问题,让嫣儿跟着你饿死么?”   “原来你担心这个。”陆庭琰听了十分欣慰,眼前这个人是真心疼爱楚嫣,莫怪她极其敬重。“慕少将军,我可以起誓,哪怕陆庭琰沿街乞讨要饭,也不会让楚嫣饿上一顿!”   慕崇闻言不再作声。都说穷酸秀才心气高,这个陆庭琰倒真的就像嫣儿说的与别人不一样。   “好吧!”慕崇语气轻了下来:“你说的也算有几分诚意。这样吧,既然你说皇上可能已经派人去了我们府上,那嫣儿也不能进城了。不如这样,我回去通知府上,让你家人来此与你会合。你跟嫣儿藏在这附近,之后去哪,我们再从长计议?”   “让有福跟你一道去,不然我娘怕不会信。”陆庭琰说道。   慕崇想了想,说:“我会让太夫人信的。还是让他跟你们呆着,万一有什么事呢?我单枪匹马行动方便,万一真遇上追兵也容易逃脱。”   “好吧!”   慕崇便跃上马,扬起马鞭飞快往城里的方向奔去。   “少爷,我去生个火吧,这个时辰了,露重。”有福说道。   “别!火苗太引人注意,万一真的有追兵。”陆庭琰望着怀里那张精致的小脸,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脸上的那抹血迹。还好,不是刀痕,应该是沾染了他人飞溅的血。   他看着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安心地笑了一下。月儿已渐渐隐去,而夜的静还在蔓延,耳边流水潺潺。这一刻实在美好,若时光就此停留,此生也算不枉。   辰时,天将大亮,陆庭琰举高右手甩了甩,看楚嫣睡得沉,他都不忍心动,生怕把她吵醒。就那么紧绷着身子许久,感觉手跟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还好天气不错,夜里没再下雪,不然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树林里可没处躲。   这时,陆庭琰突然紧紧捂住了嘴,但还是没忍住,猛地打了个喷嚏。这一下,把靠在他身上沉睡的楚嫣吓醒了。她微微眯开眼瞧了一下,又安然地闭上眼。   “我在做梦么?”她喃喃自语,又似在问他。   “当然不是。”陆庭琰柔柔地说着,他爱她微笑的模样,怎么也不够看。   下一刻,楚嫣猛地清醒过来,她坐直了身子,那双大大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陆庭琰,许久才说:“你来了。”   “我来了。”陆庭琰附和她。   “你……”楚嫣想起什么,扯着身上穿的囚衣,又抬手摸黑发,一抹羞怯浮上脸庞。“我太不得体了。”   陆庭琰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伸出手,细细地帮她将额前的乱发拨顺了弄到耳后去,又将她的袖子折好,再拍了拍她裤脚的灰尘。做完这一些,他才说:“什么才叫得体,这样子我也喜欢。”   喜欢?楚嫣的耳根子红了,还从没听过陆庭琰说这么直白的话,惹得她的心跳得老快。   “崇哥哥太过莽撞了。”楚嫣说。   “谁说不是呢!好在你毫发无伤,不然……”   “不然,你要怎样?”楚嫣轻笑。   “打我是打不过他,但说……还是能说教一番的。这回是我知道得晚,否则定不会让他这么胡来!”陆庭琰说着叹了叹气:“他这一闹,皇上顾及颜面,不只会加罪于你,也必会重罚慕府!”陆庭琰忧心忡忡。   楚嫣有些动容——他不只是担心自己,也同样担心崇哥哥。   “慕少将军,北上平叛,奋勇杀敌,是用命换来的边城安宁,若是因此削爵,岂不是太可惜?”   “那你呢?我听崇哥哥说,你被罢官了?”楚嫣说着,又低头喃道:“皇上不识人,少了一个为民尽心尽力的父母官。”   “深宫内苑,那么多繁琐之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皇上哪有什么时间细查?没要了我的命算好的,只是……可惜了你娘的案子。”陆庭琰的语气里不无遗憾。   楚嫣听后直起身来背对着他,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又收回去。   陆庭琰知道她难受,他也站起来想跟紧她,腿一麻,险些摔倒在地。   “是我连累了你。”楚嫣自责地说道。   陆庭琰绕到她跟前,双手扶住她的双肩,安慰道:“不能这么说,有些事是天定的,就像你我相遇和重逢。”   相遇、重逢。楚嫣忆起往昔,唇角不由向上扬了扬。是啊,那的确叫人难以解释得清。   “可是你要是不做县令了,怎么办?”   “怎么办?”陆庭琰随即说道:“我刚刚就想好了,我们找个离京城远远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我识字,可以给人当账房先生,再不济,上街摆个摊子卖字画也成!”   楚嫣闻言也跟着笑:“那我也不做深闺小姐,你若去卖字画,我就在家中烧饭给你吃!”   “这样甚好!”陆庭琰哈哈大笑,他已能想象那是多么平凡而幸福的一幕,可不一会儿却眉头紧锁:“可那样,你就得跟着我吃苦……”   “在天牢里难道就不苦么?”楚嫣反问道。   陆庭琰低头沉思,她说的也不全是错的。   见他沉默不语,楚嫣朝他走近了一步,学他那日的举止,捧起他那张俊秀愁容的脸,浅浅笑着,深情款款地说道:“能和相公朝夕相处,天涯可往!”   一声“相公”,驱散了陆庭琰所有的顾虑。动情之下,他拥她入怀,久久都不肯放开,直到耳边传来她低沉的轻咳声。   他连忙放开她,两个人相视而笑。   楚嫣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心口,说道:“不用我逼你求亲了吧?”   陆庭琰握下那只手,笑得合不拢嘴:“不用不用。其实,我一直想娶你,就是怕……乌鸦不配凤凰。”   “乌鸦?”楚嫣“扑哧”一声笑得更开怀,满意地说道:“你那么白净,可别玷污了乌鸦!”   陆庭琰十分高兴,未来渺茫,但此刻值得庆贺。他当即把楚嫣横抱而起,柔情似水地说:“从此我便是你的腿,你去哪我都跟着。”   楚嫣羞得把头垂得不能再低,藏在他怀里轻声娇嗔道:“我可不要,做什么都要你抱着,那我岂不是毫无用处?”   “远走天涯,路可远着,你走得动?”陆庭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她走不动,老娘就走得了?”   陆庭琰回头,只见香雀扶着陆陈氏从一处草丛里走出来,身旁还跟着喜儿和鹊儿。   他面露尴尬,楚嫣则红了脸细声说:“还不快放我下来?”   陆庭琰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地上,松了手,才走去搀扶老娘亲:“娘,你们何时到的?我都没听到马蹄声。”   “沉醉温柔乡,怎么有闲心听别的声音?”陆陈氏笑眯眯地说道。   香雀接过话回他:“少爷,我们可是同您一块到的。”   陆庭琰一阵呆愣,再看有福,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更是迷惑了:“与我一块到的?那慕少将军呢?”   已经给楚嫣披上白裘、围着她嘘寒问暖的鹊儿也跟着说:“是呀,我们也是同你一块到的。我们表少爷啊,早就回府歇息去了!陆大人,平常看着您一脸正气的,跟我们小姐说起话来,倒是甜腻歪了!”   鹊儿一番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只有陆庭琰茫然不懂。   楚嫣轻轻捏了下鹊儿的手,使眼色叫她不许再取笑他。   “哎哟哟,小姐,您可还没嫁出去呢,怎么就向着新姑爷了?”鹊儿见小姐心情不错,更是不知收敛。   喜儿这会倒是不阻止她:“鹊儿,你这么快喊‘姑爷’,看看,小姐都难为情了!”   “娘,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那么快来了?”陆庭琰问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们呀,是与你一块出的城,只不过走的路有点不一样罢了!”陆陈氏笑呵呵地说道。   “那你们知道慕少将军的事了?”   他刚问完,其他人又笑了起来。他十分不解,故而转过去看楚嫣,她虽是较为收敛,却也掩不住笑意。   “究竟怎么回事?”   “我……”楚嫣欲语还休。   喜儿见状便窜到他面前去,说道:“还是我来说吧!陆大人,我们表少爷根本就没闯天牢!”   “什么?!”陆庭琰果然惊呆了。   “我们小姐呀,也早就被释放出来了!”喜儿又回到楚嫣身边,挽着她的手眉开眼笑的。   “这?”陆庭琰又皱眉了,今儿发生的事让他的脑袋有点乱了。“那圣旨的事呢?”   “哦,只有您被罢官那是真的!”喜儿回道。   陆陈氏得意地看着儿子,缓缓开口:“庭儿,您不是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吗?怎么,没察觉有什么不一样?”   “少爷,要不要我给您理清头绪,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有福也搭话了。   “快说!”陆庭琰知道被耍了,眼下也只能对这个奴才发脾气。   有福朝陆陈氏看了一眼,继而说道:“少爷,这事真幸好有老夫人出马。那日您离开府衙去京城,老夫人问话时我给说漏了嘴,您前脚刚走,她便让我连夜备马也赶往京城。皇上原本确实要重罚楚小姐以儆效尤,是老夫人进宫如实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皇上才网开一面没有追责。”   陆庭琰百思不得其解:“娘,您怎么进得去深宫大院?又如何能让皇上相信您的话?”   “少爷,您还不知道吧,皇上亲生娘亲的女红,可是老夫人教的呢!皇上对老夫人的敬重,就像您对他一样。”香雀笑眯眯地说:“当然,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陆庭琰只知娘没嫁给爹之前是宫里的,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宫娥,不想居然还有这层关系在。他忐忑地问道:“那皇上……到底如何处置这件事的?”   喜儿笑眯眯地说:“皇上啊,准许表少爷休了五小姐;撤了孙迁礼部尚书的官职,又让老爷进宫,交代他严惩夫人;至于小姐,明面上还是要惩处的,便对外宣称将把她关押至死,暗地里便叫人将她释放;而您嘛,皇上听了您和小姐的事儿,说是‘论功行赏、犯错领罚’,您不避嫌审理楚夫人的案子本就不对,便下圣旨罢了您的官。不过……”   “不过什么?”陆庭琰挑眉,又问:“那道圣旨是假的?””   “不不,圣旨是真的。”喜儿笑着说。   有福这时朝他走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说:“这是皇上给您的密旨。”   喜儿趁陆庭琰展信时又取笑他:“陆大人,您得改名,到偏远的地方继续当穷县令了!”   原来,皇上亲书,任他为正七品县令,远赴边境之地上任。   陆庭琰折好信,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然后青着脸,不悦地问道:“所以你们都合起来耍我?”   “要没有太夫人下令,我们哪敢啊?”鹊儿就是藏不住话。   她一说,陆陈氏便被陆庭琰紧紧盯着不放了:“娘,有您这么联合外人整儿子的吗?”   陆陈氏“诶诶”两声纠正他:“这儿哪有‘外人’?”   三个丫头和奴才笑得肆意,陆庭琰瞅了瞅楚嫣,继而对老娘亲说:“那您为什么整我呀?”   “谁叫你死鸭子嘴硬,老说‘不喜欢’‘不成亲’‘不爱’?”陆陈氏得意洋洋:“再说了,你老说忙着办案,我就想看看你能不能找出点儿蛛丝马迹来呀!”   陆庭琰捂上双眼不想让人瞧见无奈,唉,他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让人好气又好笑的娘啊!   歇息片刻,又喘了好大一口气,陆庭琰才问:“所以,什么时候开始是假的?”   “从我到客栈里找你那时候。”有福说道。   陆庭琰顿时回过神来——这就是个破绽啊!他是临时去的京城,客栈那么多有福怎么一下子找到自己的?肯定有人帮忙,这么说也是娘请皇上让人帮忙的咯?   陆庭琰蹙着眉问道:“娘,您跟皇上的渊源到底多深?”   “也没多深啊,保住你这金贵的小命还是可以的。”陆陈氏还是那么乐呵。   陆庭琰理了理思绪,这下转头看着楚嫣,问道:“所以昨儿你和慕少将军合着演戏戏.弄我?”   鹊儿见他神色不佳,立马挡在小姐面前护着说道:“你想怎样?!”   “我?我生气了!”陆庭琰转身背对着她们,心里愤愤不平。他怪自己心急,也恼娘亲爱捣腾,不过他倒是十分清楚楚嫣绝不是跟他闹着玩的心思。   “你生气啦?真生气啦?”鹊儿叉着腰再问一遍。   “我真生气了!”陆庭头也不回地说道。   喜儿见状,使眼色让鹊儿一同扶着楚嫣,转身边走边叹气道:“唉,小姐,我们回府吧!反正啊您现在能说话又识字,夫人的冤情也洗清了,既然陆大人心眼那么小,不如就让老爷重新选一个乘龙快婿,平南县那么大……”   “喜儿,你怎么净出馊主意!”陆庭琰追上前把俩丫头拉开,自己牵了楚嫣的手离她们几步远。知道喜儿是故意的,他还是没忍住。   与其担着可能的风险,不如让她们取笑吧,面子这个东西,又不值钱,他也不屑有。   “这下不能去天涯了!”陆庭琰说。   楚嫣看着笑得痞痞的他,霎时回到初见那会。少郎心境如雪,使计惩恶,身在官场,他不擅权术一心为民,十分难得。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偏远边境小县,他倒更为乐意去吧!   她也同时想起那日在凤仪宫,皇上问,一个小小的知县都胜过朕?她说,是的——至少在民女心中是如此。皇上复问,你可知朕随随便便说他办错一桩冤假错案就可以治他的罪?她说,知道——可他不曾办过一桩冤假错案。皇上再问,倘若我将他发配边疆呢?   她坚定不移地说——那您便是一个昏君。自古以来,明君不会胡惩一心为民的好官。皇上若做了这个决定,民女也无可奈何,但我必定会追随他,哪怕天涯海角!   是他对她倾覆了所有用心,才令她对他如此信任且交付了芳心。   陆庭琰见她痴痴看着自己,心思再度慌乱,毫无信心地问道:“怎,怎么了?”   只见佳人盈盈笑,突然从白裘下掏出一样物什,神秘兮兮地说:“这是我的嫁妆。”   陆庭琰接过来,摊开一看——原来,是为了在那日庙会请她吃上一顿而忍痛割爱的诗集。   “你怎么寻回来的?”   楚嫣嫣然一笑,突然伸出手将诗集从他手里抽走,道:“日后,若你欺负我,就让你再也找不回来!”   “我只是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它被卖到何处去,怎么也没想能将它买回来的。即便你不吓唬我,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你!”陆庭琰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道。   “哎哟哟,那么肉麻……”陆陈氏“啧啧”道。   楚嫣脸颊两边红晕浮现,对他的答案自是十分满意的。   旭阳已升,光撒大地,暖了哈哈大笑的一堆人。   “姑爷,我们该赶路了吧?”喜儿笑吟吟地说道。   陆庭琰和楚嫣不约而同回过头,静待他们的五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在这严寒之时,这些笑意足以令他俩对未来不可预测的一切无所畏惧。   “我们走吧!”陆庭琰牵着楚嫣的手再没放开。楚嫣跟着他一步步缓缓向前,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安心极了。   马儿奔腾,飞扬的尘土,隔绝了平南县的是是非非。从此,他和她,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准时码完咯,虽然成绩不漂亮,自己还是很喜欢的。嘿嘿,江湖再见咯,要有一段时间没空写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